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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
手术准备紧锣密鼓。
纪时泽刷手时,胃里熟悉的绞痛又开始翻搅,钝痛也随着动作牵扯着他的神经。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镜片边缘蒙上一层薄雾。
“纪医生,脸色不好啊?撑得住?”器械护士小声问。
“没事。”纪时泽的声音透过口罩,闷而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不适感,将注意力强行钉在无影灯下打开的头颅上。
李教授主刀,他作为二助,负责拉钩暴露术野,动作必须精准稳定。
时间在无影灯下粘稠地流淌。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无菌帽的边缘。
每一次细微的牵拉,都让身后隐秘的伤口传来尖锐的抗议。
他咬紧后槽牙,强迫手臂保持绝对的平稳,眼前只有颅骨钻孔后露出的暗红色硬膜,和其下搏动的大脑。
三个多小时的鏖战,血肿被彻底清除。
当李教授宣布“手术顺利”时,纪时泽才感到绷紧的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身体被掏空般的虚脱和更猛烈的疼痛反扑。
他撑着墙壁走出手术室,褪下沾满血污的手术衣,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更衣室。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纪书漾的短信。
“哥,手术顺利吗?胃还疼不疼?我下课了!”后面跟着一个笑脸emoji。
纪时泽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软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他动了动手指,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嗯。
几乎在短信发送成功的瞬间,电话就打了进来。
“哥!就一个‘嗯’?到底顺不顺利啊?你人呢?”纪书漾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和毫不掩饰的担忧。
“顺利。刚下台。”纪时泽靠在冰冷的更衣柜上,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那就好!吓死我了……”纪书漾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声音又绷紧了,“那……那你胃疼不疼?后面……还疼得厉害吗?”后面几个字压得极低,带着点羞赧。
纪时泽沉默了一下。
身体的疼痛是真实的,但少年话语里滚烫的关切也像一道暖流,奇异地熨帖着那些不适。
“还好。”他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你放学了?”
“嗯!刚出校门!”纪书漾的语调立刻扬了起来,“哥,你晚上能准时下班吗?我去买点软和的菜?医生说你要……”
“不用等我。”纪时泽打断他,“还有术后记录要写。你先吃。”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
“哦……知道了。”纪书漾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带着强装的懂事,“那你……别熬太晚。记得吃药。还有……那个……”
他支吾着,最终还是没勇气在电话里说出“涂药”两个字。
“嗯。”纪时泽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挂了。”
放下电话,更衣室里只剩下排风扇单调的嗡鸣。
纪时泽疲惫地闭上眼,指尖下意识地按了按外套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硬物——那半管凡士林。
镜片后,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掠过眼底。
青石巷27号的房子。
纪书漾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面条,眼睛却频频瞟向墙上的挂钟。
指针已经滑过九点,门外依旧没有熟悉的脚步声。
他把碗一推,抓起那支深蓝色的钢笔,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笔帽上冰凉的蓝宝石。
笔身沉甸甸的,带着哥哥指尖的温度和某种沉静的期许。
他拧开笔帽,在摊开的物理卷子空白处,一遍遍写着“纪时泽”三个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声响。
当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声响终于传来时,纪书漾几乎是弹了起来,冲到门边。
门开了,纪时泽裹挟着一身冬夜的寒气走进来,脸色苍白,眉宇间刻着深重的疲惫。
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医院logo的塑料袋,里面是几盒药。
“哥!”纪书漾立刻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触到他冰凉的手指,心揪了一下,“怎么这么晚?吃饭了吗?”
“吃了点。”纪时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换下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走到客厅那张旧沙发边,几乎是跌坐下去,长长吁了口气,闭上眼,抬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纪书漾倒了杯温水,看着他哥毫无血色的唇和紧蹙的眉头,那句盘旋了一晚上的“让我看看”堵在喉咙口,怎么也问不出来。
他默默把水杯塞进纪时泽手里:“哥,喝点热水。”
纪时泽睁开眼,接过杯子,温热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药吃了吗?”纪书漾蹲在他腿边,仰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
“嗯。”纪时泽放下杯子,从塑料袋里拿出胃药,又倒了两颗丢进嘴里,就着剩下的水咽了下去。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医生对自己身体近乎冷漠的掌控。
纪书漾看着他吞咽的动作,喉结也跟着滚动了一下。
灯光下,哥哥颈侧绷紧的线条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
那支钢笔就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深蓝色的笔身在昏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
“哥……”纪书漾鼓起勇气,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瞟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耳根微微发烫。
纪时泽沉默了几秒,没有看他,只是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还好。就是有点累。”
“那……”纪书漾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磨损的布料,“你答应我的……晚上……那个……”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
纪时泽按着眉心的手指顿住。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纪书漾脸上。
少年脸颊泛着红晕,眼神里有期待,有担忧,有羞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
他想起清晨那个拥抱,想起口袋里那半管凡士林冰凉而暧昧的触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挂钟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屋子里被无限放大。
就在纪书漾以为又要被拒绝,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纪时泽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去把药拿来。”他声音低沉沙哑,别开了视线。
