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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又下雨了。
连绵不绝的雨与异常天气让世界变得潮湿粘稠，东京却依旧繁忙有序。
白天的东京没有夜晚那么美，因为夜灯会将人照的更好看，所以人们会在夜里分泌更多荷尔蒙，释放激情。城市同样如此，入夜时苏醒摇曳生姿，绽放美艳。
上班族们匆忙穿过街道，两边店铺有咖啡香味，日本专门的早餐店很少，大部分都是面包店，食物香气与街道上的香水气息一起弥漫。
月桂叶、佛手柑、香根草、麝香……反差极那么大，存在感那样强，那是谁的香水味呢？
陆羽走在老板身侧，已经快被这香水气息包裹，开始有点忧郁。
她自愿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来到“他”的身边。
她自愿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当初在文艺社聚餐，陆羽去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生气的，路明非也知道她不高兴，她不想让他在别人那里当陪衬。
就算不是他，换成别人，她也不喜欢那种场面，所有人都在伤害一个人的场面。
她生气的原因很简单粗暴——你怎么能把自己放到社交弱势的位置呢？
龙的世界有龙的法则，人的世界有人的法则，看穿人性就能利用人性，明了别人需要什么就可以轻易获得喜欢。龙的文明无比暴力，人类的文明只是将它们藏在规则中。能做到社会需要的，就是人类世界的强者。对龙族一无所知，就不是龙族世界里的强者。
到了聚餐地点，陆羽发现原来路明非是为了帮陈雯雯。代入一下陈雯雯，想象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陆羽就已经提前暴怒了。前男友搂着新女友聚餐，前女友不请自来不是为了大闹一场，而是就那么坐在那，任人指点……
那不是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吗？怎么能沦落到这种地步呢？换作是陆羽早就已经掀翻天，可是她一开始就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场合，所以代入毫无意义。
陈雯雯是自己要来的，明知道后果还是要来。像个天真的小孩，像被撕碎的童话书，不够圆滑，不够世故，不够游刃有余，不够符合赵孟华的幻想，却那么可爱可怜，令人心碎……
赵孟华当然也喜欢过陈雯雯，但他喜欢的是幻想中的陈雯雯，又塑造不了陈雯雯，期望落空了。他现在喜欢柳淼淼也不一定是真的喜欢柳淼淼，只是换了个人重复相同的事。
在座的所有人想要什么，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细微的动作，这种事陆羽根本不需要思考，眨眼间就已经全都明白。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永远游刃有余的天分，做到这种反差与幸运天然没有一点关系，完全相反……
在座所有人都有想要的，只有路明非没有。
因为路明非是个只要别人对他付出了一点，他就一定要努力回报，去“配得上别人对他的好”的人。因为陈雯雯帮过他，所以他来了。
小路是个傻瓜，她怎么会真的对他生气，如果她爱的是他的善良，就不该因为他的善良，觉得他做的不够多。因为要走很漫长很痛苦的路，才能成为完美的人……
路明非虽然惹陆羽生气了，但不知为何却有些幸福。
他觉得她是特别特别好的好孩子，只是藏起来了。他发现了，就觉得自己有义务与责任保护她……
现在好了。
她自己亲手把自己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完全陌生的……
这不关路鸣泽的事，尽管这兄弟俩大概觉得是自己引诱了她，但她自己说出口的事没有人能逼迫与改变，确实是她自己亲口承诺的，她心甘情愿的，愚蠢的，犯傻的，可她就是在乎他啊！因为他爱上了她，她必须要为一颗心负责任。
做什么事都要负责，不付出就想得到，不努力就想成功，不去爱他人，就想要被爱，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
