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

　　划破空气的枪击声。霎那间，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暗沉的红色。
　　耳鸣，回音，淅淅沥沥的声响……和擦过我鼻尖的冷风。溅开的血花，又一次带着滚烫的温度，洒在我的脸上。
　　天旋地转、一片狼藉。
　　沉默倒地的瞬间，金反手解开了腰上的手铐……冰凉、清脆的低响。似乎预示着，下一场无奈而惨烈的战斗，已然是箭在弦上。
　　而那一道浑然不觉的步伐，渐渐靠近了我们的身侧。
　　或许，在格罗里欧的眼中，自己刚刚枪杀了一名陌生而不幸的行动员，并且出于毁灭痕迹的考虑，要在对方尚未断气的时候……吞噬她。
　　“抱歉。”
　　她神色低迷，却没有分毫犹豫地，向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伸出了手。
　　小心……
　　来不及告知我所知晓的情报，咔地一声，随着一阵令人骨寒的闷响，金已经反手拧转了她的肩关节，并在电光火石间，踢落了另一只手上的枪。
　　尚带温热的血点朝我们甩开。
　　痛苦、错愕、还有冰凉的杀意……在那一瞬间，于她的眼中闪过。
　　一记猛烈的膝击，落在金的腹部。紧接着，凌乱、冰冷的风声里，对方踉跄地后退几步，敏捷地躲避着紧随而至的攻击，准备抽出别在腰后的双枪——
　　“格罗里欧！”
　　伴随着一阵飞旋的风声，我将方才趁乱抽出的那支枪朝她抛去。
　　一片乱叶的阴影下，只掏出一支手枪的女人，用手背揩了下自己嘴角的血迹，无奈地低笑了一声。似乎，她早已厌倦了这样的打斗，却没有停下的资格。
　　响亮的枪声，在那一身尚未干透的制服上，又平添一抹刺眼的血红——贯穿手腕的子弹，将她手中的武器击落了下去。
　　金只是短暂地失神了片刻，又咬了咬牙，迅速踢起掉落在地上的配枪。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再接回手里。
　　在对手聚精会神、瞄准她另一侧手腕的空隙，金的目光，也悄然间暗了下去。
　　接下来，簌簌几声，冷风骤起，子弹击穿落叶……格罗里欧手上的那支枪，被空翻而起的横踢击落；眼看着，脖颈也要被她的双腿绞住；但很快，她便动作迅速地借力脱出，将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沉闷地，清脆地，如同被摔碎的玻璃一般。徽章和纽扣掉落，似乎，还夹杂着脊椎断裂的声音。痛苦的表情，在金的脸上一闪而过。她咬着牙，竭力地闪避着对方的攻击，顺手摸向身后那一支掉落在地上的枪……
　　然而，它已经被我默默地用脚挪开。
　　一阵冷风疾转的低响。格罗里欧从我的手中接过武器，在指尖转动了一下，啪地一声，对准了身下人被踩断膝盖、发白的面孔。
　　细密的冷汗，从她的脸上淌落下来。像一只被捕兽夹钳住尾巴、放弃了抵抗的老鼠一般，金冷笑着，身体松懈了下去。
　　……
　　“第一行动科的前辈吗？”
　　格罗里欧目光冷淡地扫过金舜熙的脸，和那枚掉落在地上的徽章。话语中，听不出分毫的敬意。
　　“我从没见过你。”
　　“呵，当然，”金有气无力地嘲讽道，“你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就在做童子兵了。啊——抱歉，我忘了，令堂宁愿把奶分给刚认识几天的新欢，也不会给你来着……”
　　见对方依旧面无波澜，金似感无趣、又疲惫地轻笑着，声音愈发地低沉了几分。
　　“一句话说来说去，还真是让人厌倦……总之，我现在要把你的小情人，送到她该去的地方。而你，没办法阻止我。如果及时收手的话，我可以当没见过你。我的嘴很严的，你绝对可以相信……”
　　“不得不信。”
　　格罗里欧将指尖紧扣在压至一半扳机上。沉默间，仿佛有无尽的不甘、和寒意，从那道哑然的枪口迸发出来。
　　“毕竟，此时此刻，也没有办法让你永远地闭嘴——如果条件是让我带走她的话，我可以收手，而且，再不会追问什么。”
　　“这就涉及到底线了，”金轻笑道，“很遗憾，交易失败。”
　　“也是。”
　　深蓝色的眼瞳中，最后的一线光亮也终于寂灭下去。她面容平淡地，像在有条不紊地做着什么再平常不过的准备，从我的手中将散落地上的枪支接过，别了一把在腰间，两支握在手上。
　　紧接着，一阵迅疾的低响，令身后的乱叶都仿佛停止了抖动……她单手拉栓、上膛，动作利落地，将双枪对准了金的脸。
　　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两秒。
　　然而，击破它的，却不是刺耳的枪声，而是一阵轻浮的笑意——千钧一发之际，对方却仍在挑衅着。
　　“你的肩膀是好了吗？”金悠然地挑眉道，“正好，我的腰也快好了。”
　　“恭喜。”
　　她淡漠地应了一声，扣在扳机上的指尖，却是异常地谨慎，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下手才能更节省子弹。
　　“下一次，就没有中场休息了——但愿你没有因为上年纪骨质疏松。”
　　“但愿你没有因为昨晚做太爽而腿软。”
　　嘲弄的话音刚落，一记迅速的扫堂腿，便猛然间瞄向她的膝盖——踢空的风声，令近乎停止的空气，又一次疾速地旋转了起来。
　　被闪身躲开的空隙，金站起，准备从身后捞她腰间的枪械，却是被啪地一声，反手扣住手腕。
　　危险的预感，令那张苍白的脸，愈发地阴沉了下去。金反应极快地，在被过肩摔出去之前锁住对方的上身。紧接着，仿佛是倾注全身力量的一记膝击，令她的腿也失去了一霎力气。
　　跪地的一瞬间，两道令人心惊的枪响。蓦然飞旋的头发，在颤抖、灼热的空气里，一丝丝、落回她的脸侧。
