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迟意

　　在车中看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谢陌风才缓缓把头转了回来。

　　刚才那个“没”的回答到现在都还在狠狠刺痛着他的心脏。

　　他问苏晚榆害怕吗，而她却依然回答没。她不是隐藏自己的情绪，因为她那双坚定的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已经给了谢陌风答案。

　　在苏晚榆没回答前，谢陌风一直在期盼她说害怕。因为回答一旦是没，那么大概率意味着苏晚榆这些年其实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她早已被磨出了一股劲。可谢陌风希望她可以不要那么强大，他希望她依然会有脆弱的时刻，或者说，他希望苏晚榆还能在他的面前流露出脆弱。可她没有，她那么无惧，面对这种有可能危及到自己生命的事情，她在事后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愧疚。

　　那天他们两个在餐厅门口来回拉扯时，他看着苏晚榆的样子有一瞬间确实觉得如她所说，她变了。可现在看来，她还是没变。她的内心还是一如既往地良善，她的自我封闭还是一如既往地强悍。

　　谢陌风心疼又苦恼，无力地靠回椅子上，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十多分钟。

　　“咚咚咚——”突然有轻巧的敲玻璃声在副驾驶边响起。

　　谢陌风起身抬头，将玻璃窗滑下，看见对面站着苏晚榆。

　　“怎么了吗？”刚才谢陌风害怕苏晚榆经历过这件事后情绪不太稳定，开车不太安全，就提出自己送她回家，但被苏晚榆拒绝了。

　　“你可以搭我一程吗？”

　　“嗯。”谢陌风没问任何，只是快速把门锁打开，然后示意她进来。

　　直到驶上国晖大道时，两人的交谈都还仅限于谢陌风问了住址，苏晚榆回答了他。

　　前方道路宽阔，投眼望去，蓝色天空中浮着一些黄色云朵，飘散在四周，似合似离。

　　苏晚榆正静静地看着云朵一点点从黄色变为金色，云蒸霞蔚的景象在眼前慢慢浮现。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秦悦打来的。

　　苏晚榆：“喂。”

　　“喂，鱼鱼，我帮你问到了地方了，我一处了七八年的姐们做房东，包放心吧。不过是在佳利那块，蒲悦小区你知道吗？可能稍微离医院有点远，你OK吗？”

　　“不是很远就行。我这周五来看一下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周末一起搬了。”

　　“好嘞。”秦悦很爽快地回，“我可是狠狠帮你把价格打下来了,你记得请姐们吃饭啊，”秦悦在那边笑了笑，语气夹起来了一些，“我就着把小帅哥带过来，给你过过眼。”苏晚榆感觉有一阵冷的眼风扫过。

　　“你又谈男朋友了？”苏晚榆一副无奈的语气。

　　“对啊，被我爸禁止行动了，只能网恋喽。”秦悦一副无所谓的语气。

　　“靠谱吗你就见面？”

　　“靠谱啊，我一姐们的发小，长的可帅了，要不我也让她给你介绍一个，她认识的小帅哥可多了。你要什么型？狼狗型？运动型？还是风格多变型啊？姐们这儿应有尽有，只要你提。”

　　苏晚榆感觉车里突然变得更冷了。她兀自招招手，语气拒绝：“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暂时不用哈。”

　　“不是，”秦悦的声音带上了不解和无奈，“你不接受相亲不会是还没放下人家吧？不是姐们说你，那个……”秦悦本打算好好开导她一番，谢字都快飘出嘴了，却被活生生地打断。苏晚榆着急忙慌地冲着手机屏幕喊，“我有急事，挂了，挂了啊。”然后立刻放下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

　　车里一阵沉默，苏晚榆则惊魂未定地瞥向右边看去。

　　但幸好谢陌风开口没提最后那件事，他只是蹙着眉，语气有点不友善地说：“你这交的是什么朋友？”

　　苏晚榆转回头，一字一句郑重地和他说：“好！朋！友！正！经！朋！友！”

