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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只废太子
随行的侍卫赶忙冲上前来,附在祝平安耳边焦急道:“公子!夫人她病逝了!”
祝平安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
宋夫人远在佛寺,皇室、祝氏、摄政王、定贤王都都派了人暗中守护,怎么可能还会有混进去的人致使她死亡?
他下意识回头朝穆靖川书房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连廊与垂落的枝叶遮挡了望不到头的视线,只余下最后缓缓被老管家合上的朱红大门。
“回府。”他说。
侍卫看看他的面色,终究是把没问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无论这件事背后究竟存不存在穆靖川的推波助澜,他都不会允许揣着“虎符”的祝平安在当下关头离开京城。
他只能待在祝府里,安安静静等待另一尊棺椁抬进灵堂。
待他回到祝府,府内早已添了缟素,丫鬟仆从们跪在院中,哭声哀哀,见他进门,纷纷叩首,悲声更甚。
暮色爬上天边,面色匆忙的侍卫护送着宋夫人的棺椁进了府门。
祝平安站在灵堂前,望着那口新添的棺椁,竟一时恍惚。
宋夫人的死讯太过突然,他以为安排人保护好这个久居深宅、深爱着孩子的母亲,让她远离争斗纷杂的政权中心,便可以躲过这个暗潮汹涌的生死场。
遣到宋夫人身边贴身保护的暗卫复命时告知了她的真正死因。
饮鸠。
她不知道祝氏究竟做了什么,也不感兴趣,她只知道自己的孩子面临着莫大的危险,而她随时可能成为威胁祝平安的最后软肋。
所以她决定尽自己所能,为祝平安做一件她力所能及的事。
便是赴死。
原来那天的道别,真的成了母子此生相见的最后一面。
“公子……”随宋夫人一同前往佛寺的老管家颤巍巍递上一封书信,“这是夫人留给您的。”
祝平安接过,缓缓展开信纸,宋夫人的字迹娟秀,那锐利拉长的笔锋中却又透露出坚韧。
[平安,为母自知时日无多,此去佛寺,一为祈福,二为避祸。你父亲一生谨慎,终究也难逃算计,如今祝氏风雨飘摇,你需谨记,无论发生什么,以保全自己为先。]
信纸末尾,墨迹晕染开来,似是泪水滴落的痕迹。
祝平安将这信纸攥成一团,死死捏在手中。
他抬眸望向灵堂最前方的两个牌位,忽觉赤裸的讽刺。
祝太尉一生筹谋,宋夫人一生隐忍,最终不过都成了这场权利博弈中的弃子。
灵堂内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两尊漆黑的棺椁,祝平安跪在蒲团上,脊背挺直如松,目光落在宋夫人的牌位上,久久未动。
丫鬟仆从早已被他挥退,偌大的灵堂内,只剩他一人与满室寂静。
初来到这个世界还是元月初,如今已经到了四月末,春色已然在缓慢滋生,夜晚的风却仍旧带着凉意。
祝平安抬手拢了拢衣襟,将揉皱成一团的信纸探到烛火之上。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再度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母亲……”他低声呢喃,“您说我能不能在这世道上苟活下去呢……”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祝平安眉头微蹙,侧耳倾听,那脚步声也随之停在灵堂外,似乎有些踌躇。
这下来人的身份已然明朗。
“何人?”他沉声问道。
片刻的沉默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祝平安抚了抚衣袍,侧首望向门外。
穆景珩一袭素白长衫立于阶下,夜风拂过他的衣袂,衬得他的身形越发清瘦。
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右肩的伤显然还未痊愈,但那双眼睛却如一潭死水般,直直望向祝平安。
自祝平安把真虎符送到穆景珩手中后,便再没主动去联系过。
穆景珩做什么决定、谋划什么计策,他都不是很在意。
毕竟那些与他的任务无关,也与他的初心无关。
按照308的猜测,穆景珩拿到虎符后应当立即前往边关调动兵力四散准备围剿穆靖川,但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此时应当躲避在安全隐蔽的地方,确保计划稳定实施。
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308叹了口气,「宿主,你又赢了。」
“王爷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祝平安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寻常寒暄。
穆景珩迈步踏入灵堂,视线扫过宋夫人的棺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走到祝平安身边,取了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恭敬地拜了三拜,随后将香插入香炉中。
“听闻夫人病逝,特来吊唁。”穆景珩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祝平安垂首掩去眸中波动,“多谢王爷挂念。”
穆景珩侧目看他,静了半晌才道:“节哀。”
祝平安未动,“王爷此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吊唁吧?”