　　而身后……那一双猝不及防地放大的眼睛，再看时，已经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残骸。
　　“好、狠……”
　　不等有片刻喘气的机会，那一杆坚硬的铁枪，便如猝然劈过的闪电般，猛地拍在金的颈动脉上。
　　一道苍白的凹痕，很快变得清晰——转瞬间，又变成刺目的红色。
　　金浑身瘫软地，跌跪了下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低响，格罗里欧将枪又一次抛转回手中。
　　“一般人被这样来一下，已经丧命了。”
　　紧接而至的，又是两道震耳欲聋的枪声——金欲要站起的膝盖，被她毫不迟疑地击穿。
　　猛烈的颤抖。凝重的硝烟味，带着热浪，向四处散开。随之而来的，是死水一般的平静。黏稠的血液，在这样一动不动的死寂里，在地上弥漫开来……
　　那一件早已是满目疮痍的制服，不知已经是第几次，被这样温热的液体浸得发软。
　　“你让我想起来，除了子弹以外，还有许多种杀人的方式。”
　　格罗里欧将对方沉重的身体翻了个面，然后——清脆的、喉骨断裂的声响。她的鞋跟重重地踩落。
　　像被灼热的电流穿过一般，那具本已奄奄一息的身体，又一次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即便是我，听着这样的声音，也不禁皱紧了眉头。
　　“抱歉，”她垂着眼睛，毫无波澜地说道，“我也希望你尽快解脱。如果有汽油的话，会好很多吧？身为行动员，怎么没把它带上？是怕被人夺去、用在自己身上吗？我之前，可没有这种担忧。
　　“看得出，你的求生欲很强——明明，这会让你更痛苦的。
　　“不过，不要紧。几百次、几千次，我都会杀死你。”
　　平静的、甚至称得上柔和的语气，与鞋跟用力碾压的动作，是那样格格不入。无声的对峙，只剩下一片沉闷的、粉末碾磨的低响。松散的长发，被风吹拂着，飘在她几乎没有沾血的脸侧——对比之下，分外地干净，也冰冷。
　　而被她踩住的那个人，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地印着从眼窝流下的血痕，犹如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泪水。发不出声音，似乎愈发地加剧了她的痛苦。但是，她的理智却是分外清醒地，用手蘸着血，在地上书写了起来。
　　「抱……歉」
　　金的指尖颤抖着，留下了一行血字。
　　低微、嘶哑的喘气声。因为疼痛而汗如雨下的手腕，被那双无声的枪口牢牢地锁定着。但是，持枪人眼中的杀意，却渐渐淡了下去。
　　“看来，你想要重新谈下合作了？”
　　金不为所动地，继续咬着牙，一笔、一画地书写着……当那行血红的字迹，如同痛苦横生的枝桠般，渐渐地展开，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却是一句完整、而令人背后生寒的话语——
　　「我为你们感到抱歉」
　　踏在她身上的人，只是淡淡地歪着头，似乎并未能领会这句话语真正的含义。而在我来得及提醒她之前……不。
　　即便提醒了，也是避无可避的吧。
　　犹如凝结、厚重的冰、在令人眩晕的阳光下化开，消失于无形——那一双紧皱的眉毛，一点、一点地松开。
　　空洞地、冷淡地，仿佛一部分灵魂也被挣扎着抽离了一般。
　　我望着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是那样平静、而陌生。
　　一片刺目的光晕下，被风吹起的发丝，凌乱而无序地，拂在她清透却无神的脸侧，犹如静谧至极的塑像。
　　仿佛有什么至珍至贵的东西，被摔得粉碎，却是听不见一点声响。
　　这，是她本来的样子——认识我之前，本来的样子。冷静、美好，仿佛没有一点改变。哪怕是与我毫无关联，我也依然不可救药地，痴迷着她的一切样子。可此时此刻，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却……
　　下一秒，伴随着令人心颤的冷风，那一道带着冷烟的黑色枪口便指向了我。
　　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在了那一刻。
　　在她问出口我是谁之前，两行突兀、而清亮的泪水，就猝不及防地，从那双本应已没有波澜的眼中划落下来。
　　炽热的一霎颤动，仿佛也只是昙花一现。一片寂寂的冷风中，她勾着枪，疑惑地皱着眉头，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泪痕。
　　而在那一霎晃神的间隙，一道微弱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从身后，攥住了我的裤腿。
　　“我说过，你无法阻止我。”
　　在我视野的阴影中，带着嘶哑血泡、断断续续的声音，用那教会的语言，朝我低语着。
　　沾满血污的手指，犹如固执的镣铐拴住我的脚腕——真真切切，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如果，再敢乱来的话……”
　　她艰涩地，吞咽了一下喉间的血水。
　　“下一个消失的，就是你关于她的记忆。”
　　如同头顶的天空，都黯然失色，一片、一片地碎裂了般，我往后踉跄了一步，浑身发冷地笑着，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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