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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谢时予声音很轻,语气带着被压抑的沙哑。
旁边的大夫想了想:“其实只要孩子父母坚持,就一切都好说。这边针对患者有些小型的补助政策,跟您的资助也挂钩,可以先代监护人签个字。后面出检查结果之后治疗的详细报销流程和支持可以再议。”
谢时予又问了些细节后,接过笔杆还沾着一滴碘伏的签字笔。他看见自己手背迸出青筋,小恩睁眼露出不解的神色,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哥哥……你的手怎么在抖?”
“没事,”他签好了字,把表格交还给医生,转头又笑着看小恩,“为了见你坐了一天车,有点累。小恩如果以后在大城市赚钱了,可以给家乡把路修一修。”
他坚信予人希望和被需求感,是最好的良药和人文关怀,不仅对成年人,孩子也依旧适用。果然小姑娘嘴角扬起,答应他道:“好!”
小恩今天有些检查还没做,谢时予不是家属,自然也不好总在这里待着。他挣扎起身时,看见窗玻璃映出自己煞白的脸,L县唯一一台增强CT机正沉默地被摆放在在走廊尽头。
谢时予背对病房,在深夜的反光玻璃下静静矗立着。他头脑飞速运转——要先等所有检查做完,然后询问医生最终处理办法,看看最好是能转到A市的医院,再然后……还是把结果发给李奉心一下吧。
他打了电话,却只能静静看着忙音的手机。
那人应该还在手术台上,虽然多次三番保证过只要谢时予觉得重要的事情,他都同等重视。但谢时予还是觉得李奉心估计下了手术立马要顾着自己这边,就算是在异性夫妻关系中,似乎也并不对等,何况他们……。
谢时予思考的事情越来越多,渐渐地那些东西好像一团缠绕的丝线,越发剪不断理还乱起来。猛然间胃里又是一搅。
他捂嘴冲进洗手间。今天几乎一天都没吃东西,只能干呕许久,最后吐出的胃液里甚至带了淡淡的血丝。
他用自己在实习期间积累的浅薄的知识下了个诊断:应该是因为今天车坐得太久,导致吐的有点频繁,胃黏膜稍稍有点充血。谢时予又沉默地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最后忍着头晕按下了冲水。
吐完找医护要了点热水慢慢小口抿着,翻搅感平息了不少,他觉得自己心情也跟着平复下来,甚至有力气反思自己在小恩事件上过度悲观。他安慰自己道,小恩说白了只是个资助对象,在她身上自我感动式的投入太多情感、甚至影响到自己日常生活,确实多少有些没必要。
10点多一点的时候,李奉心回了电话。谢时予简单阐述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末尾跟上一句:“对不起奉心……我可能是管得太宽了。自己请假过来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不说。还要连着你一起……。
“以后要过一辈子的人,说这些。”李奉心笑了笑,却立即听出谢时予声音的不对劲,“你还好吗,嗓子怎么这么哑?”
谢时予闭了闭眼。他觉得很累很难受的时候,往往才会在骗人或逞强方向摆烂,此时便短暂地放弃了抵抗:“有点晕车,刚刚去吐来着,现在好多了。”
他其实知道这话听起来真实度就不太高——谁家中午坐车晚上还晕?但是也懒得解释了,反正李奉心知道他“不舒服”但“好多了”就行。
那边忽然没了声音,谢时予拿起电话看了看,明明没有挂断。他正疑惑李奉心是信号不好还是生气了的时候,那个温柔的声音终于又传了过来:“A大附院呼吸科的徐副主任这会儿就在附近市县,我已经联系了他明早过去。他们援助的有医用直升机,明早你出门穿厚点——L县凌晨只有14度。”
“等……等等?”谢时予没搞清楚状态,“不是,你什么时候联系的?这样是不是有点越权办事?其实不用,我……”
“时予,青山乡本就是这次医援的一个站点,早去还是晚去、先顾你还是先顾别人我觉得走点后门也没什么。而作为医生兼对象,我能说的就只有一句——”李奉心刚下台就说了不少话,喉咙听起来也有点紧,他清清嗓继续将另外半句说完,“状态不好就赶紧休息,我不在,请你务必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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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予大晚上也不想折腾着去订酒店,主要是第二天还有个贵宾要迎,索性直接借了医院的陪护床凑活了一宿。