穆景珩没有否认,移开目光落在跃动的烛火上,“朝中局势已变,摄政王清洗旧部的动作越来越快,陛下身边能信任的人所剩无几。”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下去,“祝平安,时间不多了。”
祝平安抬眸,与他对视,“王爷是来提醒我,还是来与我合作的?”
穆景珩笑意不达眼底,“你觉得呢?”
手握虎符不老老实实找个地方藏起来,还如此大张旗鼓前来祝府借着吊唁的名号直白地袒露两人间的秘密,是真的不怕隔墙有耳,还是早已布局周全?
或者说,穆景珩把他当作甘愿身先士卒的棋子?
两人四目相对,灵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祝平安忽而轻笑出声,打破了沉默,“王爷既然来了,想必心中已有决断。臣能做的已然做尽了,如今臣能做的,不过是静观其变。”
穆景珩不吃他这一套,摇头道:“你并非束手无策,既然要合作,祝大人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啊。”
他上前一步,俯视仍旧跪在蒲团上的祝平安,“本王需要你的助力。”
太贪心。
祝平安没有立即回答,只静静与他对视。
308赌他会领兵反叛,而祝平安赌的是他会归还虎符。
他敢把真的虎符送给穆景珩,不过是在赌世界意识不会眼睁睁看着既定的主角被轻易换了人选,就算穆景珩真的前往边关,这一路上也定然不会顺利。
而穆靖川那边,他生性多疑,时时刻刻把幼时情谊挂在嘴边,无非是想把祝平安困在身边,准备在合适的时机拿出来充当陷阵的卒子。
话说得多了,其中的真实性也许就连他自己也快要分辨不清了。
那枚虎符送上去,真假他不会当场问,因为他不全信祝平安,更不信祝太尉。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认定虚假的可能性远大于真实,所以取下了寄托情感与情怀的玉扳指,是警告祝平安要识时务,也是堂而皇之地提醒他属于自己人。
祝平安赌这一次,是坚信虎符无论真假,最终都会回到自己手中。
“母亲临终前,只希望我能保全自己,王爷如今要我涉险,可曾想过我的处境?”祝平安拨弄着玉扳指,无视穆景珩那随之滑落的目光。
意料之外地没有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气愤,仍旧是温润清透的嗓音,“你若袖手旁观,待穆靖川彻底掌权,你真的可以独善其身吗?”
祝平安笑起来:“王爷这是在威胁我吗?”
穆景珩摇头:“不,只是陈述事实。”
夜风骤起吹得灵堂内白幡猎猎作响,摆弄着烛火使得屋内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
祝平安盯着穆景珩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丝破绽,可那双眸子如深潭般平静,毫无波澜。
良久,祝平安长叹一声,“王爷想要我做什么?”
穆景珩不语,只从衣袖里摸出虎符,郑重放入他的掌中,随即托着他的手,缓缓将他的五指蜷紧握住那块虎符。玉扳指与铜制虎符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但穆景珩依旧没有收了力道。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他说。
祝平安深深看他一眼,“好。”
穆景珩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本王该告辞了。”
祝平安拱手:“王爷慢走。”
他转身将要迈出灵堂,却又在门口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向仍驻足在灵堂内的人,忽而问道:“祝平安,你的回答变了吗?”
祝平安抬眸浅笑,“未曾。”
穆景珩面色未变,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踏入夜色之中。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祝平安才收回目光,重新跪坐在蒲团上。
灵堂内再度恢复寂静,唯有不断跃动的烛火歪歪斜斜投射在他晦暗不明的面上。
穆景珩已经意识到如果他起兵造反,第一个付出代价的就是穆清安,也许穆清安愿意看到那样的结局,甚至愿意为了达成那样的结局去死。
但穆景珩做不到。
这是他此生“唯一”的亲人,他做不到用亲人的性命为自己铺路。
所以他选择放弃一切。
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放弃揭开父母的死因,甚至于放弃在家族血脉中传承的江山。
无论前世今生,他只想保护自己的妹妹。
祝平安做不到说他的选择是错误的,毕竟这世界上人的情感才是最复杂且难以估量的东西。
穆景珩所问的回答,无非还是在确认祝平安的站位。
是选择将生母遗物赠出的穆靖川,还是他甘愿送出虎符的穆景珩。
祝平安选谁穆景珩都不会信。
所以他谁也不选。
“母亲,”他低声自语,“这世上千万条路,走哪条一定是人自己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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