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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很容易便记住了,这有何难。”
杨冽颜开口时刻意放稳了声调,绝不能让沈卿樾看出半点端倪,更不能承认那日留信后折回偷看的事。
她迅速将碟里的笋片送入口中,刻意放慢咀嚼速度,好掩饰那瞬间的慌乱,视线牢牢停在石桌的裂痕上,连眼角余光都没往对面偏,她极力让自己表现得稍稍自然些,生怕自己那点藏不住的热意被沈卿樾发现。
自己明明是从无失手的跟踪行家,前些日子偷偷折回来看他,怎么就被抓了个正着?
“胡说!”
沈卿樾可不愿就此罢休,用了不到三分力,轻拍了下桌,“我只记得有位郎中,别的全忘了,你倒是一字不落全记下了,分明是上心了!”
“是你记性差。” 杨冽颜端起茶盏抿了口,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神,“况且你既说都忘了,又怎知我记全了?自相矛盾。”
话虽稳,尾音却不自觉轻颤了半分。
沈卿樾眼睛一亮,提议道:“那去问郑苗鸯!看她记不记得媒人说了什么!”
“去不了。”杨冽颜将茶盏搁在盏托上,语气斩钉截铁,却不敢看他。
“你有手有脚有轻功,怎会去不了?”沈卿樾倏地站起身,挑眉细细打量她表情,手指着她鼻尖,声音却软了些,“你,是不是心虚了?”
“天枢卫当值,不得擅离,要听谢大人吩咐。”杨冽颜低头扒拉着米饭。
要是她想擅离,谁能阻止得了?
分明是借口。
见她沉住气丝毫没被说动的样子,沈卿樾暗示自己更加要冷静下来,他平复了会心情“咚”地坐回椅子上,声音忽然放软:“你那日留了信就走,转头又折回来偷看我……阿颜,你就是舍不得我,偏要嘴硬害羞……”
杨冽颜忽然抬眼,撞进他亮晶晶的眸子,又慌忙错开,耳尖悄悄泛起薄红,垂在膝头的手不自觉蜷起。
“我吃好了。”
杨冽颜放下竹筷,不带犹豫地起身离座,仿佛只当是寻常散席。
刚走出三步,一双宽大的臂弯忽然从身后圈住她,而身后的呼吸声似乎更重了些。背脊完全贴上他温热的胸膛时,杨冽颜瞳孔皱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像张拉满的弓。
两人的身高差足以让沈卿樾的气息悉数喷在她的脖颈上,热烈而滚烫。
方才那刹那,杨冽颜几乎要条件反射地扣住对方手腕反拧,指尖已摸到袖中藏着的短匕。
要不是早就知道身后的人是沈卿樾,她早就把对方大卸八块了!
沈卿樾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传来,没有了先前的娇憨或争执,只剩成熟的沙哑,还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阿颜,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他圈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半分,像怕她下一秒就会挣开跑掉。
“我不逼你现在回答,”沈卿樾顿了顿,气息拂过她泛红的耳尖,“但我会等。一直等……”
“以后不要从后面偷袭一个杀手。”
杨冽颜侧过脸,声音微微发紧,轻轻挣了挣,与他拉开半寸距离。
指尖的短匕,早已悄悄收了回去。
·
“谢临,据说他俩刚抱一块了。”
“?”
谢临执盏的手一顿,碧色茶汤在白瓷盏中晃出细碎涟漪。
这江闻夜到底是办的什么差?
自己明明嘱咐他要查墨影与游知味的根由牵连,是敌是友,是有旧怨还是暗藏交易,结果这人风风火火跑回来,报的竟是这种风月闲话?
他将茶盏往案上一放,瓷盏与紫檀木案面相撞,发出一声闷响,“说重点。”
江闻夜却没半分慌乱,从袖袋里摸出张折得整齐的纸条,往前凑了两步,“这便是关键重点。你想,墨影是什么人?残云阁的顶尖杀手,按理说从不与外人近身,更别说被人从身后抱住不还手了。我那手下看得清楚,她连袖中的匕首都收了!”
