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客

　　祁访枫激动极了，她兴致勃勃地教这个格外聪明的孩子说话，结果把自己折腾得冷汗淋漓，脸色煞白，不得已捂着心口倒下了。

　　一只大红狐狸蹭蹭她的脸，嘤嘤叫，似乎在谴责什么。祁访枫看了它一会，好像看见一张和蔼的笑脸，准备招呼她去吃饭。

　　小狐狸嗷嗷两声。三只小老鼠叼着她的衣摆磨牙，被松鼠敲了脑袋，顿时唧唧叫个不停。老梅花鹿悠哉地晒太阳，伸出蹄子扒拉几个小团子，呦呦提醒。小松鼠爬上梅花鹿的背，瘫成一张鼠饼。

　　祁访枫狠狠搓了一把斑斓猛虎的皮毛。许巢蓝不明所以，老虎伸出爪子，给她按着舔了一口。

　　祁访枫：……”

　　毛茸茸时间极大舒缓了她的精神，祁访枫很快恢复了状态。她正摩拳擦掌地要去工作，若木就神秘兮兮地把她带到隐秘的角落，给她塞了个小东西。

　　祁访枫低头一看，立刻丢开了，骂她：“你有病吗！”

　　若木揉揉耳朵，抱怨着：“小声点，我耳朵疼。”

　　祁访枫：“怎么不疼死你！”

　　“哎呀都说了小声点。”若木继续把那节藤蔓塞她手里，“拿着，都说了是礼物，瞧，我都给你养好了。”

　　藤蔓蠕动着头尾衔接咬合，如果忽略蠕动时软腻的触感，它看起来就是一块美丽的碧玉手镯。祁访枫龇牙咧嘴地忍着不适，藤蔓似乎感应到她的不喜，外层硬化，变得坚硬光滑，没有了诡异的柔软。

　　“看来我的教学成果不错。”若木满意地点头。

　　祁访枫：“……你说啥呢。”

　　若木笑眯眯的：“你要不要试试喊它一下？”

　　祁访枫低头，戳了戳藤蔓镯子：“吱声。”

　　藤蔓冒出几片娇嫩的叶子，暗红的花朵缀着镯身，从材质和精细程度看，看起来贵了几百块。

　　祁访枫无语极了：“所以它是一个变温玩具？搞这么神神秘秘的。不过还是谢谢……”

　　手镯中飘出紫红色的烟雾，渐渐凝聚出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它有着酷似人类的外形，难辨性别，黑发披散在裸露的肩膀，扫过轮廓清晰的锁骨，那白皙圆润的肩头宛若微醺的月亮。

　　花妖伸手撩起长发，一双艳丽的纯色瞳，形似两瓣桃花覆于其上。它微微垂着头，似乎在行礼。

　　“这是大魔花，送给你啦！”若木高兴地宣布。

　　“主君。”一道诡异轻柔的声音响起，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剧毒花香，听起来雌雄莫辨。

　　它的主君面色痛苦，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祁访枫：【“你突然尖叫什么？很吵啊！”】

　　圣通王开始大骂若木，虽然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杀伤力和侮辱性都不强，但祁访枫的神色更痛苦了。

　　……吵。

　　“你看看这个。”若木指着大美人。

　　大魔花一挥袖，那花纹繁复的暗红袖袍下就伸出数根青翠的藤蔓，直接抽断了巨大的岩石。

　　再一抚手，地面上瞬息开出一丛丛绯红的花。

　　若木将抓来的魔物丢进花丛。那些花朵马上像有了神智一样低头，弯曲花茎，把花朵紧紧贴在魔物身上。魔物在花丛中挣扎，纤细修长的花丝彼此摩擦，散发出馨香。没一会，花朵自行散开了，又恢复了直挺挺模样。

　　它们的枝干笔直，叶片碧绿，花也开得格外娇艳。如果不是接下来的一幕，祁访枫可能会把它带回去冒充一把观赏植物。

　　魔物开始抽搐，它癫狂了似的发出尖厉的叫声，疯狂地撕咬自己的皮肉，浑身都被自己咬得稀烂。很快，这只魔物把自己撕得几乎只剩下骨架，倒地不起。而那些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入土壤中，被花朵的根系拖走。

　　空气中尚且留存着血腥气，那些花朵却已经更加鲜艳了，红彤彤的，好像能滴出血来。

　　若木慢悠悠地说：“魔花没有性别，它这些眷属也没有。这就是一个有人形拟态的魔物，不用把它当人。它们靠香气或艳丽的外表吸引猎物，然后散发出蛊惑性的污染指令。”

　　越密集的花丛里史越久，带来的蛊惑性指令越危险。

　　祁访枫的喉咙就像卡了齿轮，僵硬地转头：“这玩意儿，给我了？”

　　“对呀。”

　　圣通王恶毒地在心里诅咒，几乎要发出嗤笑。

　　呵，若木还是不够懂。她这么正义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这样一种邪恶混沌的生物，很好，她就要拒绝了！

　　“——好耶！”祁访枫欢呼着蹦起来。

　　圣通王：【“……”】

　　若木拍拍手，也跟着笑：“好耶！”

