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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你娘
“师弟?沈师弟!快来赴宴啦!”
日头刚落下,荀涧竟亲自摸到了偷闲,此刻正在院门外高声唤他。
沈济正在院里给猫梳毛,这一阵动静,把几只猫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他暗自庆幸师尊不在。以谢聊喜静的性子,怕是受不住这般喧哗。荀涧平日看着儒雅,说话也斯文规矩的,怎的这嗓门一喊起来,就和他师父纪叙温如出一辙?
“来了来了——”沈济只得放下梳子去应门。
谁知他刚转身,荀涧已一个利落翻身越过院墙,稳稳落在他身旁,衣袂飘飘。
“比等你开门快些。”
“哎,你怎么有门不走偏翻墙啊?”沈济被他吓了一跳。
荀涧利落地拍掉裤脚的灰:“这不是怕你磨蹭,特地来逮人嘛。怎么待在这儿?师叔罚你啦?”
“没有的事。”沈济差点又忍不住想炫耀自己搬来偷闲的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快走吧,我平时可不爱凑这种热闹。”
他拉着荀涧往外走,仔细锁好院门。
“难道今晚的夜宴你师尊没跟你说吗?江掌门又又又大手笔,宣布今夜不取分毫!”
“吃饭不要钱?”沈济有些诧异。
“可不是嘛。”荀涧眉眼带笑,“掌门今日心情好,说月圆宜聚,连外门弟子都能来凑个热闹。”
沈济咂咂嘴,想着待会该如何应付一群人。“好吧。先说好,我只是去吃饭的。”
“行行行,都依你。”荀涧满口答应。
既然是夜宴,各峰的人应该都会到场……那师尊会不会也去?
“长老们也会来吗?”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荀涧顿时露出促狭的笑容:“这可不知。师弟怎么突然关心起长老了?该不会是暗恋哪位长老吧?哈哈哈。”
沈济没好气地瞪了他几眼,荀涧立刻收起玩笑神色,恢复成平日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刚走近饭堂,喧闹的声浪便扑面而来。
平日里宽敞的院落此刻挤满了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几张长桌从堂内一直摆到了廊下,上面堆满了各色滋补佳肴和一坛坛尚未开封的美酒。弟子们三五一堆,谈笑风生,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和淡淡的酒香。
荀涧牵着沈济,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不时与相熟的师兄弟点头致意。沈济跟在他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什么。
一趟巡视下来,到场的长老还真不少。
荀涧把他往个清净角落一塞,自己则匆匆向师父纪叙温请安去了。沈济四下望望,虽说不是完全没熟人,但他平日深居简出,满眼多是陌生面孔,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决定先看看到底有什么山珍海味。
最中间的长桌都堆不下什么了。烤得金黄流油的鸡腿、堆成小山的鱼脍、热气腾腾的炖汤、青翠欲滴的时蔬小炒。沈济勉强认出来这么些吃食,剩下的虽然奇形怪状,但是色香味的确让人颇具食欲。
不过他一眼就相中了那几坛梅子酒,径直端了一坛回到座位。
刚坐下,几只路引犬就“哒哒哒”地小跑过来。为首那只歪头看看他空空的双手,又瞅瞅他桌上的酒坛,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它转身利落地叼起一只油光发亮的大烧鸡,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沈济腿上。
“哎哟!”沈济被烫得一个激灵,那烧鸡的热气隔着衣料直往腿上窜。他手忙脚乱地拎起烧鸡放到桌上,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被烫到的地方,又伸手摸了摸路引犬硬邦邦的石头脑袋:“好狗狗,谢谢你的心意……不过下次,咱们直接放桌上行吗?怪烫的……”
打发走了这群石头狗,他刚摸到酒坛的泥封还没顾上打开,就见荀涧有说有笑地领着一群人朝这边走来。沈济顿时僵住了。
不是说好只是去跟纪长老打个招呼吗?怎么还带打包回来一群人的?
荀涧自然地在他身旁落座,那群师兄弟也呼啦啦地在四周坐了下来,瞬间把这小角落填得满满当当。
“沈师弟,给你介绍一下,”荀涧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的笑意,“这些都是我嫡亲的师弟们。今晚咱们就凑一桌,热闹热闹!”
“好……各位师兄好。”沈济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心里暗暗叫苦:完了,这顿安生饭算是吃不成了。
“师弟怎么愁眉苦脸的?”不远处一位男修注意到他的表情,爽朗开口,顺手把一盘油亮的肘子推到他面前,“就拿一坛酒哪够?正长身体呢,得多吃点。”
旁边一位女修笑着给他斟满酒盏:“这位师弟瞧着面生,平日不怎么出来走动吧?”
