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人在另个时空说爱你

　　地下室的铁门被推开一条缝，李明那张带着谄媚和凶戾的脸探进来。
　　他没看顾震，只凑到江婉柔耳边，用压低的、却足以让顾震听清的声音急促说了几句。
　　江婉柔听完，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好，知道了。”她挥挥手，打发走李明，铁门再次沉重地合拢。
　　她转回身，重新将目光投向椅子里形销骨立的顾震，眼底跳跃着一种残忍的兴味。
　　“算他们命大，”她声音带着点遗憾，又带着点嘲弄，“还真让他们给逃了。”
　　她踱步到顾震面前，俯下身，冰凉的手指带着某种黏腻的触感，再次抚上他脸上那道凝固的血痕。
　　“不过这样也好……我还给他们准备了第二次第三次……”
　　她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带着一丝甜腻的香气，“一下子就把他们弄死了，我后面那些精彩安排，岂不是都白费了？那多可惜啊。”
　　她的指尖划过他干裂的嘴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
　　“你放心，阿震，”她声音放得极柔，“我会让你……改变主意的。”
　　她直起身，走到墙角那个蒙着厚厚灰尘的旧矮柜旁，上面放着一台老式的电视机。
　　她弯腰，按下了开关。
　　“滋滋……沙沙……”
　　一阵电流杂音后，模糊的雪花点闪烁，画面逐渐稳定。是国家新闻台的台标。女主播妆容端肃，声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今天下午两点左右，位于渝城向阳镇的织梦棉纺厂突发大火。据现场记者了解，火势极为猛烈，起火原因尚不明确。”
　　“有知情人士初步推测，可能是由于厂区内部线路老化故障引发。起火时，据信有数十名工人正在厂内作业，因火势蔓延迅猛，未能及时撤离……”
　　画面切换，浓烟如同黑色的巨蟒，翻滚着直冲天际，将阴沉的天色染得更加污浊。
　　消防水龙徒劳地喷射着水柱，在滔天的烈焰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镜头晃动，捕捉到几名满脸烟灰的消防队员正奋力拖拽着水带，试图靠近那喷吐着火舌的入口，但凶猛的火势和滚滚浓烟将他们一次次逼退。
　　顾震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吞噬一切的炼狱，瞳孔剧烈收缩，里面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了。
　　他猛地抬头，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完全变形：
　　“江婉柔——！！！你怎么敢？！你他妈真的疯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沉重的木椅被他带得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噪音，捆缚的麻绳深深勒进他的皮肉，渗出新的血痕。
　　巨大的悔恨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当初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亲手把这个魔鬼推上王座？！
　　江婉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徒劳的挣扎，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欣赏的冷漠。
　　她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大了一些，让那火场混乱的嘈杂和主播的播报声更清晰地充斥整个地下室。
　　“骂我？”她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无辜又恶毒的微笑，“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人不是在江南吗？新闻里不是说了吗？是线路故障啊。”
　　她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又无辜的手势，“要怪，只能怪林晚晚自己咯。她可是织梦集团的大老板呢，连自己老厂的线路都管不好，害死工人……啧啧。”
　　顾震的嘶吼几乎要撕裂声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那些工人有什么错？！他们只是混口饭吃！你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为什么？！”
　　“那我呢？！”江婉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猛地一步跨到顾震面前，双手狠狠抓住椅背，将脸几乎贴到他鼻子上，眼中爆发出滔天的怨毒和委屈：
　　“我又有什么错？！”
　　“是你们！是你们所有人！把我变成了江婉儿！把我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我不过是想要保护我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东西！我不过是想要一点点爱！一点点关心！我有什么错？！”
　　“如果当初……当初你们肯多替我想一想！多护着我一点！我会变成这样吗？！我会吗？！”
　　她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裹挟着积压了太久的痛苦、被遗弃的愤怒、不被理解的孤独，狠狠砸向顾震，也砸向这冰冷的地下室四壁。
　　顾震的挣扎陡然停止了。
　　他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那里。脸上狂怒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
　　那双曾经永远闪烁着冷静算计光芒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又像失去了所有焦点。
　　支撑了他半生的某种东西，在江婉柔这歇斯底里的控诉和眼前屏幕里那片焚毁一切的烈焰中，轰然倒塌。
　　他信奉理性至上，所有的选择，都基于精密的利益权衡和风险概率计算。
　　当初力主江婉柔去冒认“江婉儿”，他告诉自己，这是最优解，借助江家的势，他们才能更快站稳脚跟，找到吊坠。
　　他内心深处，甚至为此沾沾自喜——多么完美的布局。
　　那张寻人启事，那个大胆的念头……黑白通吃的龙老大……江婉柔肩头胎记的照片被悄然替换……暗室里被收买的王婶……每一步，都在他冷静的操控之下。
　　只要江婉柔点头，她就必然是江婉儿！他自信能掌控一切，像掌控棋盘上的棋子。
　　后来呢？江婉柔联合王婶陷害林晚晚，他以为只是女人间的小把戏，仍在可控范围内。
　　他借江雪月、沈念姝之手打压江婉柔，却被她反手一记伪造的DNA报告彻底翻盘，坐稳了江山。
　　那时他才惊觉，这枚棋子早已脱缰。再后来，江婉柔对林晚晚下死手，楚大伟的死……他意识到失控，却已无力回天。
　　他从未真正“重视”过江婉柔！
　　在他眼里，她只是计划里一个关键的工具，一个需要被引导、被利用的变量。他计算了所有的风险收益，却唯独没有计算——
　　或者刻意忽略了，当一个人被彻底剥夺过去、被推上悬崖、被所有人质疑、被孤独和恐惧日夜啃噬时，她的内心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如果……当初没有带回那张寻人启事……”
　　“如果……在她害怕的时候，我多维护她一点……”
　　“如果……选一条更慢更稳的路……”
　　无数个“如果”像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崩塌的理智，勒得他无法呼吸。