　　谢陌风知道她存心这么回答的，于是浅浅地笑了一下，接着又问：“要搬家？”

　　“嗯。”

　　“需要帮忙吗？”

　　“不用。”

　　两人没再说话。金色的云朵一点点消散在天际边，有的变幻成了灰色的乌云，在空中四处游荡。天空一点点黯淡了下来，像苏晚榆的心情一样。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坐上谢陌风这张车的目的了。趁着日光落下之际，她悄悄侧过去看了谢陌风一眼，只见男人开车时目光沉着，姿态专注。那副成熟的样子看得苏晚榆时不时有点恍惚。

　　其实她心里还闷着李梦阑今天和谢陌风今天来医院这件事，还有他们两个的谈话，在她的心里到处抓狂，让她反复横跳。

　　只是看着逐渐暗下去，不再被阳光笼罩的世界。苏晚榆不可避免地想起宋蕊，想起宋蕊的哥哥宋无琦。

　　生命有时候真的太脆弱了，就比如她十七岁暴雨淋漓的那一天。你永远无法预料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相比起纠结和吃醋，苏晚榆只希望谢陌风能平安健康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就已经是她最终极的愿望了。

　　所以她缓慢移动右手，将手中那个拿了一路，做工一周，已经去寺庙里祈过福的香囊悄无声息地勾到了安全带上。

　　只希望它能保佑谢陌风平安，健康。

　　卡宴一点点驶出繁华地带，看似所有的纸醉金迷也都逐渐褪去。一切的景象都开始返璞归真。虽然是一段平常再熟悉不过的道路，却让苏晚榆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她觉得他们正在回淮北市的路上。

　　“你回来之后回过淮北吗？”苏晚榆看着外面一排排模糊成绿黄交加的幻影问。

　　“还没。”谢陌风斜撇了一眼附近，“你回去地频繁吗？”

　　“一年两三次吧。”

　　当人生的一个新阶段开始时，他们才真正地意识到——淮北已经真正地远离了他们，那确确实实是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了。

　　谢陌风：“王姨和许叔身体还好吗？”

　　苏晚榆：“挺好的，两人闲着还去打太极拳呢。”

　　谢陌风的笑声轻飘飘地随着刮进来的晚风传来：“那挺好。”

　　“蒋姨呢？还好吗？”他们此刻也学起了大人模样，见面了要寒暄寒暄这个，问候问候那个。

　　谢陌风：“挺好的，现在挺开心。”

　　苏晚榆点点头，也回了一句那挺好。其实她本来还想问“你爸爸现在怎么样”的，可是又想起来重逢那天李梦阑和他说的那些话，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故而假装忘记忽略。

　　路上很宁静，偶尔能遇到几个在街边散步的行人。他们两个就静静地在车厢内，没再说话。

　　随着车速慢慢减缓，谢陌风嗓音沉着地说：“到了。”

　　苏晚榆点点头，下了车，隔着车窗口朝他浅笑着说：“今天谢谢你送我回家。”

　　可还没等得及等谢陌风说什么，一个老奶奶忽而窜到了苏晚榆旁边。

　　她状似无意地瞟了车内人一眼，又看了一眼车，然后开始拉着苏晚榆哭起来。

　　“小榆啊，奶奶对不起你，今天我那个孙女不争气哟，一个人在酒店里又哭又摔东西的，看她那个样子，怕是得了产后抑郁，情绪那叫一个爆啊。你就当可怜可怜她吧，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要遭那么多罪。”说完这些她又看了一眼谢陌风，挤出几滴不知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的眼泪。看完确认之后她直接将算盘珠子弹到了苏晚榆和谢陌风的脸上，“你看你现在还处了对象，应该找个住处也不难，实在不行你也能和你男朋友住在一起。你看看能不能明天就搬走啊，”老太太的语气弱了下去，“我实在是担心我那个孙女。”

