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她掌上

　　织罗南巷里，马车踩着黄昏最后的韵脚缓缓开进那窄窄的巷口。

　　织罗南巷是京城中人流车马难以深入的小角落，却藏着最复杂的布局，宵禁不起市集往往不散尽。

　　瞧见这陈旧的马车缓缓停靠在宅邸前，头脑活灵的卖鱼妇将将放下捞网，便从单独搁置在一旁的竹篓里提起一个光亮的小土坛，喜出望外的又提了两条刚刚出水正活蹦乱跳的鲢鱼。

　　“珈蓝姑娘！珈蓝姑娘!”

　　她手中紧紧提着草绳，拦在车马前，望着珈蓝露出了恳切的笑容，却碍于自己满身的鱼腥味和鱼深的粘液不敢近前。

　　珈蓝原本正跟车厢里的二位盘算着今日吃些什么，不带她做决定，便有人来解心头疑惑了。

　　“唉？朱婆婆！”珈蓝站在马车前头，扶着车厢同朱婆婆打招呼，一改先前的惆怅，甚至拎起裙摆就欢快地蹦下车，来到她的身前。

　　朱婆婆眼巴巴地看着车里的人，看到珈蓝的笑容，这才有些拘谨地将那绳结往自己衣裳上擦，擦过了才递给无措的珈蓝。

　　“姑娘，老身没有什么能为你们做的，就这么两条鱼，还有我怀里抱着的渍梅……不要嫌弃老身寒酸才是啊！”

　　车内，瞿幼璇推推来在自己身上还要温存一会儿的褚靖徽，“起来，下去见人了！”

　　褚靖徽从这温香暖玉中不舍地分离，耷拉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低落地说：“娘子把我拴在腰间吧……”

　　外边的人听到了他的胡沁都掩面藏笑，低声簌簌地笑，听得车里的二人面红耳赤，偏生褚靖徽丢人现了眼还不觉得羞耻，红着脸依旧说：“年少夫妻，谁不温存？有何可笑？”

　　瞿幼璇只觉得脸都被他丢尽了，将他推开后灰溜溜地下了马车。

　　见了揶揄地看着她的人，瞿幼璇觉得不好意思，却还是说道：“举手之劳，又怎敢收婆婆的谢礼？那日暑气重婆婆栽倒在门前，任是谁都会相扶的！婆婆只喝了我们的茶水，连饭都不肯用，真是折煞死我们了！”

　　朱婆婆心中一暖，她苍老的容颜写着满目的不容易，却还是强要珈蓝收好，若不是被瞿幼璇提着鱼死死拽住，怕是要就这么走了。

　　“婆婆！再这么拉扯下去，我们小姐和姑爷可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珈蓝历了些事，渐渐也能学着解决些事，听到她这话，朱婆婆果然歉疚地被瞿幼璇笑着推进了宅子里。

　　褚靖徽收敛好从她身上掉落下来的膏药贴，没有急着下车，他下意识捏起那东西往鼻子下细细闻，刚闻了几下就被车夫催促了几声。

　　“好，我这就下去。”

　　他虽然回了话，却还是将那东西收拢在了自己的随身小袋子里，往怀里一揣，又扯了那幅人前的笑容，温和地同车夫说：“耽搁你一天了，害你没吃上口热乎饭，这些钱拿着打壶酒喝吧。”

　　车夫憨憨地笑着接下了他的银钱，挠挠脑袋说：“褚大人，您真是个好人，咱们这条巷子没少受你招抚，休沐日还要给贫家孩子教书，您和幼璇夫人真是一等一的大好人！”

　　听到这话，褚靖徽高兴地笑了，拍拍他瘦弱的肩膀说道：“家里没有人也怪冷清，举手之劳罢了，你若愿意也可以来，百无禁忌嘛。”

　　送别了车夫，褚靖徽站在门前望着这座小小的宅子，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不由觉得这里何其闭塞，如何能叫她跟着受这种清苦日子？

