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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忆)
平淡的日子虽好,但重明始终没有忘记失去了魂识的渝音,更没有忘记继续追查师父犯下所谓弥天大错的真相。
所以,当仙尊和众仙君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处置炼魂煞时,她主动站了出来,“我去吧。”
那高台之上的人却是淡淡道:“不可。”
这二字反倒令重明升起一股无名怒火,而起因则是数日前她误入了一片银林。
当时她本要去寻仙尊说明渝音一事,恳请他允许自己查明封扶云屠杀百姓一事的真相,却在半路鬼打墙般地被引入一片雪白的树林,跟着瞧见了一条缓缓流动的河。
界碑上清楚地写着“清河”二字。
此地十分凄清寂静,所以当一男子开口时,她很快便捕捉到了对方的动向。
那人身着七星袍,负手立在河边,冷冽得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一女子正倚坐在对岸,对着河面摆弄鬓发,“这么久才来一回,仙尊真是得道之人。怎么,面对这副摸样,终于肯同我说上几句话了?”
她抬头起身,轻点河面漫步而来,站在了仙尊面前,仰头看着他,将一只手贴近他的心口,那里几乎没有温度。
“有心便会生异,你明明对我很好奇,想了解我,却偏偏用‘徒弟’二字来唤我,如今又盘算着牵制我,好狠的心啊。”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重明不禁有些不适,因为这女子是幻化成了她的摸样在挑逗仙尊。
莲寻垂眸望向面前的女子,脸上没有丝毫愠怒,“你既能吃了‘它’,便代表‘它’是虚假的,何足挂齿。”
说罢,推开她,隐身而去。
那女子也不恼,看着重明从界碑后步出,嗔笑道:“好玩吗?”
重明:“你引我到此处,就是想告诉我仙尊的私心?我不在意,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女子化回原样,如一潺流水一缕微风,绕着她盘旋,“圣女大人,难怪连那千年的老冰山也对你感兴趣,你的眼睛和他们不一样,没有那套高高低低的东西。”
重明微微皱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清河女妖:“嗯……就比如,修为高的看不上修为低的,成仙者看不上妖邪,而你,你眷恋那个叫洛定宁的妖,对吗?”
这话戳破了重明心中的禁忌,令她直视这不明来路的女妖,“你要做什么?”
清河女妖:“我只是爱说实话,没有别的意思。而且,我可是靠着你们的这些欲望才能在无念海有一栖息之地的。”
“你想要信任那个老冰山,可我得告诉你,他把对你的私欲都扔进了清河里,宁愿忌惮,也不愿了解,傲慢,是无念海的根基。你确定要继续吗?”
重明:“……为什么帮我?”
清河女妖:“因为我在等着你的欲望。那份眷恋,会害了你们的,不如交给我吧。”
当时她并没有理会,径直离开了。
她说的不错,她的欲念与洛定宁有关,可她并不知如何处置,所以才会如此懊恼。
这时,一旁的仙君出声,将她的思绪拉回大殿。
“圣女大人,你虽制服了曲家后人,但炼魂煞乃至凶之器,经由那些魂识淬炼后,更是难以磨灭。现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它镇在上古遗留的修罗场中,连同妖兽鬼山崖一起。你修为的确强劲,但要去那样的地方,恐怕会因为缺乏经验,而不足以应付。”
传闻上古之时,妖兽遍布九州,无念海的数位尊者为将它们一一斩尽而不伤及无辜百姓,各自结成与妖兽缠斗的结界场,这些上古战场后来遗留在各个不同的天光阵后,成了他们现在口中的修罗场。
那日她与师父误入的荒芜之地,想来便是其中一处。
重明不疾不徐地开口,话音在偌大空旷的殿上传开:“原本法力最是高强的渝音和沽清仙君已经不在此处,除我之外,其他人是想去送死吗,又或者,诸位是要仙尊亲自动手?”
一众仙者无人敢言。
重明便自顾自领命,“烦请仙尊下令,让重明去吧。”
莲寻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顺势而下,由着她去了。
“鬼山崖的修罗场入口已经打开,三日后,我等会为你护阵。”
“弟子领命。”
重明顺着其他仙君的指引,一路去到羁押着鬼山崖的修罗场入口,期间路过一条颇为眼熟的小巷,见小巷尽头的入口已经消失不见。
如果没记错的话,从那个入口可以转到一片荒原,能看到一尊倒塌的先人神像……对了,那日还遇见了一缕小孩的魂识,师父将它带走后便再也没有提及过此事,难道是这魂识对他说了些什么,才酿成了后面的事吗?这魂识又去哪了呢?
不过这些疑问也只是在重明心里打转,她不动声色地跟着其他仙君走到一处平台,此地本该是一座岩石,却似被一把巨剑劈过一般拦腰折断,形成了一处平地。
而这平地之上往外延伸的天色皆是一片晦暗与浑浊,灰色的雪簌簌而下落往山谷,像是落入了深渊巨口,不知去处。
重明往前探出一步,低头望去,仿佛隐隐听见某种兽类的低吟,带着沉沉的不甘与怨恨。
一旁指路的仙君啧啧道:“连上古尊者都没能杀死它,硬生生把它囚禁了数百年,要是陡然看见一位仙君自己送上门来,这一怒之下啊,哎!”