　　一串喋喋不休的诉苦侵入苏晚榆的大脑。

　　她看着老奶奶低低哀求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酸。

　　其实她明白的。外面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现在老奶奶让她明天就搬走就和刚去到公司就被开了是一个理，都是那么地稀疏平常。所以她也不能在什么道德制高点上去指责别人，老奶奶没把她直接轰出去就算好的了，更别说还这样好声好气地告知她原委。

　　但除心酸之外她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她的孙女都经历了这么一遭，老奶奶却还半点没觉醒，居然还这样说。

　　“奶奶，请您不要随意揣测别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要随便度量别人到底有几分能力。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随便期待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真的无异于期待着天上能掉下馅饼来。您应该也明白，有些男人根本靠不住，您现在让我随便和别人同居的建议不是无异于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苏晚榆看着白发纵横的老人，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辈模样。

　　苏晚榆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老奶奶那个还在坐月子的孙女。她现在虽然做不了什么，可她希望能说点什么，点醒老奶奶和她的孙女。

　　世上万般唯有靠自己最真。等到老奶奶的孙女真正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她的新生可能才会真正来临。

　　老奶奶一时被噎住，说不出话来，她只好看向车内端坐着的谢陌风，然后底气不那么足地回苏晚榆：“我看着这小伙子面相挺好的。”

　　“您没了解过，您评判不了。日久看人心，您还没明白吗？”

　　这句话一出来，老奶奶仰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滴泪就直直地下来了。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苏晚榆想再说点什么，可又怕伤了老奶奶的心，最后还是闭嘴了。

　　“明天我就会搬走的，您好好照顾您孙女吧。”

　　听到准信，老奶奶那叫一个感恩戴德啊。她拉着苏晚榆的手，连说了数遍感谢才舍得离开。

　　等老奶奶离开后，苏晚榆才缓缓把目光移回来。她看见谢陌风从车上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但苏晚榆看不清眼神里蕴地是什么情绪。

　　“她平时对你好吗？”谢陌风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奶奶平时对我挺好的。”苏晚榆淡然回答道。而她也明白谢陌风为什么这么问。人终究还是最关心自己的核心利益。其实苏晚榆也猜到了七八分。

　　原本老奶奶应该还惆怅着要怎么和苏晚榆说这件事的，结果恰巧碰见送她回来的谢陌风，她一下子就临时起意，觉得苏晚榆有依傍了就迅速搞了刚才那么一出。说实话这些年来老奶奶对苏晚榆一直都很好，只是在尽头时一点真心中的假意会更让人唏嘘，这不免会使人怀疑起之前的真情。

　　随后可能是觉得有点沉重，想调节一下气氛，苏晚榆抬起右手，竖起食指和中指，往前面伸，语气夸张带点炫耀地说，“她一个月少收我二百房租呢。”

　　看着面前自高中以后再没看见过的古灵精怪样，谢陌风原本凝重的脸色因为苏晚榆的这个举动慢慢漾开了笑。

　　“嗯，少收你挺多的。”他评价道。

　　“当然。”苏晚榆挑了下眉梢，随后像想起什么似地，她语气弱了下去，然后带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刚才把你扯了进来。”

　　谢陌风低头笑了笑，只是那笑有点落寞。他倒真希望他能被扯进去。

　　“想法挺好。继续保持。”谢陌风和她说。

　　“什么？”苏晚榆偏了下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有些男人根本靠不住。”苏晚榆刚想说放心，这样的觉悟我一直都有，结果谢陌风又突然加了一句，“所以我觉得你有必要好好审查一下沈靖轩。”

　　苏晚榆无语地撇了撇嘴，正想说什么，结果谢陌风打断了她，将手中一个浅蓝色的东西举起来，语气轻快地冲她说：“谢谢你的香囊，今天早点睡，晚安。”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挂了香囊的？苏晚榆满脸疑惑。

　　可等她回过神时，谢陌风的车轮已经带起了一成串的落叶，拐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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