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十二月中旬，窗外的栾树枝桠日渐稀疏，寒风裹挟着枯叶在走廊上打着旋儿。

　　周一物理课上，老陈抱着一摞试卷重重放在讲台，曲指敲了敲讲台，“上星期周测，谢书衍同学——”他故意拖长尾音，“照旧满分。”

　　班级同学在老陈故弄玄虚的阵仗下异口同声地“哇”了声，即便这个结果毫无悬念，但每次宣布时，那种难以企及的差距感依然会拉扯每个人的神经。

　　谢书衍睫毛垂着，正心无旁骛地在草稿本上画受力分析图。

　　“重点表扬一位同学，”老陈从底下抽出一张试卷，动作带起的风扬起了些粉尘，“直接突破倒数了。”

　　“哎呀！老师我准备好了！！！！”陈嘉南坐得笔直，双手搭在桌面上，仿佛即将要接受表彰。

　　吴家泽侧目而视，“天鹅颈收收，老陈又没念你名字。”

　　“不是我难道是你？倒数第六总比倒数第五有潜力。”陈嘉南梗着脖子瞪他。

　　两人的争吵声被讲台上的拍桌声切断，“陈嘉南，吴家泽，要不上来讲？”

　　老陈又抽出两张试卷，脸色立刻乌云密布：“就你俩的试卷，我教书几十年都不知道要怎么教。”

　　闻言，

　　陈嘉南忽然一本正经地反向安慰：“老师，我上次马虎才考差了，下次我一定发挥全部实力！”

　　“那确实太马虎了，”老陈额角突突跳，气极反笑，“每次考试都得丢个六七十分，”

　　吴家泽没忍住，喉间溢出两道抽气声。

　　“吴家泽，还有脸笑，你的分数比陈嘉南还马虎！”老陈目光从试卷的分数杀到两位男生身上，“下课都过去我办公室。”

　　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偷笑声。老陈敲敲讲台，目光转向后排：“这次谈尧考71分，进步显著。”

　　被点名的男生撑着下巴的手忽然綣紧，有些恍然地听到四周传来“咦”的语气词。

　　像吹散的蒲公英，目光和感叹都朝同一方向飘，虽然对于校霸的努力有目共睹，但没人想到这么短时间，谈尧的分数能这么快蹿到中游，

　　面对周围的夸赞，谈尧不自在的掐了下手指，硬邦邦的把头撇向窗外。

　　谢书衍微微侧首，漫不经心的目光掠过同桌硬邦邦的侧脸，

　　陈嘉南猛地把头转过来，震惊道：“卧槽，尧哥你真是把我杀得措手不及。”

　　没得到回应，

　　他很快把视线转移，“大学霸，你是不是给我尧哥吃了什么补脑产品？能不能也给我推荐一下，”

　　谢书衍的笔尖依旧在草稿本上游动，头也不抬：“你需要的是脑干移植。”

　　陈嘉南想了下字面意思，“是叫我去换个脑子吗？”

　　周亦哲听笑了，“儿子，下次别马虎，你也可以一鸣惊人。”

　　大课间，陈嘉南从老陈办公室回来后就愁眉苦脸，整个人像脱气的球，试卷错题抄20遍这个噩耗犹如魔咒在脑袋里不停转。

　　谈尧正在解题，谢书衍的辅导循序渐进，现在都要求一题三解，面对复杂的公式还是挺费力。

　　陈嘉南翻过身，恹恹地趴在后者的课桌上，他下巴抵着桌面，声音闷闷的：“尧哥，你心情不好会做什么？”

　　谈尧停下笔，撩起眼皮看他了一眼，“打人。”

　　陈嘉南缩了缩脖子，转而问谢书衍：“大学霸，你呢？”

　　问题抛出后，空气突然凝住，

　　谢书衍睫毛一动未动，笔尖在纸上划出一条冷硬的直线，笔势流畅，正在考虑要不要理人，

　　两秒后，

　　陈嘉南眨了眨眼，听着对方冷冰冰的声音卷着更冷的回答：“刷题。”

　　他哭丧着脸，听完心情更差了…

　　陈嘉南趴回自己的桌面哼哼唧唧，“算了，我还是把试卷吃了吧，让错题与我的脑子合二为一！！！！”