　　他是个泥腿子，平淡日子过惯了，便也不觉得是苦头。可是她呢，书香门第的小姐，若不是自己的挟恩图报，恐怕今生今世自己也别想碰到她的衣角……

　　那陌生的味道便是种无形的警告，痛打落水狗般狠狠打醒了他，没有他，她只会过得更加好。

　　褚靖徽如此想，双拳不知何时握紧，脸上的阴翳不明。

　　“在门外站着做什么？不做饭了？”

　　瞿幼璇及时打断他，站在廊下拎着那刚被打死的鱼，盯着方才还一脸恐惧的男人，狐疑地说：“想什么呢？我饿了，做饭吧。”

　　“好！我这就来！”

　　被她需要，褚靖徽不知究竟多么幸福。他脸色变得十分快，如同六月天般。笑容中挟着明媚，整个人奔跑过来时少年正气，昂扬极了。

　　瞿幼璇没好气地拧了他的脸，骂道：“别偷懒，否则今日自己一个人睡！”

　　“娘子！孤枕难眠啊！”

　　瞿幼璇转身就走，徒留下拎着两条鱼望着她的背影极不甘心的褚靖徽……

　　夜里，送别了朱婆婆，珈蓝知道他们还没歇息，便大着胆子笑地十分谄媚。

　　褚靖徽正站在窗前弯腰洗着手，捏着干净的帕子警惕地看着不怀好意推开房门接近的珈蓝，说道：“姑奶奶，这么晚了不睡，明天你又要赖床了！”

　　珈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嘀咕说：“就你起得来！”

　　而后这个小女孩，背着手神秘兮兮地看着坐在床旁，盘着腿从书中抬起头来的瞿幼璇。

　　“怎么了？今日你吓到了，不敢睡？”

　　瞿幼璇关心地招手叫她进来，撇了一眼在一旁干着急的褚靖徽，说道：“你出去吧，珈蓝找我说悄悄话呢。”

　　褚靖徽就知道会这样，气的他也耍起了无赖，誓死捍卫自己躺在这张床上的权利，赖在靠窗的座子上就是不肯走。

　　珈蓝捂着嘴偷笑，这才将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顺道将门掩上。对着自己生闷气的褚靖徽，眉飞色舞地仰着头，抬起下巴说：“算了吧小姐！这个姑爷啊，半夜里总是偷偷进来把我摇醒赶我出去呢！我可受不了！”

　　瞿幼璇瘪着嘴，扶额摇头说：”神神秘秘，拿的什么？”

　　珈蓝炫耀般跑到床前，跪坐在脚踏边上，就展开了那幅画卷，分享自己的喜悦给瞿幼璇说：“小姐，你看这画像我吗？我觉得画地还有待长进，只是这份心意却是好的。”

　　入目的是一幅以珈蓝为原型的仕女图，画中的人扬起标准的梨涡，几分典雅盖不住她眼中的纯真。的确是好画技。

　　瞿幼璇还没怎么察觉出这画里的猫腻，便问这是谁画给她的。

　　珈蓝别别扭扭答不上来，还是在一旁被她怼地哑口无言的褚靖徽放下手中的茶盏，及时说：“还能有谁？这个姑奶奶一天两地折返，除了家里也就是到哪集市上玩儿了。吃喝玩儿了人家无不精通，顺便还有精力认识了个在街头卖画的孩子。”

　　自己的心思被褚靖徽无情拆穿，她有些羞意又有些恼怒，抱着瞿幼璇的腰就央求说：“小姐~打他嘛给我打他嘛~我不饶他！”

　　瞿幼璇被她摇地有些恍惚，按住她的肩膀就问道：“珈蓝，你有心上人了？怎么不告诉我？”

　　珈蓝嘟着嘴，褚靖徽憋着笑走来，戏谑地说：“难讲啊！你都不知道这个小祖宗多么凶悍，果真是个有主意的。三天两头巧遇人家，自己手里攒下的那点儿钱全都用在了人家身上，叫人家几次脸皮薄地送钱回来呢。”

　　瞿幼璇爽朗地笑了起来，拍着珈蓝红透了的小脸蛋，爱极了说道：“原来是这样！珈蓝，你喜欢人家追求人家呢是吗？”

