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穆宾·希利斯克。

　　燕疏与冷笑一声，“全国S级向导名录里没有那个人，那就是国外——我早该想到的。”

　　挣扎中何云来半眯着眼，看见燕疏与无机质般的眼睛，全身冒起寒意，他听见对方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米国人勾搭上的，之后老实交代，兴许还能给你争取个无期，现在，你太碍事了。”

　　“你……”
　　尾音飘散在空气中，他干脆利落掐晕了何云来。

　　瞬间，那个冲破湖面的黑影从天而降，炮弹一般轰然砸下，无数条裂纹咔地蔓延，地面赫然被砸出一个大坑。
　　迸发的气流轰然扩散，掀翻了西广场数百号人，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地。

　　“那是个什么东西？！”黄旭吼道。

　　唐旿在那个黑影落地的瞬间冲上前，将燕疏与护在身后，抬手替他挡住了飞扬的尘土。
　　燕疏与推开他的手臂，眯着眼睛看向那团黑影。

　　尘灰弥漫，那个东西不甚清晰，只隐约看见那异形黑影状似匍匐，身体呈长条状，下方四条短而粗的腿，尾巴生着尖刺，如蝎子高高翘起。
　　纵使静默无声，可那东西身上散发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能量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黄旭看着检测仪的三维图，身体抖如筛糠，豆大的汗珠正好砸在仪器的屏幕，砸在那团青得发黑的能量块上。

　　“全体戒备，入侵物是锹甲。”
　　燕疏与打破寂静。

　　下一秒，只听通讯频道内黄旭撕心裂肺的吼叫：“异种监测部门是他妈吃干饭的吗？！他妈两只特危异种钻眼皮子底下了都不知道！”
　　［锹甲，特危异种，形似鳄鱼，身覆麟甲，重心极低，嘴部为锹形，尾巴是主要攻击手段，可伸缩，最长可达十五米。］

　　“锹甲？！”是郭主任的声音，震惊道，“它不是桑德拉环独有的异种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就叫问问在边衍区做研究的几位‘外国友人’了。”燕疏与哂笑。

　　另一边，海息市刑侦科长聂宇威带队，不由分说一脚踹开招待所房门，数支手枪架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屋内。
　　房间内床铺整洁，窗边规整摆着一双拖鞋，书桌上散着几张草稿纸和一支签字笔，茶杯还冒着热气，像是刚刚在边喝茶边写写画画的人凭空消失。

　　“科长，另外几个房间也都没人。”

　　聂宇威一拳砸在门框上，墙面窣窣掉灰，他咬牙切齿，“该死，来晚一步。”
　　他伸手一指身后某个队员，“小蒋。”
　　小蒋对上司的意思心领神会，他的精神体是一只具有追踪能力的蝙蝠，在很多案件的侦破上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不用追了。”耳麦里，虞斯月忽然说。
　　“为什么？”聂宇威大惑不解。

　　风塔总部，虞斯月凝重地望着月色，被吞掉大半的月牙如同一柄尖钩。
　　“回防。他们想要二十年前的资料。”

　　“跑了？”对于这个结果，燕疏与并不意外，“是聂科长的正常水平。”
　　说这话时，燕疏与仍紧紧盯着锹甲一动不动的身影，好像只要他稍微挪开目光，那怪物就会突然暴起。

　　钩月洒下稀薄的月辉，公园灯光已重新点亮。锹甲静静的，由于下坠的力道太大，四条腿深深陷进皲裂下沉的地面，这使它看上去像伏着，平直的背部被鳞甲包裹，隐隐鼓动的肌肉彰显着勃发的力量。

　　它动了。

　　高翘的布满尖刺的尾巴朝天绕了几圈，接着像钩索被发射那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
　　黝黑如墨的尾巴不断延伸，眨眼间拉长至十几米，尖刺的排列不再紧密，随尾巴的抻开距离逐渐增大，锐利刺部闪着寒光。

