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贼不防

　　李平辛骤然陷入巨大的迷茫之中。

　　他的嗓子很干，赵序这番话并没有让他多么清醒，只是更加羡慕常适，羡慕常适有钱有权又有爱的家，羡慕他注定会一帆风顺的人生。

　　“可是。”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有，我不希望他会失去。”

　　恋爱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短暂的激素冲动，让常适为了一段几乎不可能善终的感情和家里撕破脸，太不值得。

　　“我不知道做什么才是对的，但好像只有这么选，选错的代价最小。”

　　如果人的心是一个瓶子，所有给出去的爱都是瓶子里的水，李平辛的瓶子从一开始就是空的，他一次又一次那么渴望去好好爱人，给出去的爱都是他拿恨自己换来，爱压根不能拯救他也不能修补他，只会让他的痛苦一点点放大，一次又一次愈演愈烈。

　　“……对不起，我知道我太软弱了。”
　　李平辛的情绪突然决堤，眼泪簌簌落下，止都止不住。

　　赵序慌了，他最怕看见人哭了，手忙脚乱地拿袖子给他一通擦，“哎呀”“哎呀”哀嚎半天，最后大喊一声：“软弱就软弱！软弱怎么了？！世界上就是得有人软弱，都他吗是我这样的炮仗日子还过不过了？打仗都给人打灭绝了！！”

　　李平辛哭着笑了出来：“可我真的很想变成你这样，我明明意识到了我这样不对不好，为什么我总是做不到？”
　　“你又不是我，干嘛非得变成我这样？”赵序瞪大眼睛，“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谈恋爱什么样？指不定还不如你，你看你，工作的时候好好一个人，也就这时候才退缩。”

　　赵序：“你别老怪自己，要怪就怪常盛欺负你，就是因为世界上有他这种得寸进尺的贱人才让其他人连性格自由都没有！还有那个常适，一开始不跟你说清楚，早说清楚不就没这回事了？遇事怪别人别怪自己！”

　　李平辛小声：“……其实，如果常适说的都是真的，我理解他为什么一开始不敢告诉我。”

　　赵序恨铁不成钢，又怕自己骂两句给李平辛再骂哭了，气得背着手想原地转两圈。
　　然而踹自己车又舍不得，下车又显得神经，只能努力心平气和地说道：“那你现在给他打电话，你说你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的，你把这事给他说了去！让他现在就给我滚过来！！”

　　李平辛：“……”

　　“呵呵，舍不得是吧，”赵序翻了个白眼，“舍不得他因此自责，舍不得他肯定得跟常盛跟家里闹翻，舍不得他可能有舆论危机，又得打架又得整出同性恋传闻这还涉及到点家庭伦理了，哎哟，你还是希望常适顺顺利利平安幸福，希望他星途璀璨，你俩就此别过，是吧？”

　　“嗯，”李平辛点点头，“我喜欢他，我舍不得。”

　　“那他要是喜欢你，他能舍得？”赵序跟他讲道理，“今天这个局面难道跟他没关系？你知不知道这事多大？非法拘禁、强制猥/亵，这是犯法！！”

　　“跟他有关系，可这不是他的错，我都没想到，他怎么能想到呢？”
　　李平辛垂下眼来，眼窝也有些发酸，几乎要开始哽咽：“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的喜欢是不是真的，如果是假的，他又会对我说什么？”

　　“我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我不敢，能不能让他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是喜欢我的样子？”

　　其实他真的是爱无能，他也没法为了爱再去勇敢一把，只能被眼前的现实推着走。

　　赵序见他语气不对，上前把他嘴一捂，吼他：“停啊！停！憋回去！不许哭只要你不哭干什么都行！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我不说了行吗我不劝你了！你自己想怎么样怎么样啊！停！！！”

　　李平辛努力憋了憋，又把眼泪咽了回去，他点点头：“嗯。”

　　赵序看着他，脑子里一堆骂来骂去的说不出口，只能长叹一口气：“这一家子大常小常的真是克你，他妈也姓常他其实是随妈姓的……我真服了，李平辛，你吃内脏不？我请你吃个卤煮得了。”

　　赵序到底没请他吃这个卤煮，天色晚了，他载李平辛去公司附近随便吃了点宵夜，又上楼端了猫，最后给他送回家，中途还吐槽：“你赚这么多住五环外啊？再挪挪都到别墅区了，等你当大导演了就搬那儿去！”

　　“反正大多数时间都在组里，随便住住就行了，我也不爱出门，”李平辛道，“麻烦您了。”

　　“我不麻烦，我闲着也是闲着，”赵序叮嘱他，“你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子啊，别又进组了，尼古丁一吸你那手好不了了，对自己好点。”