　　珈蓝点点头，气鼓鼓地骂他说：“姑爷你比我好在哪里？还没过门儿呢就上赶着献殷勤，五十步笑百步！”

　　褚靖徽吃瘪，抬手扶起瞿幼璇，又开始假扮柔弱，贴着瞿幼璇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珈蓝的白眼儿飞出二里地，将那画细细收好，离开时还不忘埋汰他说：“狐媚子！枕头风！”

　　等到屋里只剩他们两个，瞿幼璇已经无奈地推开他，将窗子放下来，瞧着像个小跟班儿一般紧紧跟随着她的男人，她叹口气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她喜欢就让她去吧，总归有我替她撑着天呢。”

　　褚靖徽跟着她上了榻，见她跪在外边儿将帐子拉上，自己则有些羞赧躺在枕头上望着她柔软的身影，忍不住握紧胸前的被子……

　　瞿幼璇觉得背后有道诡异的视线盯着她，扭过头来便瞧见他今日颇有些紧张。

　　“你干嘛呢？”

　　她歪着头问他，得到的回应却是他默默地将被子拉上头顶，闷声闷气地说：“没事……”

　　瞿幼璇爬回自己那边儿，迟迟不敢钻进被子里，硬生生盯着他看了许久。

　　褚靖徽躲在被子里紧张了许久，迟迟等不来她掀开被子抱住自己的举动，就在他狐疑自己失去魅力时，听到了瞿幼璇撑着头躺在一旁的闷笑声。

　　“你这小郎君真是不知羞，不怪珈蓝挤兑你说你是狐媚子！背着我脱了上衣，在等什么呢？”

　　瞿幼璇逐渐笑到前仰后合，这笑声扎进褚靖徽耳朵里，叫他无声地探出了头，睁着自己那双大眼睛，眼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瞿幼璇，拷问着她的良心。

　　瞿幼璇收了笑，二人对视许久，她才起身跨坐在他身上，拎着他的头发叫他仰起头，静静地盯着他逐渐有了认真色，说：“你决定好了？”

　　褚靖徽被扯痛头皮却没有一点儿皱眉之色，他平静地眨着眼睛，说：“阿璇，我……很是不安。”

　　瞿幼璇用指甲划着他的脸皮，从他那天然去雕饰的皮囊上游走，不无赞叹地说道：“真是个极为漂亮的孩子啊……生的这般颜色，还会如此讨好逢迎，真是很难不叫人动心，怪不得那些人如此汲汲营营来求索……”

　　褚靖徽从喉间溢出几声笑来，舒展的五官自信地故意抬起，将自己完全毕露在她面前。少见的顽劣跟着她放纵，顺从本心。

　　“灵运为娘子折腰。”

　　瞿幼璇快意地拍着他的脸颊，掀起那被丢在一边儿的锦被覆盖上二人。

　　一件又一件柔软的衣裳被她随手扔出锦被之外，能听到的则是男子沉闷的喘息声，还有颤栗。

　　两副温热的躯体在这狭小的黑暗中，坦诚地相对，瞿幼璇骑在他的腰间低声问他：“跟了我，你要为我一辈子守贞的，你怕不怕？”

　　回应她的是男子愉悦的闷笑，以及附在她的腰上忍不住指尖用力按紧的微小动作。

　　“真希望灵运永远不会老去啊……这样就能一直牵绊住娘子这颗心，归我所有，独我一人所有，谁都不要同我抢……”

　　她抱住他的脸埋下身体同他亲吻，火热的舌闯进潮热的口腔，随着他们的动作，锦被困住了两颗逐渐得以靠近的灵魂，并在清热里得以舒展灵魂深处的寂寞。

　　洁白的手扼住他的喉咙，他却不知疲倦和痛苦，在这窒息不通里，跟随灵魂的指引，和爱意的潮起潮落，像她求得珍贵的爱意。

　　瞿幼璇的汗水滴落在他炙热的胸膛上，最终不知滑落进了哪里。

　　鹅黄色的鸳鸯锦被早已不知跟随着二人疯狂的潮起潮落被堆到了哪里，唯有帐上的风铃清楚，这一晚的顽劣究竟多么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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