　　正是冲着燕疏与的方向。

　　！

　　燕疏与一把提起昏厥的何云来，疾退数步，边退边部署道：“带全部居民撤离，范围为方圆十公里。立刻空投防毒面具，杨利锋带着猛禽坚持到他们撤离完毕，死也要给我守住。”
　　“收到！”

　　“快快快！”黄旭催促着手下人，“成功撤离确认安全的居民把防毒面罩摘下来，行行数量够了，预备升空。”
　　已经坐上直升机驾驶位的A级哨兵比了个OK。
　　直升机螺旋桨卷起旋风，印着风塔logo的红色直升机缓缓上升。

　　杨利锋一抹唇边鲜血，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精神力消耗过度，精神图景已在危险边缘，他目光从四散不止的紫色孢子群移向正上方的安第斯神鹫，竟温柔地笑了一下，“哥们，海息市没了我们果然还是不行啊。”
　　“再次并肩作战吧。”
　　安第斯神鹫猛地扇动翅膀，狂风卷着孢子呼啸而过。
　　这就是它的回答。

　　燕疏与接通某人的单向通讯，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但这份冷淡中似乎多了些许别的什么，他说：“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唐旿。”
　　唐旿声音微哑：“我一直在。”
　　“这里只能靠我们了。”

　　话音刚落，侧边忽然窜出一道灰色影子，是明光！它眼神凶狠，心无旁骛，悍然一口咬住那条尾巴，它挑准了尖刺间的空隙，下口就是死劲，齿间登时迸出暗得发黑的血液。
　　尾巴猛然一颤，瞬间绷直，锹甲想往回拉，明光咬死不放，爪子死死掐住地面。锹甲的重心比它更低，身体好似一块岿然不动的岩石，但尾巴却爆发了难以想象的巨力，明光与他拔河似的拉扯许久，在指甲即将断裂之际猛地松口，呲牙咧嘴呼出一口浊气。

　　谁料尾巴收回到半路，突然折返，更为迅猛地攻了上来。唐旿眼眸锐利如鹰，电光火石间抓住那尾巴，抽刀劈砍，刀锋擦过空气，竟发出类似音爆的声响，当！一声，刀砍在尾巴的表面，竟像砍上铁棍，震得唐旿手腕发麻，却只在它留下一个浅浅的刻痕。
　　普通刀具对它没效果！

　　“用这个！”燕疏与从内袋掏出个东西扔过来。
　　唐旿一把抓住，是他送给他的用影肢螳螂前足做成的匕首！
　　他竟然一直带在身上……

　　唐旿一刀砍下，竟削掉了尾巴上一截尖刺。
　　果然还是得用魔法对付魔法啊。

　　尾巴再收力要缩回去，唐旿啪地松手，趁乱回头看燕疏与已经带着何云来退到二十米外，他一口气还没松完，就感到脚下土地隐隐震动，只见锹甲猛然朝前一跃，犹如千钧坠地势不可挡！
　　不好，电光火石间唐旿和明光双双闪开，锹甲恰好砸在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若是刚刚躲闪不及，这一下能把他们压成肉泥。

　　大地又被砸出一个大坑，土石翻滚，碎块飞扬，漫天尘土兜头糊了唐旿满头满脸，他预感不妙，飞沙走石中只感一股开山震岳般的精神能量骤然出击，尾巴再度鞭出，犹如弹力绳越拉越长，速度比甚至比刚刚还快上几倍，只在眨眼间，那锋利的刺已飞至燕疏与眼前。
　　那一瞬间在燕疏与眼里如同被放慢一万倍，他清晰地看见尾巴深黑而粗糙的表面，还有钢针般耸立的尖刺，足有拇指粗细，碰到只有被洞穿的份！燕疏与蓦然矮身，猛地拔枪扣动扳机，砰！硝烟味钻进他鼻腔，子弹精准无比打在尾巴正中，略一抖落，变形的子弹掉下来，尾巴上出现一个凹痕。

　　“引开它，这里全是人！”燕疏与吼道。
　　身后，人们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她们并非恢复神志，而是被锹甲骇然的力量震住，生物的本能使她们恐惧。

