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

　　傻瓜睡觉觉了。
　　傻瓜吃饭饭了，赶车车了。
　　咦，叠词词好恶心。
　　他姐也是的，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严玺是他内人，内人！明明是往内拐嘛。

　　霍童看了看表，距离早课还有十分钟，严玺没到。
　　七分钟，严玺还没到。
　　五分钟，严玺终于到了。
　　好险，差点重演一次开营第一天踩点事故，现在的夏令营可不是从前的夏令营了，要是严玺迟到了，一定会被窦主任记在小本本上。

　　严玺看上去脸色不大好。
　　岂止是脸色不大好，他看上去好像哪哪都不大对劲，此男一向衣冠楚楚就连头发丝儿都打理的一丝不苟，和严玺认识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严玺有如此凌乱的一天，好像不是来上课的而是来逃荒的。
　　没时间了，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霍童为他压了压鬓角的乱发，又帮他把折住的衬衫衣领整理好，低声道：“怎么回事啊？”
　　严玺握了握他的手，喘了口气道：“加班。”
　　“还加班？”不是吧不是吧严玺是实习啊又不是正式工而且他每天还要早起上课，霍童看这么多小说就没见过哪个集团总裁接班人一天天这么惨的，严玺他爸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培养儿子也不是这么培养的吧，虎毒还不食子呢这简直是把严玺当生产队的驴使啊，严玺他爸不心疼亲儿子他还心疼呢，那可是他亲男朋友。
　　严玺道：“分公司新成立不久，事多。”
　　霍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道：“你为什么不进总公司？”既然都是打工，都是从基层干起，为什么不在结构完整设施完善的总公司？
　　严玺道：“在总司我就是吉祥物，他们只会把我当我爸的儿子看，不会把我当我看。而且总司分工太明确了，我只有进分公司，才能最快了解一个公司是怎么把架构搭起来的。”
　　霍童道：“那你也不用这么拼吧？”火急火燎的，像赶着去投胎了，一点也不像严玺不动如山上善若水的风格。
　　严玺笑了笑，道：“这不是要养家糊口吗？”
　　“去去去！”他还用严玺养？虽然他现在只是个消费者而不是生产者但这只是现在时不是未来时好吧，这年头就连玛丽苏女主都清醒独立自主了，他才不要被包养。

　　早课很快过去了。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练琴，第二节课也是练琴……好水的文字就跟院子里有两棵枣树一样，还做什么阅读理解。
　　三十个人，分成了三组，按营号排列，每一位营员弹完会有老师点评，弹琴途中有任何问题也会被老师打断，幸运的是他们分到了冯特教授，不幸的是另一位教授是窦律。
　　窦律表示，看他们一个个最近这无精打采的样子，今天第一课就练《热情奏鸣曲第三乐章》，让激烈的旋律重燃他们对音乐的热情。霍童腹诽，最近一周都吃不好睡不好，能有精打采吗？
　　刘宇辉弹完，下一个就是严玺了。严玺坐在琴座上，手指落在琴键的第一个音，是一个减七和弦，和刘宇辉按谱子一板一眼弹奏的处理方式完全不同，这个减七和弦，准确来说不是第三乐章，而是第二乐章的末尾，不过不少演奏家在弹奏第三乐章的时候都喜欢把它拿到开头，颇有一种如雷贯耳黄钟大吕的即视感。

　　窦律眉头一挑，冯特喊了停。
　　严玺这个处理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他没有弹出和弦应有的效果，冯特说他力度不够，只用手指和手腕发力，会显得序幕过于孱弱，应该是由脊背到手臂带动全身发力。
　　严玺点点头，又继续弹了。
　　然后又被叫停。
　　弹了不到一遍，严玺已经被叫停好几次了，就连一向和蔼，对他颇为赏识的冯特教授也不禁皱起眉头，此曲名为“热情”，虽然不是本名，却也精准地描绘了音乐风格，但严玺的曲子里，大家没听出来热情，倒似乎多了一丝迟缓，不像大步流星的青年人，像步履蹒跚的老年人。力度、速度都不足，要不是霍童眼睛还好好的，他一定会以为弹奏者不是严玺。

　　刘宇辉嘲讽道：“这就是你们西音大一音表第一的水平吗？严玺，听说你暑期还在你家公司上班，这才大一，就急不可耐想要赚钱搞投资啦？果然，你对音乐根本没有‘热情’！”
　　一些人瞬间窃窃私语，窦律横眉竖目，尖声道：“严玺，你在上班？我不是早就三令五申说过夏令营期间不准实习不准兼职吗？营规第一章是怎么说的？啊？你背那么多次都忘了吗！”
　　“我没忘。”严玺闭着眼，缓了缓气，霍童见状忍不住上前一步，严玺手臂下垂，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
　　窦律见他明知故犯更是怒气上头，指着严玺喝道：“好哇，严玺你——！”
　　“老师严玺他不是去上班，他只是——”林簇见状不妙，忍不住出声，常歌等人也跟着点点头，被刘宇辉瞪了一眼，又是一阵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是啊，他不是去上班，只是在自家公司里打打下手，谁叫人家是严氏大公子，是咱们夏令营第一大赞助商的儿子呢。”

