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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进行
十年后的雨夜,雨势依旧滂沱,砸在窗上发出沉闷不变的轰鸣,但窗玻璃似乎更显浑浊,雨水冲刷出的痕迹也更深了些。
还是那间陋室。
空气里的霉味和旧纸张味仿佛已浸入墙壁本身,更加浓重,难以驱散。那盏昏黄的台灯依旧亮着,光线却似乎比十年前更加乏力,灯罩上的污渍也更厚了。
四面墙壁上的移动黑板仍在,但景象已截然不同。
曾经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照片、剪报和线条,如今已稀疏了大半。许多区域只剩下泛黑的胶渍和擦洗不去的记号笔残痕,像一块块褪色的、无人问津的墓志铭。
中央黑板上,林承宇的照片和名字被一个粗重的、黑色的“×”彻底划去,连同下面“死亡”的标注,都透着一股盖棺定论的冰冷。周围那些曾经与他相连的元老、亲属的照片和“嫌疑?”标注,也大多被清理掉了,只留下一两个名字,旁边写着“病故”或“移民”,再无关联。
十年光阴,如同无情的大雨,冲刷掉了黑板上大半的人与事。恩怨、阴谋、爱恨、疑云……似乎都随着时间流逝,或尘埃落定,或无人再提,或……彻底沉寂。
高叔依然站在房间中央。
他更老了。头发已近乎全白,且稀疏得厉害。背脊佝偻得更加明显,披在身上的旧开衫空荡荡的。深重的眼袋和皱纹如同刀刻,夹着烟的手指干枯,布满了老年斑,颤抖得也更加厉害,不过这些都为他特有的绅士气质披上一层高贵的味道。
他的面前,那块最大的黑板上,如今只剩下两张照片,以及连接着它们的、寥寥数条的注释线。
一张是林北。照片换成了近期的财经杂志封面,上面的男人眉宇间是经年累月沉淀下的权势与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或仓皇的青年。照片旁边写着“林氏绝对掌控”,字迹沉稳。
另一张,是陈文。照片是新闻截图上打印下来的,显得更成熟干练,眼神聪慧而坚定。旁边标注着“A市刑警”。
连接着林北和陈文的线条很简单,上面标注着“盟友?”、“信息共享?”,字迹是近期新添的,似乎仍在观察和确认。
高叔浑浊的目光,就久久停留在这仅剩的两个人像上。
窗外暴雨如注,雷声隆隆。
这间陋室,如同一个经历了漫长战争的指挥部,如今硝烟散尽,只剩下老去的指挥官,守着最后两个尚未撤离的、也是最关键的棋子。
他颤抖的手拿起一支红色记号笔,笔尖在陈文的名字旁悬停了很久,最终没有落下。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目光穿透雨幕,望向未知的远方,充满了疲惫,以及一丝仅存的、不肯熄灭的疑虑。
十年风雨,黑板上的名字来了又走。如今,只剩下他们了。
而窗外的雨,还在下,仿佛要洗刷尽世间所有的秘密,或是……预示着新的风暴,正在这无尽的雨声中,悄然酝酿。
窗外的暴雨声仿佛成了永恒的背景音,沉闷地敲打着节奏。
高叔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灼热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将那点最后的灰烬摁死在堆满的烟灰缸里。他浑浊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黑板上仅存的两个名字上,那疲惫的疑虑仿佛要穿透照片,看清背后所有的真相。
就在这时,陋室那扇不起眼的后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混杂着雨腥气和某种……隐约铁锈味的风。
一个穿着深色雨衣的身影闪了进来,雨帽压得很低,水珠从衣角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污浊的水渍。来人动作干练而沉默,甚至带着一丝肃杀之气。
高叔没有回头,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刻。他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嗯?”。
来人摘下雨帽,露出一张平淡无奇、却眼神锐利的脸,是那种扔进人海就找不到,但细看却能感受到绝非善类的角色。他朝着高叔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彻底掩盖:
“爷,周永明那边……吐口了。”
高叔夹着新一支烟的手停顿了一下,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他依旧看着黑板,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说了什么?”