　　明光飞奔至锹甲身前，冲它吼叫，唐旿拍着手挑衅：“丑八怪，来抓我呀！”

　　燕疏与飞身上前，放出精神触丝，张牙舞爪冲过去从四面八方围攻，锹甲将尾巴舞得虎虎生威，以自身为中心抡鞭横扫了个整圆，骇人巨力势不可遏，勃发的威力令人汗毛竖立。
　　锹甲这等异种堪称六边形战士，尾巴十项全能，进可做鞭做刺，退可横扫拉开距离逼退敌手，自身鳞甲坚硬刀枪不入，且底盘稳固，战斗中安如磐石，几乎没有弱点。
　　这一招将几人全部逼退到尾巴的攻击范围外，燕疏与命令矛隼在空中拉扯，自己又挡下几次突袭。

　　奇怪，为什么锹甲对唐旿和明光都不理不睬，反而专心致志对付自己？
　　遍寻不到解答之际，他余光忽然瞥到脚边昏迷的何云来。
　　难道……？

　　他示意唐旿不要动手，自己迅速向一边挪了数十步，果不其然，尾巴没有追着他走，而是兴奋地像抓住了宝贵的时机，直挺挺朝着何云来飞去。
　　飕！
　　一枚羽箭当空钉下，虽没将尾巴捅个对穿，但明显使它的目标方向偏移，尾尖被震开。

　　唐旿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锹甲为什么会把何云来当做目标，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脑中灵光一闪，喊道：“它想要灵思兰！”
　　燕疏与几乎与他同时意识到这一点，本能就是阻止，一个特危异种想要另一个特危异种，怎么看都不是好事。精神触丝席卷直上，瞬间纠缠上尾巴，两股力量相对撞，掀起了巨大的能量波动。尾巴一番剧颤，锹甲将全部能量灌注尾部，轰然一阵剧烈能量流以排山倒海之势爆发，竟生生挣断精神触丝，燕疏与颅中炸开一片白光，疼得猝然吐血。

　　百分之九十九的匹配度让唐旿对他向导素的味道敏感到极致，几乎瞬间就察觉到异状，飞奔过来，紧张地道：“你不能再使用精神力了！”

　　殷红血迹挂在嘴角，和雪白的脸颊肌肤交映，燕疏与一双灰眸闪烁着慑人的亮光，“先别管那么多。”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你傻啊？！”燕疏与怒道，“我他妈要你去管灵思兰！”

　　唐旿属实是被他这一受伤弄慌了神，再一看，尾巴甩脱了灰狼，绕了一圈又回到何云来的身边，尾尖伸进何云来礼服中掏了掏，接着卷起那紫色的兰草和蕈菇退出来，刺还划破了他的的脸。
　　那尾巴迅疾如梭，以惊人的速度收缩，须臾之间回到锹甲身边。怪物的锹形鄂徐徐张开，三排粗糙的牙齿清晰可见，随后尾巴轻轻一松，灵思兰便被扔进了它嘴里，一口吞下。

　　这幅画面被传输出去，郭主任满脸震惊，问旁边的异种学家：“这……锹甲为什么要吃了它？”
　　异种学家推了推眼镜，眯缝着眼，略显犹豫地说：“灵思兰在特危异种中算最底层的那档，它的孢子对别的特危级效果可以说微乎其微，锹甲不怕它。”
　　“这跟它吃不吃它有什么关系？！”

　　异种学家埋怨地看了郭主任一眼，解释道：“我还没说完。异种的数量呈金字塔结构，等级越高数量越少，可在异化区，灵思兰的数量却极少，除了致幻异种本身的罕见性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郭主任抓住他，“是什么？！”

　　“因为好吃。”
　　“哈？！”
　　旁边听着的众人哐当下巴砸地。

　　郭主任面色凝固，眉毛扭得跟条蛆似的。
　　异种学家接着说：“异种的味觉人类理解不了，但有研究表明，在它们的世界里灵思兰很好吃，而且……”
　　郭主任崩溃，能不能别卖关子了！