说到了就要做到，语言才具有力量，承诺才具有魅力。而不是所有人都是白痴，一见了她就惊呼哇好一个万人迷我们都爱你啊……
因为是在梦里，在梦里她想犯蠢就犯蠢，暴露了愚蠢的那一面，而且不用被审判自己的愚蠢了，但谁知道龙族还能有跑到别人梦里的本事。
很久以前梦到的小路应该也是真的，但是他竟敢不告诉她，任由她犯傻！他觉得她很可爱，但她觉得他简直混蛋。
男孩的步伐慢悠悠，和女孩的脚步节奏一致，甚至有些刻意，陆羽又开始吐槽弟弟的香水味简直烧气十足，真是没有人控制一下这家伙吗。
“我也可以很清纯的！”老板欢乐的开口。
“……你应该没有读心术吧？”
“你猜。”
她的表情瞬间变了，不知道又脑补了什么。
路鸣泽觉得好笑，陆羽大概是在想契约是不是会让他们心灵相通，所以她那些奇葩的脑补，时而飘渺时而神经质的思维，再也无法隐藏。
一个人失去了神秘，既失去了魅力，又失去了自我保护的方式。
当然，他确实也可以去窥测她的想法，“讨好”她，“哄”着她。小羽是很明显经常被别人捧着的人，却又心思敏感完全能察觉到他人的想法，所以越是欺骗她就会把她推的越远。
出于向往与期待，想要进入一个人的内心，带着幻想靠近某人，只会毁了一切，眼见她的心情快要转向糟糕，老板连忙开口，“没有，真没有……我要是有读心术，怎么会老惹你生气呢？”
……你就是会啊！
她的想法已经写在了没有表情的脸上，并不明显，但他太了解她了，所以什么都知道。
男孩穿着Ralph Lauren的风衣，Berluti的皮鞋，气质出众，神色淡淡的，又莫名有种倨傲感，颇为引人注目。
来往的人群都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这样的人物似乎不该出现在匆忙的街道，因为雨水与泥泞会沾染上他昂贵的鞋，他应该开车豪车缓缓降下车窗露出侧脸，带着“我很贵很洁癖我应该开劳斯莱斯”的气势，让人疑心踩到他的鞋他会来一句“给你三秒钟给我的鞋道歉”。
开玩笑的，老板不会这么说话，除非又开始卖萌。
真正贵气的人与虚张声势的暴发户不同，即便慵懒也有种威严。而威严的人此刻做着给别人打伞的工作，动作殷勤狗腿，如同小厮。
是什么人让他如此服务，甚至还翘起了嘴角？
伞往前倾，过路人只能看到伞下是个穿着白风衣与裙子的女孩，于是男孩嘴角上扬的原因就很明显了，那愉悦连过路人都看的很明显。
女孩的裙子下露出了一截小腿，皮靴行走时脚步踏踏踏的，裙摆也轻轻飞扬，她的身影藏在了伞下，藏在了他的身边。
皮靴踩在了薄薄的雨水上，小腿上溅上了一点泥泞，只有一点，不知为何有些触目惊心，大概是痕迹太明显，她却轻快的前行着，并不在乎什么，在乎的另有其人。
那点污泥让人很想要擦掉，却又觉得这样很青春美好，有点柔软，有点刺眼，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在这种时候帮她擦腿，只会被揍……
这场景仿佛日剧，男孩与女孩闹着脾气，又相互亲昵靠近，外人哪里会想到这两个人的真实关系——小叔子／疑似男朋友的二分之一／究竟是双重人格还是精神分裂，和被挟持的大嫂。
陆羽其实在前一段时间开始研究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但隔行如隔山，不是区区读几本书就能分析明白的……而龙族的世界又太庞大太复杂，了解了又能做什么呢？
她了解“他”，就只是了解“他”，了解他们而已。
被遮住了视线的陆羽试图把伞移开。
“我们就不能再打一把伞吗。”陆羽说。
“嗯。”老板说。
嗯是个什么意思！
走进街巷，窄街素墙收拢了人流，隔着几条街，无数机车正朝着什么方向进发，不过他们并不会涌入银座惊扰到世界各地的游人。他们只是匆匆而过，弹舌弹的飞起，与这里似乎是两条平行线，隔开了她与另一个世界。
“今天是最后一天。”他冷不丁的开口了。
“……”
“今天我会一直陪着你。”他苦恼的说，“小羽太黏人了。”
“……”陆羽还是没能忍住吐槽的冲动，“什么黏人？到底谁黏着谁啊？”
他只是微笑着，“今天我来给大小姐打工，想玩什么我都陪着你，想买什么我给你拎包，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想要什么，我就都给你。”
