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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第四十八节|东墙夜语
第二十一章|第四十八节|东墙夜语
殿外石阶,刺目的血印被宫人以清水刷拭,水痕沿阶缝蜿蜒而下,像尚未干涸的河。
远处的风自北境吹来,带着焦土与寒霜的味道。
凤渊霆立在栏外,侧身遥望,对随侍低声道:「择日整饬中枢文书,自明日起,本宫入直议政。」语毕,回首,眉目恭顺如旧。
承炎殿门缓缓阖合,铜铰链发出低沉的鸣响,仿佛一段时代也在此刻阖上。朝堂自此分流:一条向着血与火的阴影,一条向着笑与权的光。
容妃回宫的步子轻缓,檐下风铃被风吹响,如同有人在她掌心轻轻和鸣——自今而后,战焰派的来使将更频繁进出内庭,再无人能轻易盘问。
东宫之争,至此不再是暗流,而是明刀。血腥,方始。
东宫的门阖上时,铜铰链长鸣,像是把一整片天也锁住。午光偏西,墙影拉得极长,院里的梧桐落下一地黄叶,风一过,叶脉细鸣,像悄声哭泣。
凤辰昀被两名禁军押至弘德殿前。老总管梁庆跪在阶下,额头贴着寒石,声音哽住:「殿下……奴才来迟。」
凤辰昀俯身扶他,笑意极淡:「梁翁起来,风凉,别伤了膝。」
禁军将锁交接,抱拳冷声:「奉旨——东宫闭居,止步宫墙,不得与外通。内外人员,籍名呈册,违令者同罪。」
梁庆颤声应是,禁军退去,铜门再合,宫道上回音尽断。
弘德殿内尘息清冷。
凤辰昀抬手,轻拂御案一隅,手指被纸角划出一道小口,渗出血来。
梁庆忙取药,凤辰昀却摇头,取巾一裹,淡淡道:「无妨。」他望着墙上悬着的「慎终」二字,良久无语。
暮色将临时,旧部几人自偏门请见。
为首的是兵曹别驾祁仲温,眉目焦灼,入内便叩首:「殿下!黑林之败,多是朝野以讹传讹。臣愿以身请命,乞陛下缓议废立之旨,且请开边报府檄之封,逐条对勘,必能寻出泄密之端。」
凤辰昀摆手示意起来,声音平静:「不必。旨既下,风已成形。与其硬撼,不若且守。」
祁仲温急道:「可殿下无罪!且……」他刚想说出「率兵者实为公主」几字,却被凤辰昀抬眼一望,所有话生生咽回咽喉。
太子的目光清冷无波,却藏着不容置疑的止语之意。
凤辰昀道:「仲温,莫要再言。你等且散。东宫籍册呈上去前,该补的补,该毁的毁,别叫旁人藉题大作。还有——」他顿了顿,将声压低,「护住伤兵,把口径教清,勿再提谁领兵。」
祁仲温喉间滚动,终于拜服:「臣谨受命。」
人散后,梁庆递上粥盏:「殿下许久未进食,先濡湿一口。」
凤辰昀接过,指尖在瓷沿上摩挲,粥面氤氲,却难下咽。
他忽道:「梁翁,你跟了我多少年?」
梁庆抹眼:「自殿下初读《春秋》那年起,转眼已十三载。」
「十三载……」凤辰昀轻笑,「也够了。」他放下粥盏,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翁且记,从今往后,东宫不兴哭。废亦安,罚亦受。人言如霜,霜过便融。我怕你们冻着。」
话音刚落,窗棂外微有鸣响。
梁庆一惊欲呼人,凤辰昀抬手止住,起身掀帘。
年少内侍匍匐在地,声音发颤:「殿下恕罪。奴才巡灯,见东墙外有人影掠过,似是……似是公主銮驾旁的侍女。」
梁庆失声:「殿下!」
凤辰昀眸色一紧,旋即按平,低声道:「东墙不许擅近,勿张扬——由我去。」
昭芸咬唇,声音发颤:「我来是要说——黑林那一仗,军情先泄。他们知我行路、知我兵数,连翻旗位
置都算得分毫不差。」
「我知道。」凤辰昀看着墙面投下的两道影,「你活着回来,我便知道。」
昭芸深吸气,压下哽意:「听说今日殿上,有我近卫欲作证,被人拖下……」
凤辰昀沉默片刻,语声更轻:「我已嘱咐,不必再言。若言多一步,你便多一层罪。他们要的是东宫擅权四个字,不是谁领兵。」
昭芸的指节在墙上轻敲一下,像敲在心上:「太子哥哥,我能做什么?」
「好生活着,别再妄动。」
「可内廷有鬼,我不拔之,心不安。」
他忽而微笑,那笑意苦得如寒梅上霜:「宫里千人,人人都像影子。你拔一只影,还有万只影。你勿亲自动手,替我守着中宫,护着母后,也护着你自己。」
昭芸垂目片刻,抬眼时眸光已冷:「太子哥哥,容妃——」
凤辰昀截断:「别说。凡能在殿上笑着的人,都不必记名。你要记的,是你手里的火,别让人看见它怎么烧。」
墙后一阵风。昭芸的影缓缓后退:「我会查。我不让你白受这一拜。」
「去吧。」
她又停步回声:「墨渊伤得重,但撑得住。昼杵已先随他返外域静养,不入宫。若需传信,我走太医署药签暗记,或沿北门粮簿线转递。」