谢临挑眉,接过纸条展开,上面是江闻夜潦草的字迹,记着游知味的生平。
“游知味这人,师傅名叫游方,也是个厨子,经营着一家食馆,我才想起来,我以前去过他那个馆子。”
谢临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为了珍宝库失窃一事。”江闻夜努力回想当日之事,接着道:“说来也怪,我循着香气追踪,以为自己快要找到目标时,线索便突然断了。本打算顺藤摸瓜找到‘风吟竹语’的老板娘,结果没见着,当时我还想让游知味做我眼线,他不答应,如今竟主动来天枢卫了,细想也有些蹊跷。”
谢临道:“先说说游方的事。”
“数月前,游方突然要独自外出旅行,至今杳无音信。属下查遍了城南的街坊邻里,甚至去了府衙调了户籍,关于游知味的其他信息,竟是一点也查不到,仿佛他生来就只有‘游方徒弟’这一个身份。”
“他父母、宗族亲友呢?”谢临问。
“游知味很早便与游方相依为命,从未听说有什么亲戚。”江闻夜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墨影,就更难查了。残云阁的杀手信息本就隐秘,属下托了江湖上的朋友打听,只知道她是残云阁坛主亲传弟子,代号‘墨影’,其余的生辰籍贯、过往经历,全是空白。”
谢临将纸条凑到烛火旁,火光映着他眼底的沉光,“墨影行事滴水不漏,想必与她的出身以及在残云阁的经历有关,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恐有难度。既然她和游知味走得近,从游知味着手查,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他想起江闻夜提及两人的拥抱,像墨影这样的杀手,最是忌讳身后有人。她能对沈卿樾卸防,绝非偶然,而游知味的身份如墨影般诡异,确实值得深入细查。
“别忘了,也要继续查游方的行踪。”话音稍顿,谢临目光扫过舆图,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声音沉了几分:“之后便该处理炽铁山的事了……”
江闻夜一听愤然道:“上次炽铁山杀了我们的探子,这笔帐我们必须跟他们好好算!”
“你先沉住气。”谢临指尖点在舆图上的火山群,“这分坛建在活火山腹地,分坛弟子皆是重烨坛主炎恺亲手调教的死士,惯用重锤巨斧,冲锋时如排山倒海;更重要的是,他们引地热为炉,能锻造一批又一批兵器,那些兵器什么来头、胜算多大,我们暂时对此一无所知。”
江闻夜的怒火渐渐压了下去,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照你这么说,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私铸兵器扩充势力?”
“自然不是,私铸之事积弊多年,绝非一朝一夕可除。” 谢临从案下抽出一卷泛黄的纸卷,展开后竟是炽铁山分坛的内部构造图,边角处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硬碰硬只会让咱们损失惨重,要赢就得借势。你看,他们的锻造炉全靠地热驱动,而上游有处暗河,只要炸开上游的堰塞湖,冷水灌入地热管道,炉温骤降之下,三日之内都无法开炉。”
“那如何对付他们的人呢?” 江闻夜的眉头松了些,却仍有疑虑。
“那就乱其心。”谢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炎恺那厮刚愎得很,“再者,与玄子萧不同的是,炎恺此人刚愎自用,上个月刚因兵器质量问题与总坛起了嫌隙。咱们可以散出消息,说总坛要调走他的锻造大师,再派个懂锻造的人伪装成总坛使者去‘问责’。炎恺本就疑心总坛要削他权,这么一搅,其内部多少会受影响。”
江闻夜眼睛一亮,先前的焦躁一扫而空:“断其粮,乱其心,这法子和无回崖那会,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临刚要应声,却似有若无地瞥了眼廊下的阴影,端起茶盏抿了口,声音压低:“细节还得再商……”
廊下的阴影里,杨冽颜贴着冰凉的廊柱,偷听着谢临二人的对话。
谢临对自己的猜疑她早有察觉,既然他们要查,便尽管查好了。她倒不怕查,从前除了杀人放火完成任务,她在这个世上根本没留下别的什么痕迹。
听到“炽铁山”时,她还是下意识抚了抚左臂,那里藏着一道三寸长的疤,是她在炽铁山试炼时留下的痕迹。炽铁山分坛信奉“熔炉炼真金”,因此那里的人,性子皆尤为刚烈,而炽铁山试炼也是让杨冽颜最为痛苦的一次试炼。
她对那地方,只剩刻骨的厌恶,若不是跟了天枢卫,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近半步。
离开原地,杨冽颜坐在一棵梅树下放空。她轻轻卷起左袖,那道疤痕像条暗红色的蜈蚣,趴在白皙的手臂上,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粉色。
往日被铁钳烫伤、被炉火炙烤的痛感突然翻涌上来,她却只是皱了皱眉。疼得多了,早就麻木了,只是可惜了这双白皙的手,本能更加好看。
正当她晃神之际,身后不远处飘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在这里看什么呢?发什么呆?”