　　祁访枫欢天喜地地拉着大美人看了一圈。

　　这可是防身利器，下回再有什么若木昏迷了周围全是魔物的情况，她就把大魔花放出去，来一只吃一只！来两只吃一双！爽！

　　大魔花化作烟雾，回到手镯中。若木迎上祁访枫亮闪闪的眼睛，笑盈盈地：“它的消化能力是有限的。它的进化方式就是吃，吃得越多实力也越强，你要是喂得好没准能给你挣个魔族领主当当。”

　　祁访枫：“我才不当什么魔族领主。”

　　若木耸耸肩：“随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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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访枫养伤结束，开始凑到若木身边继续深入学习“文书工作”。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往西北行进，西大陆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摄政王开始屯粮修墙，时不时和邻居干一架。打赢了血战，输了下次再战。氏族仍然站在城头四处下注，顺风局捧着摄政王摇旗呐喊，眼看要仅以身免就断尾求生。

　　平民在内城区，在外城区，在棚屋，甚至在三不管地带。她们像蒲公英，被风吹到哪就长在哪，运气好了枝繁叶茂，运气差地随风消散。

　　队伍里的各种人员来来去去，祁访枫跟在若木身边，算是见到了人生百态，千人千面。

　　若木开始谋划一些别的事情。她把队伍一分为三，许巢蓝和司月一路，君华和连泽一路，她和童雅一路，各自带一部分，三路并进，省得队伍太过冗长管理不便。

　　半年过去，稳定留在队伍的人有八千。

　　各地逃荒的队伍很多，她们本来不显眼的。但这是掺杂了王军级别精锐的八千人，要是堂而皇之的借道王国，就算摄政王的神经粗得像钢缆也能给她点爆了。

　　队伍目前没有那种走到哪打到哪的实力，面对摄政王的试探忌惮只能迂回着来。

　　若木规划好路线，带她们走王国与王国之间的“隔离带”，也就是各种魔物泛滥的三不管地区。偶尔靠清剿其中流寇和魔物，向周边王国换取一部分生存物资。

　　武将们趁此机会抓紧实战练兵，争取以边界军同款“军训”方式把队伍的武装力量再翻一番——让士兵在魔气横行的荒野和图谋不轨的摄政王多打游击，反正她们成天在三不管地带混，对魔气怎么都比其他军队更有抗性。

　　有摄政王试图靠卡物资让她们妥协，那就到若木发挥了。这是极少数的，她搅风搅雨挑动内斗没让司月嫌弃的场合。祁访枫跟着她一路走，渐渐觉得，她对自己的捉弄真是温柔。

　　如是双管齐下，这队伍怎么看都是一颗铜豌豆，摄政王也渐渐偃旗息鼓了，转而干起本职老本行。

　　她们也很忙得好吗？中部乱成一团，上有风岑策孚这对宿敌专心互掐，下有因为谶言撕得头破血流建国速度赶不上亡国的各个王，谁都没精力多折腾。

　　但她们还是不安心，于是派了一个个口才好的使者去喝茶。

　　——这么多人去西北干什么？那地方气候恶劣，灵力匮乏，堪称穷山恶水。

　　这些明里暗里来打探的人都得到了一个神棍回答。

　　——洪水似的火海来了，大家要去避难啦！

　　使者就笑容勉强地表示：去吧去吧。

　　反正西北不是什么丰饶之地，只有几个贫弱小国在那过家家，再多一群拜神的也没什么影响。

　　她们拜什么神，就更不重要了。

　　妖族的各种信仰遍地开花，天空之城都供着风神拉维汀、日神娅玛，无尽泽的水族有强烈的祖先崇拜，西南部供奉亡灵之主……大部中部还有个“教国”，从上到下都是跳大神的，遍地祭司巫女。

　　若木毫无心理负担，从犄角旮旯找了个教义都没流传下来的神灵的神名，随口胡编几个神史故事，这个三无教派就算成立了。

　　妖族对世俗权力的重视远远大于信仰之争。哪怕被人当面传异教，有信仰的使者也只是尬笑一声，一边找机会溜走，一边在心里大骂有病。

　　有了宗教这层外衣，她们又从不深入任何一个王国内部，交流仅限于物资交换，各路摄政王对她们的戒心降到了最低。倒是教国祝前远远听说这里有个“宗教聚合体”同好，派了人来问要不要加入温暖的跳大神家庭。

　　若木婉拒了。

　　安安稳稳地走了两个月，陆陆续续有流离失所的难民加入她们，祁访枫就尽可能地吸纳“信徒”——这都是人口啊，带到西北去就是劳动力。

　　个别王国一看，这个队伍还带收垃圾的，连忙把国内流离失所的不稳定分子统统打包过来。估摸着队伍的吸纳能力，若木不得不以“不过虔诚”为理由拒绝了一部分人。

　　然后通情达理的摄政王就打听了她们简陋的教义和教会历史，给流民组织了“宣教”大会，洗脑好再给人送去。

　　祁访枫还在琢磨对策，若木转手把祁访枫包装好，让她充当神侍巫女，端着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去随机收人。

