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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千重万阙，沈晗和展兰在宦官的引导下，一步步往紫宸殿走去。宫内的建筑高大华丽，汉白玉的扶手和台阶庄重森冷，复道回廊，使人目眩神迷，展兰已不辨东西了，紧张的挽住沈晗的胳膊，沈晗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兰儿，不怕，有婶娘呢。”
她想起那次去王府，一道道或是好奇，或是鄙夷的目光，针扎一样向她刺来，她羞愧得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今天她虽然也有忐忑，但心中一片澄明，她没有退路，肩上担着一家人。至多是个死字，这么一想，真没什么可怕的了。
雪花飘飘，鹅毛一样，紫宸殿就在她们的前面，宦官好意的提醒：“展夫人，小心路滑。”
台阶湿滑，她在展兰的扶持下缓步走到殿外，今日朝会是李昭亮在门口守卫，例行检查是必要的。他神情复杂的唤了声：“弟妹。”
“李大人。”
李昭亮颌了颌首，做了放行的姿势，待得沈晗走近，他悄悄道：“弟妹镇静，弟兄们都知道，熊飞是好人，要是今日有对弟妹不利的，老李一声招呼，殿前司兄弟反了！”
“李大哥……。”沈晗的眼角湿了。
她跨过高高的门槛，看到满朝的文武，一时也有些惊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都穿着庄重的服色，分为两排静静的站着，注视着她。无论是苍老的还是年轻的眼睛，仿佛都含着深意。这个殿真高啊，高得声音都发颤了，似乎有冰冷的空气穿过，也似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面具。她听见有人让她们行礼，刚想艰难的跪拜，但又听到高高的殿上有人道：“免礼吧。”
赵祯温和的看着她，这是他第三次见到沈晗。第一次是在展昭床头，那时的沈晗是羞涩的，腼腆的笑着，是个小小的姑娘。第二次是展昭重伤垂危，沈晗独自前往王爷府请罪，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磕头。在他的印象中，沈晗还停留在这个阶段——纯真，青涩。
他微笑着问：“展夫人，你要告朕？你想告朕什么呢？”他几乎是用一种对孩子一样的和气的语气说，漫不经心的看了看公孙策写的呈文，放在了一边。
沈晗的脸蓦地涨红了，她突然羞涩得不得了，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她，让她几乎忘了在腹中温习了无数遍的语言。
“展夫人，登闻鼓不是玩具，更不是妇道人家击的。”赵祯的口气依旧很和蔼：“朕念你年轻，不追究了，你回去吧。”
她背脊一个激灵，突然想到这是最后的机会，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勇气重新注入她的血液，她清晰道：“沈晗告皇上，不明是非，不辨忠奸，黑白颠倒致使我夫君遭遇缧绁之灾。沈晗今日是为我夫展昭讨公道而来。”
话一出口，众臣大惊，这是大不敬的话！包拯也在心里焦急叹息，沈晗到底太年轻，在开封府衙，教她怎么说，教得好好的，怎么一到这儿就全变了？这是指着皇帝骂“昏君”啊！
满朝的静默中，赵祯的脸色也渐渐变了，面如寒霜，冷冷看着她道：“你在指责朕？你在骂朕昏君？”
“沈晗不敢骂皇上昏君，谁都会做错事，皇上也会错事，但做了错事要改。不改就是昏君。”她毫不畏惧地回答。
赵祯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沈晗就没把他当皇帝看，她好像把他当作了一个平常人，竟然还这样循循善诱的和他说话。他不禁露出一丝苦笑，道：“展夫人，你刚才几句话，知道后果吗？”
“知道的。皇上要是生气了，沈晗要被杖杀的。”
赵祯没有说话，淡漠的看着她，一副“知道了你还说”的表情。
“沈晗要是怕死，今日就不击鼓了。皇上，我虽是小女子，但也明白人世间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今日里，我要讨回的还有展昭的荣誉和尊严。皇上是天子，是承天景命的元首，万民爱戴。但偏听为暗，兼听为明，皇上从谏如流，沈晗想今日也是能容沈晗把话说完的。”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从最初的怔忡过后，沈晗展现了她性格中理智勇敢的一面，她注意到了皇帝把公孙先生费尽心思写就的呈文随意放在一边，显然是打发她了事。现在先把话将住皇帝，置死地而后生，看皇帝怎么说。
赵祯只能无奈一道：“你说，你要怎样讨回展昭的荣誉和尊严？”
看到他不以为然的表情，一股血就往沈晗脑子里冲，突然间愤怒无比，脱口而出道：“沈晗知道的展昭行止无愧天地，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可是皇上认定展昭这次指示证人作伪，分明把他看作了卑鄙小人。沈晗请问皇上，展昭入仕十一年，有没有做过类似的这样一件事？一个人戴伪君子的面具，能不能戴十一年？如果展昭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怎会在伤重未愈之时答应皇上与辽国使臣比武？如果展昭是这样的人，怎么会九死一生擒住襄阳王？如果展昭是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解救太平公主喝下毒酒，一命换一命？皇上，他身上的每一块伤疤，难道是自己画上去的？他流的每一滴血，难道是为了荣华富贵？他为国为民做的那些事，难道都是假的？”