　　他精心构筑的、引以为傲的理性世界，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在眼前噼里啪啦地碎成齑粉，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名为“罪孽”的深渊。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江婉柔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瞬间灰败下去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曾经让她迷恋又敬畏的光芒彻底熄灭，看着他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般瘫软在椅子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扭曲的快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她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充满了报复得逞的狂喜和一种病态的满足！
　　操纵他人！把曾经高高在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着他信仰崩塌、万念俱灰！这种感觉……让人上瘾！让她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尖叫！
　　原来……那个在她心中曾经如神祇般无所不能、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剥开那层精明的外壳，内里竟是如此脆弱！脆弱得……可笑！
　　更可笑的是，自己当初居然会迷恋上这样一个……废物？！
　　她伸出手，带着轻蔑和施舍般的姿态，用指尖轻佻地拍了拍顾震冰冷僵硬的脸颊。
　　“诶？”她拖长了语调，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的不屑，“你这副死样子做给谁看啊？嗯？”
　　“你难道忘了？”她凑近他耳边，“我们几个，可都是从另一个时空掉下来的‘外来户’啊。我们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懂吗？”
　　她的手指用力戳了戳顾震毫无反应的胸口：“他们的死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嗯？值得你在这儿装圣人？”
　　顾震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电视屏幕上跳动的火焰，任由她的指尖在他脸上留下冰冷的触感，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躯壳。
　　江婉柔脸上的兴奋和嘲弄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索然无味的厌倦。
　　眼前的男人，已经彻底失去了让她“游戏”下去的兴趣。
　　“咚咚咚。”铁门再次被敲响。
　　“进来。”江婉柔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李明推门而入，恭敬地垂手：“大小姐，省台财经频道的专访记者已经到了，正在花厅等您。”
　　“知道了。”江婉柔看也没再看顾震一眼，径直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她脚步微顿，侧过头，声音平淡、地丢下一句：“对了，这个人……交给你了。”
　　她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具行尸走肉，“记着，”吐出最后几个字，“别让他死了就行。”
　　现在，他唯一的用处，就是作为她胜利的见证者，或者……一个必要的道具。
　　“是！大小姐放心！”李明腰弯得更低，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残忍。
　　江婉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她即将在聚光灯下展现的、另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孔。
　　她沿着通往花厅的走廊快步走去，高跟鞋敲击着光洁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回响。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走廊深处，一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她意气风发离去的背影。

　　冰冷刺骨的雨水，混杂着泥土和汽油燃烧后的呛人焦糊味，疯狂地灌进翻倒的车厢。
　　安全气囊泄了气，软塌塌地垂在扭曲变形的方向盘上，像一块肮脏的破布。
　　剧痛从萧杭宇的胸口、额头蔓延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耳边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蜂鸣，盖过了外面狂暴的雨声。
　　他费力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晃动。
　　“晚……晚……”他艰难地转动脖子，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副驾驶那边传来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林晚晚被变形的车门卡在座位上，额头撞在碎裂的窗框上，鲜血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流下。
　　“杭……宇……”她声音微弱，带着血沫。
　　引擎盖下，一缕缕白烟还在顽强地冒着，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发出滋滋的声响。
　　突然！
　　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雨幕！刺眼的、雪白的光柱如同探照灯，穿透翻腾的雨雾，带着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脚步声！
　　踩着泥泞积水的、沉重的、快速逼近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萧杭宇浑身一激灵，剧痛仿佛被这逼近的死亡威胁瞬间压了下去！求生的本能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浓重的血腥味和剧痛刺激得他精神一振！
　　“走！快走！”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狭小的、充满血腥味的车厢里炸开！
　　他疯狂地摸索着身侧，抓住那把一直放在车门储物格里的、沉重的多功能扳手！
　　林晚晚也听到了！那催命的脚步声和刺眼的光柱！恐惧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她不顾一切地扭动身体，用肩膀猛撞变形的车门！一下！两下！车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萧杭宇的眼睛瞬间充血！他猛地按下驾驶座的车窗控制键——毫无反应！电路早就毁了！
　　他不再犹豫，用扳手的手柄末端，朝着副驾驶那边已经布满蛛网状裂纹的车窗玻璃，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哗啦——！！！”
　　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四散飞溅！
　　冰冷的雨水和泥浆瞬间涌了进来！
　　几乎同时，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大手，猛地从驾驶座这边破碎的车窗外伸了进来，带着浓重的杀意，直直抓向萧杭宇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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