　　“而且大补，跟人吃灵芝差不多。”

　　郭主任明白了，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尼玛跟一朵好看又好吃的蘑菇摆在你面前，然后来了个人告诉你“它没毒，而且营养价值丰富哦”有什么区别？！！！
　　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吃啊！

　　这一刻众人发自内心明白了原来异种和人类原来共享同一套底层代码：民以食为天。

　　燕疏与和唐旿无言对视：“……”
　　矛隼和灰狼大眼瞪小眼：“？”

　　锹甲回味无穷地砸吧两下嘴，尾巴高兴地打着卷，唐旿觉得如果这家伙会笑的话恐怕现在嘴角已经翘上外太空了。

　　“那它、它吃完了会怎么办？”郭主任问。
　　异种学家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

　　燕疏与不敢松懈地盯着锹甲，这怪物兴高采烈地消化了几分钟，忽然伸出腿慢慢地往前挪。

　　一步。
　　两步。

　　它的尾巴极为缓慢地伸长，速度跟之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尾巴伸到最近的燕疏与和唐旿附近转了两圈，像闻到不喜欢的食物那样悻悻移开，然后向更前方迈步。

　　唐旿拧眉，鬼使神差地说：“你说……它吃饱了吗？”
　　两人相视一眼，霍然起身。

　　灵思兰的有效成分都在孢子里，刚刚何云来几乎把所有孢子都释放出来，蕈菇里没剩下多少，那么孢子最多的地方只剩下——
　　被操控的人身上！她们身上还沾着大量孢子！

　　明光嗷呜一口叼住尾巴尖端，拽起就往反方向跑。飕飕飕数道冰蓝从天而降，羽箭打在锹甲身上，划出几条伤痕，怪物似乎被激怒了，用更重的力猛一跺地面，骤然一抻尾巴，明光立时被甩上天，被矛隼两爪当空抓住。
　　矛隼吃力地拽着灰狼，过重的身躯让它们直往下坠，矛隼拼了命扑腾翅膀才没让两兽自由落体。灰狼呜呜叫了两声，回头眼泛泪光地望着矛隼。
　　矛隼似有所感低头，便瞧见那双跟自己极其相似的蓝色眼睛露出这种神情，顿时被雷得差点把它甩下去。

　　红色直升机由远及近，呼啦一声抛下一堆防毒面罩潇洒离去。

　　尾巴再次袭来，唐旿当当几刀砍下去，与它缠斗。
　　“戴面罩跑啊，愣着干什么！”唐旿吼完反应过来，半小时时限已到，她们虽然恢复了视力，但神智还未清醒，不会听他的话。
　　让狼崽子一个个吼呢？

　　燕疏与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时间不够。”
　　唐旿懊恼道：“就没有个能群体解控的吗？”
　　说完，却见燕疏与眼神微妙。
　　唐旿一愣，“你这是什么表情？真有？”

　　轰隆——
　　是直升机的声音
　　怎么又回来了？不，不是同一架。

　　唐旿霍然抬头，如墨的夜色中坠着几颗星点，夜幕之下一架黑色直升机缓缓露出全貌，强光划破黑暗，螺旋桨的轰鸣吞噬一切细小声音，如远古巨兽的怒吼。

　　光影交错中，随着一声火炮爆炸般的坠地轰响，一头赤金色的雄狮高昂头颅，浓密而威严的鬃毛随风狂舞，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焰。

　　“来了。”燕疏与沉声道，“你要的群体解控。”

　　直升机贴得很近，机舱中钻出一个英姿飒爽的高挑身影，她一手抓着舱门，一手向下致意，几乎整个身子暴露在空中，笑得炽烈而张狂。
　　“这么热闹，怎么不叫上我？”

　　在她身后，一个面容沉静的短发女人微弓着身探出头，拉了下她的胳膊，小声道：“你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正是费仪和阮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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