下人上前一步,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钉子,凿进潮湿的空气里:
“完全照着咱们给他的‘剧本’演的。哭天抢地,求饶,然后‘扛不住’了,把该说的都说了。”
下人微微停顿,似乎在回忆那个周永明被拷打后的惨状和“招供”的每一个细节,然后一字不差地复述出那精心编排的台词:
“他‘招认’是陈文指使他长期按照组织的计划对警局里的同事下手,并在必要时,帮助陈文假意抓回来的毒枭王强逃离,他说陈文承诺事成之后给他一辈子花不完的钱……”
台词里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栽赃嫁祸的恶意,将所有的矛头精准地引向了黑板上的那个名字——陈文。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只有窗外暴雨无止无休的轰鸣。
高叔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让陈文照片旁那个“盟友?”的标注变得模糊不清。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那下属都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终于,高叔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他半张脸,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
“戏做足了?”他问,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足矣。”下人肯定地回答,“保证谁也看不出破绽。周永明现在……看起来就像个真的被收买后又背叛,然后被‘意外’抓住拷问出来的软骨头。”
高叔点了点头,目光最后扫过黑板上陈文的名字,眼神复杂难辨。
一瞬间他想到周永明本是王家的狗,他似乎还不知道王家已经没了的是,那就应该让他死的开心点。
“那就”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按计划,让周永明被保释出警局之后马上病发而亡。”
“是。”下人毫不迟疑,重新拉下雨帽,遮住面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陋室,融入外面的狂风暴雨之中。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雨声一瞬,随即又被更大的雨声填满。
嫁祸的戏码已然开场。冰冷的台词已经抛出。
下一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会是谁呢?
而端坐幕后的高叔,在这场下了十年的棋局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雨,还在下。冲刷着真相,也掩盖着阴谋。
高叔缓缓吸了一口烟,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慢条斯理地吐出。浑浊的目光掠过黑板上那个刚刚被画上巨大红色问号的“陈文”,然后,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黑板边缘一处早已被擦得只剩淡淡痕迹的地方——那里曾经贴着的,是王玉白的照片和名字。
王玉白,一个也曾在这棋局上活跃过,但显然早已出局的名字。
高叔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怪异,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淡漠。
“嗯,”他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算是回应了下人带来的好消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天气不错。
随即,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用夹着烟的手随意地挥了挥,烟雾在空中划出散乱的轨迹。
“对了,”他声音沙哑地吩咐,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晚上多加个菜,“王玉白那边……拖得也够久了。既然老周这边戏都唱完了,他那点身后事,也顺手安排了吧。”
他顿了顿,仿佛在思考用什么方式更“合适”,然后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找个像样点的理由。意外也好,旧疾复发也罢,弄得干净点,体面点。王氏集团……也该换个懂事的人来坐了。”
吩咐完毕,他不再看那下人,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回黑板,聚焦在那鲜红的问号和“陈文”的名字上,仿佛刚才随口决定的,不是一个商业巨擘的生死和一家大型集团的未来,而只是掸去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灰尘。
下人对于这种指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更深地躬下身:
“明白。会处理得像自然发生一样,保证体面。”
“去吧。”高叔淡淡地说了一句,注意力已经完全回到了他的棋盘上。
下人再次无声地退入风雨中。
陋室里,又只剩下高叔一人,以及窗外永恒的雨声。
他拿起一支新的红色记号笔,在王玉白那早已模糊的名字痕迹上,随意地、彻底地涂了一个巨大的“×”。
然后,笔尖移回陈文的名字旁,在那个红色的问号外,又慢慢地、刻意地画上了一个圆圈。
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
高兴?
或许吧。那是一种属于下棋人的、冰冷的愉悦。棋子正按照他的意志,一颗颗地落下,或清除。
至于王玉白的后事……不过是清理棋盘时,顺手扫掉的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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