凤辰昀沉默半息,忽低声道:「墨渊?」
墙内的声音很轻,像在指尖试着掂量一个名字的分量,「那少年何来?可信?与沙域、战焰,是否有涉?」
昭芸答:「他救我数次,所用锁焰异于妖焰,亦异沙域火盆之气;与战焰派不类。姓墨名渊,行事寡言,不入宫禁。」
凤辰昀「嗯」了一声,似冰似霜,却藏着极细的暖意:「我问人,不为疑你,只为护你。」
又道:「转告他三事:其一,不入宫闱;其二,讯只出不入;其三,若事有变,先保你,再毁线。」
昭芸低声应:「记下了。」
凤辰昀补了一句:「你信他,我便记下他的名。然——人名可记,人心不可倚。莫让旁人看见你为谁
回望。」
他顿了顿,终于把语气按平:「今日起我闭居弘德殿,墙高影深,讯只出不入。自今勿近此墙。」
昭芸在墙外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只出不入,那谁护你?」
墙内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清冷而柔:「不来,便是护我。你若来,一城的眼都会往此处看。」
「可若有人欺你——」
「忍之一时,存之一局。」凤辰昀语气依旧平静,「他们要看我乱,我偏不乱。你若动手,便是我乱。」
昭芸咬住下唇:「我本该在殿上替你说,是我借兵。」
「说不得。」他截住,「你出一句,东宫便多一笔——‘兄授妹兵’,笔笔都能要命。」
「那我去求父皇。」
「中宫未言,你便不可言。」凤辰昀顿了顿,声音更低,「母后在殿中,也需要你在侧。你在,她便安;你安,我才安。」
墙外风更深,竹影斜斜。
昭芸压下喉间的酸意:「那……你至少要吃药,别再空腹。」
「嗯。」
「不是敷衍我。」
「我记你的话,比记我的命还牢。」凤辰昀的声音微微暖了一分,「梁翁会盯着。」
昭芸道:「若明夜你窗下的灯灭了两回,是我报平安;若只灭一回,是请你小心;若一直不灭——」
「便当我不曾听见。」他柔声打断,「讯只出不入,你莫自破规矩。」
昭芸低低一笑:「好,听你的。」
她又压低声音,「太子哥哥,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偷摘中庭的蝉翼叶,被你关在书房抄《孝经》?」
「记得。」凤辰昀也笑,「你抄到一半睡着,我替你补完。」
昭芸轻笑一声,低低道:「那时你说:凡违了矩的事,妹妹做一次,兄长记一世。今夜违矩的,你——本不该应我,却还回了这一声。」
墙内沉默须臾,凤辰昀低声道:「我违一声,换你平安去;我记一世,免你一日难。」
昭芸鼻尖一酸,却还是放柔了声线:「东墙这里……其实风大,我只是想再听你多说两句。」
凤辰昀笑意更淡:「我有万句要说,但今夜只能说一件:‘莫近此墙。’」
她轻轻「嗯」了一声,又不甘心:「那我换个墙。」
「芸儿。」他唤她的名,极轻,像一寸烙在墙砖上,「你若想我,便守中宫。等风小了,再说别的。」
她沉默,终于应道:「我听太子哥哥的。」
凤辰昀又道:「再有一事——你的额心焰痕,近日切莫显。宫中多眼,见你痛,便有人乐。」
「我会压住。」
「若痛得厉害,就想一想你最爱的东西。」
「什么?」
「杏花糕。」他似乎笑了笑,「梁翁备着。」
昭芸也笑,笑意转瞬即敛:「我走了。你若听见夜里有人敲木三下,不要开窗,那不是我。」
「记下了。」
「还有……」她欲言又止,「还有……我会让锁焰之人知道你定下的三事。」
「我不信人,也不疑人;我只信你。」凤辰昀语气平稳,「去吧。」
昭芸隔墙深深一拜,指节贴在冷砖上,许久方起身。她退了两步,又回身低低道:「太子哥哥,等我。」
「我在。」
风过,竹影移。
她的足音渐远,终于没入夜色;墙内一盏灯微微一晃,复又稳住。
凤辰昀立在灯下,彷佛能看见墙外她纤细的背影在风里直了直——然后决绝地转身。
夜更深,禁军更牌声断断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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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你拔一只影,还有万只影。」
B.「不来,便是护我。」
C.「我违一声,换你平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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