　　没选上的就说是神的旨意，反正那个被借了神名的家伙没法来打她。

　　祁访枫：“……”

　　“走过这一段，前面就是单纯地赶路了。”若木安慰她。

　　祁访枫抖了抖头顶的违章建筑，珠翠噼里啪啦地响，仿佛下了场雨。她愁眉苦脸道：“先不管别的，这些我是非戴不可吗？你哪搞来的……巫女带着老多跳得动大神吗？”

　　阿旭急得连忙扶正一根簪子：“小心，小心些！”

　　“充场面当然得华丽点。哪来的你别管。”若木说。

　　祁访枫转头和男妖们讨价还价，试图拆掉一部分危房，蝶妖已经给自己换了身得体衣裳，正在和新副手交代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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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枪雨和战争留下伤痕赤裸裸地搏动在这片土地上，焦黑的地面，苦相的人群都是它的痂。而苦难是华丽车盖熔化的黄金，等着烫得人皮开肉绽的那天。

　　祁访枫端坐在车架上，收回了打量城市的目光。

　　“汤锡王，人不聪明，实力一般。像她这样的这一片有五个，全跟着策孚王混，类比一下就是宗主国和藩属国。”若木斜斜倚靠在一旁，打着哈欠翻书。

　　若木：“你随机挑两百个人就去‘卜问’，也不用跟她说话，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祁访枫迟疑了一会：“……你真在这有个旧相识？”

　　若木困惑抬头：“嗯？”

　　祁访枫转移话题：“没事，你在看什么？”

　　若木提着书的一角，在她面前晃了晃：“食谱。”

　　祁访枫说：“我还以为你再看怎么编故事的书，我们不用再完善一下教会的圣经吗？而且你不给我讲讲故事内容吗，要是露馅怎么办？”

　　“神侍巫女之所以叫神侍巫女，就是她只需要和神灵打交道，向凡人传达神的意思，这就可以了。”若木说，“故事是随口编的，没人在乎这个——很久很久以前，大陆灾劫四起，生灵涂炭。神明为教徒指点了迷津，到沙与林的西北群山中去，存续文明的火种。就这样。”

　　“灾劫？”祁访枫缓声道。

　　若木：“战争也是劫难。”

　　人类垮下肩膀，身上环佩碰撞。

　　祁访枫开始和她闲聊道：“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这就看你怎么理解神的概念。”若木合上书，掀开珠帘，望向前方的宫城，“巫女们会将许多愿意借力换取供奉的生物称作神灵，但它们也只是生命形式特的生物而已。宗教信仰里的神就都是人捏的泥像，在凡人的幻想中，以凡人期待的规则来满足凡人的期望。”

　　若木摸摸她的脑袋，扶稳一根金钗：“这些之后再说，该去传达旨意了，我的小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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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侍先行下车，袖袍挥拍下摆，恭敬伸手，躬身迎接巫女。珠帘中伸出一只手，优雅地搭在巫侍腕上，清幽雅致的玉帘向两侧打开，层层叠叠的庄重巫袍下，巫女赤足走下车架，踩着绸布徐徐走来。

　　汤锡王满面笑容地迎上，向她行了礼，做足了尊重的姿态。那带着北方口音的大陆语让祁访枫听得艰难，索性只是虚虚看着前方。

　　扮演侍者的若木顺势接上话题，三两句哄得汤锡王眉开眼笑。一行人直直往流民所在地去，祁访枫按照若木所说，完全随机地挑选了两百人。

　　若木笑容满面地同汤锡王打半天太极，直把人说得口干舌燥。

　　眼见巫侍圆滑得不像个“出家人”，巫女又死活不开口，汤锡王暂时歇了心思，传唤人上来表演歌舞。

　　歌舞没过半，汤锡王的近臣又起了话题：“西南美人歌舞俱灵动，阁下可还喜欢？”

　　若木很给面子地吹捧了一番，汤锡王笑道：“蜘蛛公特地选来这些舞伎赠予大王的，本王承蒙大王体恤，才得了如此美人。”

　　大王说的是策孚王。藩属国的摄政王只能称亚王，王上、大王这些称呼都是宗主国才能用的。

　　“亚王知人善任，谗间不行，宵小见之唯仓促遁逃，治下一片海晏河清，我等虽非世中人，却也难免心生艳羡。若无神谕在身，来亚王国中做一布衣小民尔。”

　　“沾亚王的光，我等也能欣赏到如此精彩绝伦的歌舞，在下无以为报。尚在俗世时在下倒也听过些许趣闻，大人听惯了阳春白雪，不若来听听下里巴人？”若木状似诚惶诚恐，笑道，“亚王仁慈，还望赏耳一听，好聊慰在下惭心。”

　　祁访枫茫然地转了转眼睛，要她说，君华不喜欢和“文化人”聊天实属正常，就这半文不白拽半天不知道说啥的对话，换翻译器来都要罢工。

　　这是在聊什么？

　　若木瞥过来，祁访枫乖巧地装起神棍。

　　对，就这样，继续发呆……不是，眼神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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