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室

　　那次初遇后的每一次录制，我都会期待她的到来。
　　但只是徒劳。

　　大家很快就忘记了她，我再也听不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她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不过一次在片场休息的时候，我听到工作人员在偷偷议论，猜测她是秋明的暧昧对象或情人。那是我第一次出声打断别人的话。
　　我给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这样妄自揣测别人的关系极有可能给当事人带来职业风险。

　　当然，秋明老师在娱乐圈的地位不是几句绯闻能轻易撼动的。我说的话语气很和缓，他们因为深知圈内的复杂多变，而表示歉意，不再多言。

　　此后，我为自己的虚伪深感抱歉。
　　为了挽救那叫嚣着的道德，我在他们要加班整理新增拍摄剧情的脚本与备案时，揽下了这个工作。他们很感谢我。其实我也不太懂，明明一个人能解决的事，非要一群人留下来。

　　这份工作很简单。
　　我闲来无事翻起了剧本，看着看着发现这个情节不对劲。原本背叛男主的女主走向了非正义的道路，但她对男主的情感不应该磨灭得这么快，两个相爱的人现在站在了对立面，不应该体现出女主的不舍与秘密私情以凸显两人的困境吗？虽然男女主的爱情只是丰富人性的一个手段，但如果因为这个爱情能使情节更复杂波折一些，会不会更好呢？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导演。
　　导演看着剧本，又抬头看了看我。

　　“你知道编剧是谁吗？”
　　“知道，三部不同题材的电影都获得了很高的评价，被誉为挽救电影业剧情第一人，在圈内炙手可热。”我点头，“而且我很喜欢他的作品，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导演欣慰地看着我，他说，他脾气有点怪，不太爱听别人的意见，但听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会问问的。

　　我知道导演是一个精益求精的人，也许我的拙见并不能入他的眼，但我和编剧的会面与交流却能带来很多益处。

　　晚上凌晨两点，导演给我发来了一个定位，是一个市医院站附近的茶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把自己装扮好后，提前了三十分钟在约好的地方等他。

　　但是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我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件很轻柔飘逸的淡蓝色绸缎连衣裙，像一个不食烟火的仙女，飘来了我桌前。

　　我准备起身。
　　她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对我安抚性一笑：“放松点，我是编剧，采野。”

　　虽然笑得很疏离，但我还是为此而感到愉悦与放松：“那我……该说我的艺名，还是原本的名字呢？”
　　她对着递来菜单的服务员礼貌点头，点了一杯糯米毛尖，随后转头从包里掏出剧本递给了我：“随便。”

　　我无奈一笑，接过剧本，转而细细浏览起来。
　　这个版本有很多解释和批注。看来导演同她讲了我的意思，那她应该是想说服我的想法。解释确实有理有据，但我还是觉得不对。

　　我直言不讳：“你就不让女主陷入任何一点精神困境吗？”
　　“哪里没有了。”她静静地看着我，“她离开男主不就是最大的精神困境吗。”
　　“女主很爱男主，但因为不可抗因素，背叛了他，在这之后，不应该因为愧疚和爱意，在反派阵营里深受精神折磨，并做出一些违反常理的事吗？”

　　她突然笑了。
　　很美，美得我想要吻上去。但同时这个笑，又让我怀疑自己是否显得太孩子气：“怎么？”

　　她收敛了笑容，但眼尾却还若有似无弯着，让她又温柔了起来。我好想让她把我脑袋揽进怀里，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顶和耳畔。我知道自己这辈子，不，至少最近十年，再也忘不了她了。

　　于是我又问：“是我解释得哪里不对吗？”
　　她轻轻摇头：“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看法，但你是站在男主的视角期待着公平。”
　　我有点不懂了：“你是指……”

　　她看出了我眼里的困惑，端起不久前呈上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再开口时，声音润了一些，眼看着杯底，似乎是在思考：“我是说，女主的精神困境已经在背叛男主的那一刻结束了。因为男主的精神困境才开始，所以给了你一种……”她微压眉头，道，“一种情感不匹配的感觉。”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语气不小心急了一些，“我只是觉得女主不能够因为背叛了，精神困境就断崖式消失，至少在后面的剧情有些遗留吧？”
　　她皱起了眉，似乎并不认同：“为什么不能断崖式消失，片名不就叫断崖吗？”

　　看她终于进入状态，我松了一口气：“你知道爱吗？关系可以断崖，距离可以断崖，生死可以断崖，但爱永远不会。你在影片中，却让男女主彻底断崖了。”

　　她沉默着，像是在想着什么。
　　她真的很爱思考，我不忍打断她。但这是唯一能趁热打铁，动摇她的机会。

　　我只好缓和了声音，但语气坚定：“你想想，如果我们能让男女主……有韧性的、支离破碎的爱，在那样一个肮脏的色.欲的背景跨越任何不堪，保持下去，是不是更有象征意义？”

　　她这时脸上慢慢显出迷茫，像一个纯洁无暇的孩子。
　　这让我又想好好保护她，我换上了更温和的语气：“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她这时抬头，我注意到她看向我的眼神有了变化。
　　不大，但是我想要的变化。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在最后的时候，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和真实姓名。
　　她叫西凌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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