纪书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辰。
他几乎是跳起来,冲进卧室,很快拿着那管小小的凡士林跑回来,脸颊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更红了。
“哥,趴下?”他声音带着点雀跃的颤抖。
纪时泽没说话,只是撑着沙发扶手,动作有些僵硬地侧过身,慢慢趴在了沙发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这个姿势让他宽阔却略显单薄的背部完全暴露在纪书漾眼前,也带着一种无声的、全然的交付。
纪书漾看着哥哥趴在沙发上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拧开那管凡士林,挤出一点冰凉的膏体在指尖,那滑腻的触感让他心跳如鼓。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落在纪时泽后腰下方裤腰的边缘。
纪时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哥……你放松点……”纪书漾的声音干涩。
指尖下温热的皮肤瞬间绷得更紧。
纪书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动作轻得像羽毛,小心地将冰凉的药膏涂抹上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肌肉瞬间的痉挛和纪时泽压抑在臂弯里的一声极轻的闷哼。
“疼吗?”纪书漾立刻停下,紧张地问。
“……继续。”纪时泽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
纪书漾屏住呼吸,指尖蘸着药膏,极其缓慢、轻柔地在那紧致的褶皱和微肿的伤口边缘打圈涂抹。
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让他指尖发麻,也让他清晰地感受到纪时泽身体的紧绷和克制。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狭小的客厅,空气里弥漫着凡士林淡淡的气味和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亲密。
纪书漾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动作笨拙却无比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指尖下哥哥身体的温热和那隐秘伤口的脆弱,让一种混杂着心疼、占有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胸腔里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纪书漾终于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药膏的滑腻和那处肌肤滚烫的记忆。
“……好了,哥。”他声音有些发哑。
纪时泽依旧趴在沙发上,没有立刻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撑着沙发,慢慢坐起身。灯光下,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脸色依旧苍白,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他没看纪书漾,只是低低“嗯”了一声,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将里面已经微凉的水一饮而尽。
“早点睡。”他站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纪书漾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房门,掌心还残留着凡士林和哥哥体温混合的触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茶几上那支静静躺着的深蓝色钢笔。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高三的日子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题海和倒计时的鞭策下疯狂旋转。
纪书漾彻底辞掉了所有兼职,时间被压缩到极致。
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汲取着知识。教室里永远是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一个。
课间十分钟,别人在嬉闹放松,他永远是埋首在厚厚的习题册或英文单词本里。
老王发下来的卷子,无论多难,第二天必然工工整整地交上去,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解题步骤和红蓝黑三色的订正笔记。
每一次落笔,笔尖划过纸张的顺滑触感和笔身沉甸甸的分量,都像在提醒他哥哥的期望。
在无数个疲惫不堪的深夜,那支钢笔成了他眼中唯一的光点。
他用这支笔,在无数张模拟卷上,一遍遍写下自己的名字,也一遍遍写下“纪时泽”,当然高考是不能用的。
纪时泽同样在医院里高速运转。
实习期结束,他凭借着扎实的基础和近乎苛刻的严谨,留在了竞争激烈的神经外科,成了张耀手下最拼命的住院医。
加班、急诊手术、值夜班成了家常便饭。胃药成了他口袋里的常备品。
他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股沉静,让他在一众年轻医生中显得格外不同。
两人见面的时间被压缩到可怜的碎片。
纪书漾下晚自习回来,纪时泽可能还在手术台上。
纪时泽难得下个早班,纪书漾又一头扎进题海里。
屋子里,常常是一个在客厅的餐桌上挑灯夜战,另一个在卧室里对着电脑处理病历或查阅文献。
交流变得极其简洁。
“卷子做完早点睡。”
“嗯,哥你也别熬太晚。”
“胃药在左边抽屉第二格。”
“知道了。”
“这次模拟考……”
“年级第三。”纪书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把成绩单推到刚进门的纪时泽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纪时泽刚下了一个十小时的大手术,疲惫得只想倒头就睡。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目光扫过那个醒目的数字和紧追其后的名字,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嗯。”他抬手,像往常一样,带着点生疏的温柔,揉了揉纪书漾的头发,“别骄傲。”
只有在这种时刻,在纪书漾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目光注视下,纪时泽才能暂时忘却医院里那些冰冷的仪器、家属的眼泪和生与死,感受到一丝人间烟火的暖意。
身体的亲密成了高压下唯一的宣泄口和确认彼此存在的锚点。
每一次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沉的依恋。
纪书漾的动作不再像初次那样莽撞生涩,开始学着克制力道,留意着哥哥身体的反应。
纪时泽也渐渐卸下一些心防,在隐秘的疼痛与灭顶的欢愉交织时,会放任自己发出压抑的低喘,甚至会在情动时,反手扣住纪书漾汗湿的脊背,将他更深地按向自己。
只是每一次沉沦之后,当纪书漾满足地蜷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纪时泽望着天花板,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那种对未来的巨大恐惧,便会如冰冷的潮水般无声地漫上来,将他淹没。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怀中温热的身体。
纪书漾并非毫无察觉。
他能感觉到哥哥偶尔的出神,能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沉重。
但他选择不去深究,只是更加拼命地学习,更加用力地拥抱。
他把自己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化作了笔尖下汹涌的斗志。
每一次模拟考排名的攀升,都像是一块砖,在他心中垒砌着通往未来的阶梯——一个足够强大、能光明正大站在哥哥身边、保护他的未来。
黑板旁的倒计时牌被撕掉最后几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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