沈晗带着泪的每一句话，都好像重重的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赵祯不自然的将目光转向别处，沈晗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索性豁出去了：“您的皇子，是真是假，管我们什么事？我们也是人，也想过太太平平的日子，他已经歇在家里了，但是还是放心不下这件事。他说要是龙裔有误，江山危矣。他是傻，傻到今天我们一家子的命都要丢在这里！可是他是我的夫君，我唯有支持的他的傻，他的执着，他的舍生忘死。皇上，您把我们杀了不要紧，但是展昭从没指使人作过伪证，展昭是顶天立地的人！沈晗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说！我的夫君，我了解，您也了解，满朝的文武都该了解。”她清澈的双目扫过众人，很多人在这样的目光下低下了头，她回过头，看着赵祯，郑重道：“苍生疾苦才是他心中标杆，国泰民安才是他心中向往，他永不会为了荣华富贵折腰，洁如白璧，不可蒙尘！是非曲直应有公断，展昭不能受不白之冤！”
满朝震惊，这个看来怯生生的小女子竟然有如此大的爆发力，也让这些高居于庙堂之上的精英羞惭，虽然展昭的风骨他们是敬佩的，但是龙颜震怒之下，能站出来说话的人没有几个。是非虽有权衡，可是自己的地位和安全还是第一位的，沈晗愤激的问题不仅让赵祯尴尬，也让他们惭愧。每个人都在扪心自问，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要说和展昭相比，就是他的妻子，一介女流，这份坚强和勇气能够比拟吗？
赵祯不自在的微微低下了头，包拯立刻站了出来：“皇上，此案必须重审，皇上的心情，老臣了解，可是——事实也不容回避。就如展护卫所言，如龙裔有误，江山危矣！展护卫夫妻情深，夫人以临产之身击鼓鸣冤，还请皇上仁德，让他夫妻团圆。”
“皇上，”韩琦道：“展护卫生性淡泊，虽立奇功无数，但从不居功自伟。展夫人之言虽然犀利，但不无道理，如此忠良之人蒙冤入狱，将令天下人齿寒心冷，也不利奋勇国之正气。”
“皇上……。”
“皇上……。”
“皇上……。”
满朝朱紫跪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夏竦，贾昌朝先是难堪的站着，站了一会儿，也不得不跟着跪了，心里为自己此举寻找着理由——没必要公开与众人为敌嘛。
“皇上！”外面值勤的官员急匆匆跑进来，跪禀道：“百姓们在宣德门外跪成了一片，都请释放展大人，这阵势……。”
“放人。”赵祯无力的说：“杜曾，朕即刻下手谕给你，立刻释放展昭。”
沈晗激动得几乎站立不住，眼眶中满是热泪，她为她的大哥骄傲！他的付出是值得的，人心自有秤杆，热血和奉献，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天地间还是有浩然正气的！她忍受着一阵阵的腹痛，在展兰的扶持下，向赵祯行着礼。但还记挂着一件大事，取出金瓯花液，向赵祯阐明了此花的药理。
赵祯不由震惊：“你是说，只要滴入此花药液，无论何人之血液都能相融？”
“是的，”她脸色苍白，努力镇静道：“包大人道皇上与皇子认亲最可靠的证据就是滴血认亲，沈晗斗胆，请皇上再验一遍。”
一旁的季璜心中猛地一跳，滴血认亲时，是他事先在银盆中滴入了花液。如今什么手脚都不做，铁定是无法相融的。但他什么表情也不能有，这件事如果无法挽回，他只能保自己了。
“大胆！”夏竦立刻斥道：“天子是何等尊贵，岂容你提出此等无理要求？”
“展夫人，你想清楚了。”贾昌朝阴森森道：“如果两血交融，展护卫可是要坐一辈子的牢！”
沈晗的心猛地一抽，这个她没想到！可是片刻的惊慌后，她立即镇定了，这是证明冷青非皇上亲子的铁证！展昭不能坐牢坐得不明不白，尊严和清白高于他的生命，她只能孤注一掷！
“我想清楚了。”腹痛又来了，一阵一阵的，抽搐着，让她直冒冷汗。她坚持着，清晰的表达：“要是展昭在此地，他也会这么选择。”
这一次的验血是在朝堂上举行的，是由陈琳操办的，身着小皇子龙袍的冷青被带到朝堂上，怯怯的开始了第二次滴血认亲。银盆中，大家都提着一颗心，屏着呼吸看他们父子的血液。足足有了半柱香的时间，这两血孤立而疏离的在盆中游移着，毫不相干的样子，就如飞鸟和鱼，再也不会相融。但是滴入了沈晗的金瓯花液，两血很快的拥抱在一起，亲亲密密的，但与其说是它们相融，不如说是和花液拥抱。这是巫婆手中的花液，狞笑着，它的魔杖颠倒了是非和黑白。
巨大的挫折和悲痛感刺中了赵祯，他的脸色惨白，看着这个睁着乌溜溜眼睛看他的孩子，感到他的小手攥住了自己的心脏，所有的氧气都悄然溜走，痛苦几乎让他发狂。他不知道他该选择什么样的情绪，只是他清楚的明白，身下的龙椅，让他远离了人间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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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3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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