荀涧适时接过话头:“这位是谢师叔门下的。平日里确实少见,大家多关照。”
“原来是谢师叔的弟子啊……”众人露出恍然的神色,那位女修抿嘴一笑,“难怪呢,你们师徒俩真是如出一辙,都这么安静。”
“师姐说笑了。”沈济尴尬地低头抿了口酒。
“哎哟,这就叫上师姐啦?”女修掩唇轻笑,“小师弟瞧着挺结实,得空姐姐带你去后山打野鸡呀?”
沈济被说得耳根子发热,不知如何接话,旁边的男修笑着解围:“柳师妹你就别逗他了,没看沈师弟脸都红到脖子了?”说着又往沈济碗里夹了块炙肉,“不过说真的,后山那片林子最近确实来了窝山鸡,肥得很。”
这时荀涧站起身,率先举起酒盏:“既然都认识了,以后常来往。来,先共饮一杯!”
众人接令纷纷举杯,笑声在夜色中此起彼伏。沈济也跟着饮了下去。
甜润的梅子酒顺着喉咙滚入,温热得有点烧胃。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种热闹的氛围里,和众人肩并肩坐着,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了。
这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幕,却让他有些恍惚。
曾经也有这样的夜晚,教室的灯亮着,同学们围在一起,有说有笑。
那时他也坐在人群里,只是那份热闹从来都没真正落到他身上。
有人笑,他也笑;有人举杯,他也举杯。直到后来,他才慢慢明白,自己其实只是他们话语里的一个背景。
热闹越是喧腾,心里那一点空荡就越明显。
沈济低下头,轻轻转了转手里的酒盏,努力压下那点莫名的情绪。
“沈师弟?”
肩头被人轻轻一拍,沈济猛地回神。只见荀涧正笑着看他:“发什么呆呢?该你表示表示了。”
沈济这才发现全桌人都笑吟吟地望着他。
方才不知谁说了个笑话,众人正起哄着要轮流敬酒。荀涧朝他使了个眼色,嘴角噙着惯有的温和:“规矩可不能坏,快喝快喝。”
“……好。”沈济低低应了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喉咙被酒液冲得更热,脑袋也微微烧起来。笑声重新包裹了他,如纱一般,把方才那点遥远的记忆遮掩起来。
“这才像话。”荀涧满意地将空盏往桌上一搁,又利落地为他续上一盏,“来,继续继续。”
沈济依然不太适应这样喧闹的场合,总觉得格格不入。可……真的好温暖,就像冬天毛衣里的暖身贴一样,紧贴着的暖,他舍不得撕掉。
他单手托着腮,慢吞吞地吃着面前的食物,目光不时掠过那些互相敬酒谈笑的同僚。一个人待着也好,看着别人觥筹交错也好,他都接受了。
大家都格外照顾他。他碗里的菜就没见少过,总有热心的师兄不停给他添菜。离得近的师兄也会时不时跟他寒暄几句。
“师弟啊……我看你骨骼……嗝……清奇,”一位喝得醉醺醺的男修摇摇晃晃地凑过来,“不如改投我纪……”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师兄捂住了嘴。
“沈师弟别介意,他喝多了胡言乱语。”那位同门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再去给你拿两个肘子赔罪。”
“真不用了!”沈济连忙摆手。
另一边,一位女修好奇地探过头:“师弟,谢长老平日都教你些什么呀?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灵力都外溢了,却从不见他显露功法。”
“呸,功法哪能随便显露……”旁边趴在桌上的师兄即使醉得迷糊,还是立刻反驳,“什么神龙,分明是只山老虎……”
“行了行了,沈师弟还在听着呢。”荀涧也不知被灌了多少酒,脸红得跟煮虾一样,却还是熟练地打起了圆场,把站起来的两人按回座位上。
“师弟——”
一只手不知从哪儿伸出来,扯了扯沈济的袖子,声音被酒气泡得黏腻,“再帮师兄去拿坛酒,好不好……”
那人已经瘫在桌子上了,舌头打结,说话都不成调。沈济沉默地看着。
老天爷,再这么喝下去怕不是要出人命。
他还没来得及张嘴拒绝,不知又从哪儿蹿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同门,怀里横抱着一酒坛,神采飞扬地大喊:“酒、在、这——!”
下一刻,那人径直扼住荀涧的肩膀,拿起酒坛就往他嘴里灌。
“不、不唔——咳咳、我不要了唔噗——”荀涧挣扎得有气无力,可能是酒灌得太多,力气全没了,最后推也没推开。能喝进去的都进了胃,没喝进去的,全顺着下巴流下来,衣服报废。
沈济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混乱,淡定地啃掉了最后一只鸡翅。
同坐一桌的女生们大概是嫌恶这一群人,早早找了个借口先走。那位一向热衷于在后山打野鸡的女修临走前,还不忘对沈济叮嘱一句:“打野鸡啊。”
热闹声喧嚣到顶点后,终于有了那么一瞬的空隙。
荀涧在椅子上安静地瘫了好一会儿,像是被灌傻了,良久才摇摇晃晃地撑着桌角站起来,跌跌撞撞往沈济那边走。
他身上全是酒味,眼角发红。
荀涧一开始还只是晃晃悠悠地往前挪,眼神却慢慢失了焦。沈济刚要伸手去扶他,下一刻,那人就猛地一下扑了上来,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
沈济还以为他又想胡闹,正准备把人推开,就听见那人闷沉地抽噎了一声。
“娘……”
这声模糊的呓语让沈济浑身一僵。
等等……谁是你娘?