　　午休时间，食堂人流热闹。

　　谈尧刚把餐盘搁桌上，谢书衍便漫不经心地在对面落座。

　　他绷着眼皮看过去，抿直的唇线动了动，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近来两人相处氛围越发诡异，谢书衍明明看上去孤傲不群，却总藏着难以察觉，强势的掌控欲。

　　这人就是猫的脾性狗的德行，无形之中粘人，又带着一股高傲的，冷硬的矜贵气。

　　谈尧虽心底膈应，却逐渐生出几分莫名的适应感。

　　饭桌上的气氛静得突兀，陈嘉南破天荒没咋咋呼呼，他愁眉苦脸地盯着餐盘里的番茄炒蛋，“抄半天错题，现在看什么都像试卷上的红叉叉。”

　　“没食欲，”陈嘉南戳了戳餐盘里的蛋块，尾音带着可怜巴巴的哀怨，“我是不是被学习摧残出厌食症了。”

　　“你每天戏真多。”夏奈语气嫌弃。

　　周亦哲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程橙脸上，“怎么最近都来食堂吃？”

　　“跟我妈申请了中午不回家…”程橙咬着筷子尖，在抬眼时忽然撞进周亦哲漫不经心的眼里，她瞳孔微颤，又迅速低下头。

　　周亦哲挑起一遍眉：看来小兔子长牙了。

　　其他两位吃的很安静，谈尧闷头吃饭，余光却时不时掠向对面，

　　谢书衍坐姿端正，正垂眸拨弄着餐盘里的菜，那双筷子精准地挑出葱花，餐具相碰发出细碎的轻响。

　　声音极其细微，在喧闹的食堂里，却偏偏钻进了谈尧的耳里，让他没由来地烦躁。

　　自从上周谢书衍告知厨师无需再为自己单独备餐时，这位大少爷就开始忍受食堂的粗茶淡饭。

　　第一次面对这些饭菜时，他面无表情地评价：“像野猪吃的”

　　当时谈尧听炸毛了，张口就骂：“不吃就滚。”

　　适应了些日子，谢书衍如今倒是能哄着自己吃几口。

　　不过吃饭前奏依然漫长到令人发指。

　　“啧。”谈尧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不耐烦的气音。

　　谢书衍抬眼，平静的目光对上谈尧带火的黑瞳，

　　“什么事？”他问。

　　“你吃饭能不能别跟上坟似的，”谈尧目光从餐盘移到谢书衍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语气讥诮：“食堂的菜配不上高贵的谢大少爷，别委屈自己了。”

　　谢书衍将最后一片葱花挑至餐盘边缘，“我不吃葱。”

　　“旁边那堆呢？”谈尧冷笑。

　　谢书衍目光掠过躺在角落的西蓝花，心平气和：“太绿。”

　　“你有病？”谈尧突然把筷子撂桌面上，“蔬菜不绿，你他妈是绿的？”

　　“不喜欢绿色。”谢书衍说。

　　妈的！谈尧要气笑了。

　　这人挑食的理由千奇百怪，上回嫌虾没剥壳，又嫌猪肉是淋巴肉，这次又跟颜色较上劲了。

　　“那你他妈吃土豆。”谈尧额角的青筋直抽，恨不得把餐盘扣他头上，“实在不行回家去种不绿的菜！”

　　谢书衍垂眸睨了眼土豆块，“切得太丑。”

　　谈尧忍无可忍，抬手指着旁边的空桌：“给老子滚远点。”

　　谢书衍很轻地挑了下眉，慢悠悠地夹起几粒白米饭送进嘴里，象征性地嚼了嚼，仿佛带着些迁就性。

　　夏奈不动声色，目光暗暗在两人之间流转。

　　这边刚安静下来，陈嘉南就捧着手机治好了厌食症，他一边刷着吃播视频，一边拿着勺大口往嘴里塞饭。

　　他的腮帮子鼓得像仓鼠，还没咽下，就又舀了勺紫菜汤灌进去。

　　“哇——”他闭着眼睛，发出一声浮夸的感叹，那演技仿佛是吃到满汉全席。

　　夏奈拧起眉，冷冷说出一句；“尝出味了吗，吃进去就哇。”