　　想了想，他又补了句：“我年后进组，这次真的是春节档，你带着你那拼接猫来给我当执行导演，知道不？我找不着别人，我这种色胚的组那就得连摄制组都是大美人，必须是你。”

　　李平辛顿住，又望了他一眼，最后轻松地笑了：“好！谢谢您。”

　　他的人生，回归到了离开常盛之后遇见常适之前，回归到了他一度以为的他最舒适又幸运的活法。
　　在家休息的这段日子李平辛就和猫宅在一起，赵序把新剧组的剧本发给了他，又给他拉进了导演组的群，正好他来拆拆分镜，跟导演沟通沟通怎么拍。

　　常适再没有发过那些仅他可见的朋友圈，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工作日常，尽是些客套话，看起来还真有点像个大人。

　　李平辛心里想着想和他断了，却还是忍不住放大那些图片找一些常适的痕迹，看他的脸，看桌上哪些菜他更爱吃，心里想他是不是也学会应酬了，会不会喝多，看他去哪里工作，猜他最近事业发展怎么样。

　　临到过年，赵序还开车载李平辛出去吃了饭，他本以为是和剧组的人吃，对方喊他拎着猫来他才意识到不对。

　　他们跑去邱月明家在首都空着的一套别墅聚餐，邱月明不在，但是有郑观雪，赵序得意地叫了一堆餐来，几人一边摆，他一边指了指他们仨：“没人要三人组，正好，咱们一块把年过了。”

　　“谁没人要？就你没人要，”郑观雪瞪他，“我可有的是人要。”

　　“我还说到处都是0喜欢我呢，哎呀我真是恨我不是1啊痛失多少艳福，那他吗一群能当你爹的老板追你也叫有人要啊？！你要喜欢那你现在就嫁人去，神经病！”
　　赵序骂回去：“我说的是家人，家里人！有本事你现在回家说爸爸妈妈我回家过年啦，我倒要看看这辈子我还能不能在电视上见到你！”

　　郑观雪闭嘴了，满脸不高兴地拆包装。

　　顶天立地的落地窗映着夜晚的花园，这里虽然没人住，但时刻有人维护，哪怕是冬天也盛放着耐寒植被花朵，一片生机盎然，在小路灯的照耀下十分漂亮。

　　仨人饭量都小，吃来吃去一堆餐也就受了皮外伤，他们在餐厅吃饱，李平辛给海苔剥了些虾，让兴高采烈的郑观雪去喂猫玩。
　　“谁要打包回家吃啊？我平时住酒店的我就不带了，”赵序看了看，“有想带回去的我就先搁冰箱了。”

　　李平辛和郑观雪各自挑了点想带回家的菜，然后把桌子稍微收拾了一下。
　　等海苔也吃饱，赵序又开了酒端着下酒菜搬去客厅，坐在地毯上围着茶几，他敬了李平辛一杯，随后打开电视找春晚看。

　　海苔很乖，只要不是喂到嘴里的或者放进它专属小碗里的饭就不吃，跟只懂事小狗似的，也不担心它会跑去桌上偷吃剩饭。

　　“你能不看春晚了吗，我真怕你口头禅越来越多。”郑观雪抱着海苔，忍不住吐槽道。
　　“我哪有那么多口头禅啊！走了，伤自尊了，”赵序现身说法，“过年不看春晚看什么，你是不是中国人？你那红护照不会是新加坡的吧？给我仔细看看。”

　　李平辛一边笑，一边去敬郑观雪一杯：“你们一直一起过年吗？”
　　“那哪成啊，就算他是0也不能这样吧，太暧昧了，今年头一回，”郑观雪直接拿过酒瓶子，跟他一碰，“赵序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大家一块聚聚，我就来了。”

　　李平辛看着郑观雪连白酒都对瓶吹，目瞪口呆地喝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啤酒：“……谢谢。”

　　大概是常局的关系，他们切电视台时还在首都台的地方春晚看见了常适，给他在一个节目上露了个脸，李平辛莫名想到常适说他小时候还去小主持人大赛，心里有点酸，赵序就一把夺过遥控器，把台给换了。

　　赵序喝得有点晕，骂骂咧咧：“我靠最恨关系户，郑观雪都没上过春晚！！郑观雪大学就拿影后了她都没春晚！！！郑观雪！！！！”
　　“别嚷嚷了，你给我整一个。”郑观雪斜他一眼。

　　“那你找邱月明吧，他跟台长挺熟，这东西出生没有这辈子都不会有了，”赵序缓缓往李平辛腿上一躺，“李平辛你好香啊，你也喷香水啊？”

　　“……我不喷，”李平辛无奈，“这算职场性骚扰吗？”
　　“撞号了，不算，”赵序笑了，“喝急了，我躺会，这客厅好像旋转餐厅啊，你去过吗？我小时候最向往了，长大了发现那压根就不是什么高档场所。”