　　纳尼？刘宇辉他咋啥都知道，他这不是严玺对家而是辱追吧！粉丝都没他这么关注严玺！
　　窦律本来就对东西音想要跟市场进一步挂钩的做法不满，刘宇辉这么一说，严玺这个“严氏之子”的身份，就更是在他的雷区里蹦迪，他一搞学术搞教育的，当然不会管什么就业，事实上他也从未就过业，他只知道东音种种乱象都是因为变革！他只知道，那些文书里反复提及的一个名字，就是严氏集团！
　　从刘宇辉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这一刻起，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从“优等生严某忽然学习懈怠成绩下降”变成了“优等生严某竟然是地主家的儿子是罪人之子”，此等变化，导致严玺在窦教授眼中无异于是眼中钉肉中刺。
　　窦律竟给自己气笑了，道：“好，好！严玺，我看你这学分也不必——”

　　“窦老师！”
　　突地一声，霍童倏忽站了起来，与窦律等人面对面道：“窦老师，我敢问，严玺他到底犯了哪一条守则？凭什么要扣学分？”
　　窦律没料到竟有学生跟他叫板，登时怒目圆睁。冯特赶紧低低提醒了一声：“霍童！”示意他不要跟老师顶着干。
　　“答不出来吗？”霍童置若罔闻，接着道，“是，严玺是在公司实习，可他从来没有因为实习耽误课程耽误练琴，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哪一天不是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对老师他哪一回有过不敬跟同学哪一次有过不睦？这样的学生，他凭什么要被罚？就因为他让您心里不舒服了？倒是您，您也不看看您这一周多都干了些什么，说是为了音乐为了教学，可同学们一个个都被您整的精疲力竭又怎么好好上课！我看要反省，您该第一个反省，要受罚也该您第一个受罚！”

　　哇哦，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就连刘宇辉都愣住了。
　　好勇啊。
　　这是上至老师下至同学此刻的一致心声。这么多天以来，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有暗地里骂过，但都没敢当面说出来，老师们虽有过规劝，但碍于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同行，也不好撕破脸皮说的这么直白。

　　“霍童——”
　　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火山即将爆发。窦律气得眉毛眼皮直跳，一张脸都有点扭曲了，却压着嗓子道：“你好，好，霍童，我以教学督查的名义——”
　　“不必了。”霍童一把拽下脖子上挂着的营员卡，砰地一下扔在桌上，冷冷道，“我自己走。”说着扶起已经脸色虚白脚步虚浮的严玺就往外走。

　　好家伙，这简直是硬生生把快要爆发的火山口又摁了回去啊。这下子就连窦律都惊呆了，他还想吓唬吓唬学生，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吃这套啊！
　　但霍童要这么一走，往后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严玺同学好像身体不舒服啊？”冯特忽然道，“要不要叫医生？”他凑到二人跟前，拉住了霍童，给他俩使了个眼神。
　　霍童秒懂了。
　　严玺立刻眼一闭头一歪，倒了下去。
　　“严玺！严玺你怎么了严玺！严玺啊你不要有事啊！”霍童当即双手一托，“砰”地一声，却不是严玺脑袋磕到地上的声音，而是他的手骨磕碰的响声，随后他把严玺稳稳当当接在怀里，用一种十分浮夸的小寡妇哭坟的声音哭天喊地道。

　　“严玺！”林簇当即领着一堆同学上前关怀，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严玺要嘎了呢。
　　冯特打完医院电话，转头对脸色一阵红一阵黑的窦律道：“窦教授，我记得严玺同学一向身体不错，怎么会突然在课堂上晕厥？”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窦律简直一头雾水啊，刚才还吵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了，他感觉像是被碰瓷了但是一堆人围着他想查看也看不了啊。
　　冯特沉声道：“学生在课堂上晕厥，夏令营老师是要负教学责任的。”
　　窦律忙道：“冯，冯特教授……”
　　“这属于教学事故，影响太严重了，作为在场老师，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冯特却忽然一改往日如沐春风的老好人模样道，“对不起，窦教授，这件事我会如实向校长他们反映的。”

　　两天后，反映的结果很快就下来了。从教育部门到校长到各级老师和行政人员一致认为，窦律在督查期间存在滥用职权和教学违规行为，予以纪律处分，并开除督查组，另任萧鸣、凌跃等人回营督查。
　　萧鸣、凌跃都来了，那还有窦律那堆规定什么事吗？什么举报连坐那更是没有的。这一套操作下来不过几天的时间，霍童都惊呆了，走程序还能走这么快？看来从上到下大家早就烦透这个老顽固了。
　　一时间，夏令营又恢复了往日傻白甜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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