他本以为发生了这么多事,晚上应该是睡不着的,可没想到在这种狭隘的床上,听着夜晚县医院并不安静的医护进出声,竟然就这么沉沉睡着了,只是那种痛感在梦中仍若隐若现,似乎是什么无声的警告。
次日的晨雾中,风尘仆仆的徐主任拖着行李箱大步走来,胸前还别着个援青医生的胸牌。他直接到达了县一医,一眼就看见了已经在门口等着的谢时予。
他快步上前,抚慰般拍了拍谢时予的手臂:“放心,忙完才来的,不耽误事。”白大褂袖口不小心蹭着了县医院门柱的灰,他也懒得拍掉,“还有就是,小李托我带句话,说是‘典型案例’的典型案例,值得一个插队的名额。”
谢时予一怔,被凉风包裹的领口升腾起一丝暖意,仿佛李奉心放在家里用来盘的那个听诊器此时挂在了他的脖子上,熨帖的感受直达心脏。
徐医生去指挥检测到时候,谢时予一直等在外面。他其实想了很多事,想到自己小时候在学校发烧但没人来接,想到李父指出的焦虑病史,最后想到他和李奉心的未来。再抬头的时候,便已经看见人拿了报告过来。
小恩的分型结果还好,病情控制的可能很高——他记得对方这样说,只是确实还需要办转院。
徐医生虽然没有陈杨和方竞年纪大、资历深,但也多少算是个前辈,看谢时予一脸憔悴,故而特意折了路来跟他说两句话。
“小朋友,你一会就回A市吧。不用有心理压力,你知道李奉心这少爷有钱又热心肠,他是真心为孩子考虑,不只是为了你。”徐主任眼睛望向县医院褪色的十字标,“其实等你到了老徐我这个年纪就能看透,一切担心毫无用处,因为它不能阻挡事情最终结果的发生,但会给你增加很多无形的身心负担。小谢啊,记得多考虑一下自己。”
后面似乎有人催促,徐主任冲他笑了笑,小跑着回了医院。渐渐升起的太阳把他身影拉得很长,谢时予望见浮光耀眼,似乎能摆脱一切不平之事,心中渐渐松快了些。
直升机是医用的,他自然没有乘机的待遇,想回去还是要继续大巴倒火车。他给李奉心汇报了徐主任抵达的信息后,对方嘱咐他坐车之前吃些好消化的东西,空腹长途跋涉可能更难受。还说自己这边刚好项目临近尾声,到时候直接去车站接他。
谢时予是想听劝的,在车站附近的早点铺要了碗小米粥强行喝了,便再吃不下别的。他这几天一直在疼,本来已经到了麻木的程度,吃下去的一点东西又不可避免唤起胃部的强烈不适,仅仅坐了大巴就又恶心到头晕,非要等吐出来才反而舒服些。
他看着秽物中依旧存在的血丝,忽然有种自心底而生的畏惧感。纵然他一直很独立,十几年来也几乎与自己的胃病达成了某种协议,但这种一个人、在姑且可以算穷乡僻壤的外地,且没有认识的人,感觉依旧十分不好。他回去的欲望空前强烈,好像哪怕只要见到李奉心一眼,整个人紧绷的状态就能立即松解下来。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谢时予把两班车接合的时间点安排得极近,咬咬牙直接上了火车。列车员投来异样的眼神,他也没工夫想为什么,上去就直接趴在桌板上歇着,仿佛立即睡着就能让时间骤然缩短……再睁眼时说不定就能看到那个能允许他软弱片刻的人了。
他在车上确实一直迷迷糊糊的,但比起睡着,这更像是意识不清晰造成的错觉。因为他明明觉得冷,但还是一直忍不住出冷汗,烦躁时就用拳头捣进腹间试图暴力镇压。距离A市还有一站的时候,谢时予身上像是被水洗过似的,他忽然抬头从包里扯出那个记录病情的本子,记了两行字又哆哆嗦嗦装了回去。
对面的大哥似是观察他许久了,担心得眉毛皱成一团,操着一口东北口音问他:“小伙子你啥情况啊?没事吧,需要给你叫乘务吗?”
谢时予摇摇头,指了指提示下一站信息的滚动屏,然后把包放在身前不再言语了。
下车前,谢时予试探性地起身,立即感觉到自己眼前一片雪花点。他喉咙翻涌起一阵血腥气,整个腹腔甚至连带胸腔,分不清是哪里在疼。他自嘲地在心里默念大一马原里的那句话,“意识对物质起重要的调控作用”——如果不是撑着面子,恐怕真要晕在火车上了。
果然,走出车站的瞬间,就看见了李奉心和那辆黑色SUV。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谢时予几乎是条件反射往那边走。但他并没有感觉到腿在动,因为全身上下只有脑子还能凑活用用,直到对方向他跑过来,胃里那阵撕裂般的疼痛才又像被按了播放键,真真切切地冲击着他。
他冲着李奉心笑笑,想说别急慢点跑,喉头一紧,熟悉的呕吐感还没到达大脑皮层相对区域,一口血已经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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