　　陈嘉南吃的忘乎所以，夹着一块炖牛肉塞嘴里，摇头晃脑地“嗯嗯”几句。

　　程橙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盘里的菜，茫然的大眼充满困惑，仿佛在质疑食材的味道。

　　“陈嘉南，你抽什么风？”谈尧皱眉问。

　　周亦哲放下筷子，忍俊不禁：“儿子，你突然吃返祖了？”

　　谢书衍面无表情：“像头进食的驴。”

　　陈嘉南意犹未尽地又“哇”了一声，手捂着嘴，含混说：“我——我看韩国主播吃东西很香，就试试能不能勾起食欲，”

　　“闭嘴。”谈尧脸色很臭，“整个食堂都是你的牛叫。”

　　“那....我小声点？”陈嘉南皱起眉，眼里还有点委屈。

　　谢书衍：“怎么没把你噎死。”

　　夏奈摇摇头，用手挡在额头，“跟你坐一桌脸都丢光了。”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憋笑声，陈嘉南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阵窘迫，他慌忙低头，扒拉米饭的动作越来越快，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埋进餐盘里。

　　午饭后小团体各自散场，从食堂回教室的路上经过一家西点蛋糕店，陈嘉南忽然蹿进去买面包。

　　谈尧被带动愣了一下，盯着蛋糕橱窗发呆，玻璃反射出他拧着的眉，心口上的燥意还未全散，脑海里莫名其妙就冒出谢书衍挑食时欠揍模样。

　　门口上的门铃叮咚响起，蛋糕店服务员礼貌询问；“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谈尧耷着眼皮扫了眼柜台，几乎是脱口而出：“三明治，不要葱，不要绿的，要今天现做——”

　　说完他就磨着牙，暗骂一句操。

　　“尧哥，你也没吃饱啊？”陈嘉南抱着一堆面包出现在身后。

　　周亦哲散漫的视线斜睨过来，语气意味深长：“吃饭的时候顾着吵架了，”

　　谈尧面无表情，没理人。

　　从结账到回教学楼的路程他都臭着脸，不断自疑“为什么会进去蛋糕店？”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鬼才知道为什么会买。”

　　谈尧走得很快，拎纸袋跟拎炸弹似的，回到教室，他在座位后方站了会儿，指节不自觉地攥起来，磨了两秒才将东西“啪”扔谢书衍的桌面上。

　　“吃。”谈尧语气冷硬，带着几分烦躁，几分别扭，

　　他拽开椅子坐下，像躲着什么，目光是一点也不往同桌这边放。

　　谢书衍正在草稿上演算高数题，笔尖划着繁琐的公式，他停下笔，目光先掠过纸袋，再看向旁边的男生，

　　谈尧低头看手机，黑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头顶竖起来几撮，像一只随时准备龇爪子的猫。

　　半晌，

　　谢书衍明知故问：“给我的？”

　　妈的，难不成给鬼？

　　谈尧脸色骤沉，伸手就要夺回纸袋，一副“不吃给狗吃”的气势。

　　对方的指节猛地擦过手背，谢书衍手腕灵活一转，将纸袋牢牢抢在手里。

　　谈尧扑了空的手悬在半空，喉咙滚动着发不出声，莫名生出几分骑虎难下的尴尬，只能用眼神恶狠狠地剜过去。

　　“谢谢。”

　　谢书衍拆开包装，目光停留一秒，三明治里没有一丝绿色，夹着新鲜的里脊肉和番茄片。

　　他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面包松软，味道还不错。

　　“讲题的报酬，不欠你。”谈尧凌厉的眼皮紧紧绷起，突然出声解释。

　　谢书衍的目光掠过对方泛红的耳尖，没有说话。

　　看着他眼底那抹极淡的，令人心慌的笑意，谈尧不自觉蜷了蜷手，心跳节奏突然加快。

　　咚！不知是谁的水杯忽然掉落，砸到地面的碰撞声，像极了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

　　谈尧眼皮跳了跳，忙不迭撑着下巴假装看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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