　　“那是真喝多了，”李平辛叹了口气，把沙发上的毯子拽下来给赵序披上，“休息会吧？”

　　“嗯。”

　　赵序细长的眼睛彻底闭上了，雪亮的电视光照在他们因酒精而泛红的脸上。

　　李平辛扭过头去看郑观雪，喝了大半斤白酒面色如常，他敬佩道：“你这酒量也太厉害了。”
　　“还成，我们仨就我酒量最好，”郑观雪凑到他耳边来说悄悄话，“邱月明有洁癖，每次赵序喝晕了都是我扛走的，他以前还酒品特差，摁不住。”

　　“啊？那怎么办？”
　　“后来我学了泰拳，每次直接给他彻底打晕。”

　　李平辛瞪大眼睛，这也太直接了。
　　“开玩笑的，打傻了怎么办，”郑观雪笑了，“后来他力气没我大了，也比以前老实了。”

　　“好像听见有人说我坏话……”赵序虚弱的声音传来。
　　“您听错了。”李平辛把他耳朵一拢。

　　过了很久，久到除夕夜的钟声在电视中缓缓响起，郑观雪跟他碰了最后一杯，道了个“新年快乐”，自行上楼洗漱睡觉。

　　李平辛坐在地上靠着沙发发着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别人一起过过年了，毕竟创造出他的两个人有了两个家，谁都不想要他，他自然也不需要团圆。

　　赵序还在他腿上躺着，两条腿一边趴着海苔一边靠着赵序，压得有点腿麻。

　　“李平辛，”赵序突然开口，“人，只能自己一个人感知世界的存在，一个人生一个人死，本来就是没有家的。”

　　李平辛愣住了，“呃？”了一声，怎么还有人喝多了之后思考哲学问题的，起码赵序这个人看起来跟哲学二字没有半毛关系。

　　“等你自己给自己一个家了，所有的感情都像家具一样，喜欢就买回来，坏了就丢掉……先得有家，”赵序拍了拍他，“你太着急了，没房子也没钱的人只能买到烂家具，就算拼命买了个好的，风吹雨淋，很快就会坏。”

　　“好，那等我当大导演，我也要买顺义大别墅。”李平辛装作听不懂。
　　“少来，郑观雪都听得懂，你肯定比她有文化！”赵序一怒，脑袋瓜给海苔顶得“妙嗷”哀叫。

　　“哦囡囡没事哦，没事的，困觉困觉……”
　　李平辛连忙摸了摸海苔，等海苔重新趴回去，他才回应赵序：“我明白的，我现阶段不打算谈恋爱了，以后再说吧。”

　　“行，”赵序迷迷糊糊地好奇，“你是哪儿人啊？怎么跟邱月明说话一模一样？之前片场有个小女孩，午休完找不着家长抱着邱月明嚎啕大哭不撒手，他就这么哄的，囡囡啊~好了好了伐阔啦，伐要落眼泪丝了呀~嗲得嘞，嗲完等孩子走了他阴着个脸把一身衣服全扔了，双面人生不过如此，还是你脾气真的好。”

　　“呃……海城的，”李平辛挠挠脸，“我们都是吴语区的，反正互相能听得懂。”

　　“其实我会说很多东城话，我特地学的，你听不听？”
　　“嗯？比如？”

　　赵序利索地报了一串脏话，听得李平辛目瞪口呆。

　　“……咱们要不要学点好的？”
　　“我学这个就是为了防止邱月明骂我我听不懂！他说我和郑观雪是26点，我听了半年才知道是骂我们两个13点！！！他凭什么能考普通话一甲！！！！！我从来不说方言都只有二甲！！！二甲啊！！！！伤自尊了！！！”

　　李平辛努力安慰他一声：“……我考了两次才到二乙呢，二甲很厉害了，我读自己名字都读不好。”

　　“李——平——辛——”
　　赵序字正腔圆读了一遍，同为南方人，他立马明白这个名字难读之处，开始大笑。

　　“真的好难读！但我觉得挺好的，就是很呃轻重已过万重山那个然后等你找到幸福了你记得请我吃席啊我肯定给你包个大红包，按你们那的习俗来不按我那的，我那就是包二百折个角还回去……
　　幸福……我靠，我也想要幸福，李平辛，你们那是不是两千起步啊？我给你包个两万的。”

　　一连串胡言乱语囫囵吐出，他啪叽一声栽在地毯上，彻底睡过去了。

　　海苔又一次被吵醒，默默把脑袋钻进李平辛衣服里去，被他隔着毛衣笑着揉了半天脑袋。

　　一切的热闹都转瞬即逝，这套大别墅突然归于沉寂，悄无声息，大梦一场。

　　李平辛望着泛着白光的电视机，突然有点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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