别害怕，女孩，我全都给你。
他说这种话时如此平淡，仿佛她要当天皇，他都会把她迎上王座，然后对着瞪着眼的大臣微笑——没错这就是新天皇了谁敢不同意？
“我要杀人放火你也干？我让你做掉谁你就做掉谁？”
“杀人放火算什么。”他歪头，有些孩子气了的笑了笑，“有点志气好不好。”
“那我要毁灭世界。”
“不错。”要不是一只手还拿着伞，路鸣泽几乎要鼓掌了，淡淡的夸赞，“这才是我的女孩。”
“……”
你给我等着当货架吧，她这么想着。
来到松屋银座，奢侈品打折了，陆羽买完就把东西递给路鸣泽，男孩老老实实的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她身后，老实的简直有点诡异。
她回头看了一眼他露在外面那张小脸。路鸣泽眨巴着眼睛，静静看着她，手里提着五个袋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个，买的帽子没有地方放，就直接戴在了他头上。
很搞笑，又感觉有点可怜。魔鬼……魔鬼……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感觉有些幸福，又有点自我厌倦。
陆羽受不了了，“算了算了……让别人把东西给我送回去吧……”
她轻轻踮脚，拿下了帽子和他脖子上挂的东西。
他笑了。
六楼有茑屋书店，有咖啡区还有黑胶区，还提供耳机与播放设备，允许携带至咖啡馆。
陆羽以前经常买唱片，但不是因为喜欢听什么歌，而是因为彩色的唱片很漂亮，她喜欢它们就像喜欢一些漂亮糖果，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正如读书也没有什么功利性的用途，明明没有目的，但很多事做着做着就变了味。人人都说读书好，但好处并不明显，不是读完了一本书就能直接龙场悟道大彻大悟，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
人们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与精力，最后也一事无成，写作同样如此，所以百无一用是书生……
但依旧要读书，不需要功利性的用途，不需要功成名就。
她站在那里，拿下来一张蓝色的唱片，路鸣泽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翻阅着什么，越来越觉得那点污渍刺眼。
陆羽对此一无所知。
网购兴起后，从网上购买书和唱片会比实体店要便宜很多，但线下店依旧很重要，因为会有她这种因为一时冲动就买买买的人。也许未来的书店都会变成拍照打卡的地点，但只要它存在就是意义了。
等陆羽回到休息区时，老板手拿着一本《存在与虚无》，安静的坐在那里翻阅，神色冷淡，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桌上放着的咖啡已经冷了，路鸣泽一口都没动，这家伙口味挑剔的很。还偶尔会变成个哲人、思想者、演员，上演着自己内心的悲欢离合。
陆羽猜测他此刻正在想——什么龙族统治世界啦、与哥哥合成大西瓜啦、做掉龙王啦……一些对她来说很遥远，又近在咫尺的事，哪里会知道，他的心思全在她腿上的污点。
小魔鬼的睫毛很长，垂下眼眸，气质和哥哥一样有点忧郁，又有点像被抛弃的小孩，明明是一张脸，所作所为也与哥哥截然不同，偶尔又很诡异的如同一个人。
“还有一些时间。”他淡淡的开口，冲破了那股孤独感，“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陆羽摇摇头。
“想吃什么？”
“想去L' Osier，离这里近一些。”陆羽想了想，有点苦恼，“我之前想要预订发现要提前好几个月，已经没有位置了。”
“好。”他合上书，轻描淡写的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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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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