荀涧用力攥着他的衣袖,整张脸都埋进他颈窝,声音闷闷地传来:“你别走……”
沈济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娘……”荀涧又呜咽着唤了一声,温热的泪水渗进沈济的衣领,“你为何……为何不要涧儿了……”
沈济嘴角微微抽搐。这叫什么事儿?他连恋爱都没谈过,直接快进到喜当娘?
“那个,荀师兄……”他试图把身上这个大型挂件扒拉下来,“你认错人了……”
谁知荀涧把他搂得更紧了,带着哭腔喊:“不要卖掉涧儿……不要……”
沈济感到颈间的湿意越来越重。他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推开他,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颤抖的脊背。
这个安抚的动作却让荀涧哭得更凶了。他整个人几乎瘫在沈济身上,呜咽声断断续续:“别丢下我……呜呜呜——”
旁边几个注意到这场面的同僚认出是荀涧,赶紧围上来帮忙。
“荀师兄,快松手!纪长老正找你呢!”两人一左一右试图把他从沈济身上扒下来。
“不要卖掉我!”荀涧死死搂着沈济的脖子,带着哭腔喊出声。
这一嗓子直接把周围的同僚都吸引了过来。
“荀涧师兄居然在耍酒疯?”有人惊讶。
“荀涧师兄居然在强抱师弟?”有人更惊讶
“纪长老——快把你家大徒弟领走啊!”热心群众已经开始朝长老方向喊话,“人家师弟都快被他勒断气了!”
沈济在一片混乱中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此时纪叙温急匆匆拨开人群赶来,见到这情形,脸上写满了无奈:“哎呀这孽徒……”
他先是对沈济歉然地笑了笑,随即大力把人从沈济身上扣了下来。
荀涧还在糊里糊涂地嘟囔什么。
“闭嘴吧你。”纪叙温好气又好笑,手法娴熟地捏开徒弟的嘴,利落地灌下一碗醒酒汤。荀涧被呛得咳嗽了几声,总算稍稍安分下来。
纪叙温一边扶着东倒西歪的徒弟,一边对沈济温声道:“对不住啊小沈,这小子喝多就闹笑话。”
“无妨的,纪长老。”沈济整了整被揉皱的衣襟。今晚这顿饭吃得可真够热闹的,好在梅子酒度数不高,他除了脸颊有些发烫,神志倒是清明。看着周围还在畅饮谈笑的同僚,他悄悄退出了喧闹的饭堂。
走在回偷闲的小径上,果然是安静不少。夜风拂面,抬头望去,天边那轮圆月格外明亮。细细回想这一天,从清晨的梦魇惊醒,到午后灵泉沐浴时的尴尬,再到今晚这出闹剧般的夜宴。每件事单独看都平平无奇,串联起来却像戏剧里的桥段。
他忍不住轻笑摇头,正要转过前方拐角,却突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
在御兽课被灵兽们折腾了这么久,他的警觉性早就练出来了。沈济立刻停下脚步,心道该不会让他碰上什么吧。
沈济先悄悄绕到一旁,等那动静消失了,才轻手轻脚地挪过去。
前方似乎是有人。等看清那人影时,他愣住了。
居然是谢过。这位向来倨傲的师兄此刻正蹲在墙角,紧紧搂着他那只威风凛凛的狼狗,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哭。他把脸深深埋进狼狗厚实的颈毛里,偶尔用后脑勺撞击身后的墙壁。狼狗焦急地呜咽着,爪子扒拉着他,不停用舌头舔他湿润的脸颊。
正当沈济看得出神,一阵夜风掠过,狼狗警觉地抬起头。谢过见状猛地起身,“锵”地拔出佩剑:
“谁?滚出来!”
沈济只好硬着头皮从阴影里滚出来。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低吼的狼狗和满脸水光的谢过,心想到底是跑还是快跑。
“是你?!”谢过眼神凌厉。
“师兄……吃饭了吗?”沈济下意识挤出一句毫无意义的问候。
“你藏了多久?”
“藏、没没没没有!”沈济急得舌头打结。
“滚!”
沈济被他吼得一颤,这才怯生生地往前挪步。
谢过嫌他磨磨唧唧,彻底不耐烦了,厉声喝道:“大郎!咬他!”
狼狗应声作势欲扑,沈济再不敢耽搁,转身一溜烟跑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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