要将炼魂煞送往这种地方,再趁人不注意从中取走渝音的魂识,确实有些轻率了,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她正打算下去探探路,却听见府里小仙侍的声音,一回头,正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圣女大人,你快回去看看罢!他们,他们把洛定宁抓走了,带去了斩妖台!”
重明心口一紧,也顾不得多问,一挥手,唰然在平台上消失不见,顷刻间来到斩妖台下,硕大的两柄上古尊者留下的战斧交叉矗立在斩妖台上,却并未见到人。
好在,她只是比他们来得早了一步。
四位身穿金甲的仙护使正抬着被铁钉打穿了琵琶骨的洛定宁走上来,一边走一边咒道:“区区一个守门奴,也敢跟我们叫板,待把你的头砍下来,我倒要瞧瞧,圣女大人会否为你掉一滴泪。”
“不会。”
重明冷不丁出声,将四人吓了一跳。
为首之人与她曾是同僚,向来自视甚高,他从未想过一个小小的女护使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升上督领,下凡一趟回来就成了圣女,心中半点不服。
不过,就算重明本人无可指摘,但不代表她身边的人不会。
他带着兄弟几个自圣女仙苑门前经过,遇到那个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守门奴在门口等候,他执勤时曾多次见到这低劣的妖物与重明一桌吃饭,又见重明不在,便嗤笑一声,对着洛定宁道:“呦,小子,又在眼巴巴地盼着你主子回来疼爱你呢。”
洛定宁本想同对方打招呼,却不想对方这般阴阳怪气,不明就里地点了下头,回去摸了扫帚开始清扫院子里的落花。
以为对方自讨没趣便会离开,但此人执勤前喝了几两小酒,愈发大声地对同伴道:“这圣女大人啊,从前和咱们一道的时候,可真是不近人情,一点也面子也不给呐,哪像现在,捡了个小白脸在身边,贴、身、侍、奉,这感情呐,是咱们,”他说着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脸,“不配啊。”
洛定宁闻言,猛然明白过来,扔下扫帚冲了出去。
那群人还在无遮无拦:“我说乌兄,下辈子你也投胎做个美貌的妖怪好了,如此一来,管它什么仙姬圣女,还不统统——”
“砰——”
一个拳头重重地落在说话者脸上,紧接着,一群人便扭打在一块。
他们杀过的妖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洛定宁没有杀心,可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纷纷动用法器制服,而后将他的头踩在脚下。
守门奴本就是无念海最下等的,更何况是动手闹事者,所以,就算他们先斩后奏杀了这小子,重明圣女也无可奈何。
只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
其他三人见撞上重明,皆垂下头不敢直视,“圣女!”
唯有乌靳仍是站着,虚虚抱拳,“见过重明圣女。想必圣女已经知晓这守门奴触犯无念海仙规,殴打仙护使一事了,还请……”
重明:“不知。”
乌靳赔笑道:“可方才你?”
重明:“因为我在一日,便会护他一日。谁也休想动他。”
说着,抬手便将四人重重掀翻下去。
乌靳愤恨地瞪着她,“圣女大人是要为了一个妖,公然不顾无念海的秩序了吗?!”
重明蹲下身扶起洛定宁,丝毫不看他,只一顿道:“我的人,我自会处置。”
洛定宁被揍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唇角尚有血迹,内心本就愧疚,听她一言,心跳蓦地变快了,余光在她的侧脸来回触碰,始终不敢正眼看她。
四位仙护使自知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很快便起身离开。
而重明又一挥手,带着洛定宁回到了仙府,只是刚一站稳,她便松开了手,背对着洛定宁问道:“为什么寻衅滋事?”
被四人合伙打压的屈辱感仍挥之不去,他忍着身上的疼痛站直,“他们口出狂言羞辱你,我受不了。”
重明回头,“仅此而已?”
洛定宁:“他们……他们说得太难听了。”
重明冷笑一声,“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随随便便一个人,一桩罪,便能要了你的命!如果不是小仙侍前来告诉我,再晚一些,你的人头和尸首,已经被丢入焚烧炉,连同魂识一起被烧了个干净。”
洛定宁从未见她如此生气,一时语塞,“我……”
重明:“你为了替我讨公道出手时,将你自己的性命置于何地?”
洛定宁也不知自己何来的勇气,反驳道:“就算是豁出我的命,我也不许旁人折辱你!”
“啪!”
一记巴掌落在了他左脸上,比身上任何一处地方都要疼。
额前散落的碎发垂下来,他也将头低了下来。
重明按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头一回竭力按捺自己纷乱复杂的情绪,镇定道:“最要紧的,是你的命,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性命重要。”
洛定宁轻轻扯起一抹带着酸涩的笑,“在你眼里,我当真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妖,一个守门奴?如果不是,为何这么多天以来,你都不屑与我解释。是你无心,还是你以为我无心?”
“我没错。如果再选一次,我还是会豁出去。若此地不容我,我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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