杨冽颜回头一看,来人正如她心中所想。
这人怎么还在这?为何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她?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冽颜,第一反应是捋下衣袖,好让自己的伤疤给遮住。
她指尖刚碰到袖口,手便被人固定住了。沈卿樾的手指温热,力道却不轻,死死按着她的袖子,阻止了她的动作。
阳光正好落在疤痕上,暗红色的印记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是……”
他话还未落地,杨冽颜已猛地抽回手臂,滑落袖子遮住疤痕,她站起身就要走。
沈卿樾快步跟上去:“阿颜,这疤怎么弄的?”
杨冽颜轻描淡写:“往事不消提。”
“我想知道。”
“江湖人谁没几道疤,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沈卿樾扬声道:“别人的疤我不管,你的我就管!”
杨冽颜猛地驻足,转身反问他,“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总能找到我?”
沈卿樾愣了愣,眼神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不知道,就是走着走着,就感觉到你在这儿了。”
“那疤是多年前的事了,早不疼了。你忙你的去吧,别跟着我。” 她别过脸,声音放轻了些。
“我忙完了才找你的。”沈卿樾声音低了下去,像被霜打了的叶子,“你总对我冷冰冰的,问你什么都不说,既然你这么不待见我,我留在天枢卫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说着眼神变得暗淡,“我这就收拾东西离开天枢卫,回家我立马找张妈妈寻个姑娘,择日成亲。从此以后,我俩毫无瓜葛,再无交集,一切如你所愿。”
沈卿樾一股脑地输出,还特地顿了顿,偷瞄了眼杨冽颜的反应,又接着道:“至于莫寻渊,我也不想管他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不知为何,“成亲”、“再无交集”这几个字,此刻竟像针一样扎进杨冽颜心里。她表面却无波澜,硬邦邦地丢出一句:“你既已打算好,便去做就是,不必跟我说。”
“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沈卿樾说完直接离开,这次轮到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奇怪的是,看着他的背影,杨冽颜的心竟像被猫爪挠着,痒一阵一阵的。
一直让他别靠近自己,直到人真走了,她却有些后悔?一想到这里,杨冽颜竟开始有些慌张起来,却又不想表现得过于明显,只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
她并不知道,沈卿樾转身那刻眼中便开始酝酿泪水,当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坠下来,他下一秒直接哭成了个泪人。
阿颜对自己的离去无动于衷,连一句挽留都没有,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的真心相待,在她眼里真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不远处聚着几个与他熟络的侍从,都是平日里被他一手好厨艺俘获的“老主顾”。见他泪眼汪汪地扛着包袱,几人立马围了上去。
“知味小师傅,你这是咋了?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
“你要去哪儿?不呆在天枢卫了吗?”
“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说出来听听?”
另一个年轻点的侍从刚想说“说来让大伙开心开心”,被人狠狠瞪了一眼,立马改口:“对、对!说出来让大伙给你排忧解难!”
沈卿樾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把脸,鼻尖还泛着红:“我没事,就是……有点舍不得大伙。”他低头往院里走,刚把包袱放在石桌上,身后的人又跟了过来。
“你真要走啊?”老张急了,“你走了,咱们去哪吃这么地道的菜啊?”
“就是啊!统领虽说平日里严肃点,但也没亏待过你啊!是不是他为难你了?要不我们去求求情?”
“别!”沈卿樾猛地抬头,眼里还带着未干的水汽,“是我自己要走的,跟任何人无关。”
老张瞥了他一眼,跟任何人无关?我信你个鬼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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