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他为何不动凡心

　　昆仑山巅的欢呼声持续了整整三天。

　　晏昭站在新落成的"情劫道"大殿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修士们。与三日前不同，现在每个人眼中都有了光彩——有人大笑，有人落泪，甚至有人当众拥抱。这些在旧天道下会被严惩的"失仪"行为，如今成了最寻常不过的景象。

　　"晏师姐！"林夙小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卷竹简，"第一批入门弟子的名册整理好了。"

　　晏昭接过竹简，指尖在第一个名字上停顿——云谏。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君，如今成了情劫道首位正式弟子。想到这里，她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在哪？"

　　"云仙君在后山禁地。"林夙压低声音，"从今早起就一直没出来。"

　　晏昭皱眉。自从斩断天道枷锁后，云谏就时常独自去后山。虽然他说是在调息养伤，但通过血誓，晏昭能感受到他体内灵力异常躁动。

　　"我去看看。"

　　后山禁地是原监仙司的秘库所在，如今已被清空，只留下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洞。晏昭刚走到洞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她心头一紧，加快脚步。

　　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提供微弱照明。云谏背对着入口盘坐在石台上，白发垂落，遮住了侧脸。听到脚步声，他迅速擦了下嘴角，但晏昭还是看到了那一抹刺目的红色。

　　"你受伤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云谏没有转身，声音异常平静："无碍……只是……调息时的……正常反应。"

　　晏昭不信，直接绕到他面前。云谏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血迹，最惊人的是——他新生的赤金发梢竟然变成了血红色！

　　"这叫无碍？"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灵力探入，"到底怎么回事？"

　　云谏抽回手，动作罕见地粗暴："说了...无碍。"

　　这冷漠的态度让晏昭愣住。自从记忆恢复，云谏对她一直温柔有加，甚至会在无人处轻唤她"阿昭"，像三百年前那样。此刻的疏离，反常得令人心慌。

　　"云谏？"她试探性地靠近，"是不是枷锁的反噬..."

　　"不是。"云谏终于抬头，赤金眼眸中的温度降至冰点，"你该走了。"

　　"什么？"

　　"回...白鹭镇。"他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用尽全力，"情劫道...已成。你...自由了。"

　　晏昭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冻结。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这不可能——就在昨天，云谏还握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去看昆仑最美的日出。

　　"你...认真的？"

　　云谏起身，无垢剑自动出鞘，剑尖指地："你我...缘分已尽。"

　　这句话如同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刺入心脏。晏昭踉跄后退，红尘剑在鞘中震颤，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痛苦。

　　"为什么？"她声音发抖，"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还是..."

　　"不需要...理由。"云谏转身，白发遮住了表情，"走吧。"

　　晏昭突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强行扳过来："看着我再说一遍！"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怔住了——云谏赤金色的眼眸中分明盛满痛苦，与冷硬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更奇怪的是，通过血誓传来的情绪波动剧烈如风暴，完全不是表面这般平静。

　　"你撒谎。"她笃定地说。

　　云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温度尽失："三百年前...我奉命杀你。三百年后...依然是。"

　　他抬手召出一面水镜，镜中重现了当年的场景——云谏的剑刺穿晏昭胸口，她坠崖时的惊愕与绝望。但与真实记忆不同，这个版本没有剑锋偏转的细节，也没有云谏落泪的画面。

　　"这才是...真相。"云谏的声音冷得像冰，"之前...都是幻象。"

　　晏昭摇头，红尘剑自动出鞘，赤红剑身嗡嗡作响："不可能。血誓做不了假，我们的记忆..."

　　"血誓可以...伪造。"云谏打断她，"记忆...也能篡改。"

　　他说着突然伸手按在晏昭额头。一股陌生的灵力涌入，她眼前一黑，随即看到一段"新"的记忆——三百年前诀别时，云谏的剑确实直取要害，没有任何犹豫；坠崖后，是他亲自下令搜山，确保她形神俱灭；甚至这三百年间，他一直在追查她的转世，意图彻底铲除...

　　这些画面如此真实，细节丰富到令人作呕。晏昭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难道之前恢复的记忆才是假象？血誓的联系也是某种陷阱？

　　"为...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云谏收回手，无垢剑悬浮在他身侧："利用你...斩断枷锁。现在...不需要了。"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将晏昭的心脏凌迟。她死死盯着云谏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丝破绽，但那赤金眸子里只有令人心寒的冷漠。

　　最讽刺的是，两把本命剑的反应截然相反——红尘剑与无垢剑在空中交击，发出清越的剑鸣，如同久别重逢的恋人，完全不顾主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那它们呢？"晏昭指着双剑，"也是假的？"

　　云谏看都不看："剑灵...愚钝。只认...旧主。"

　　晏昭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疯狂："好，很好。"她抬手召回红尘剑，"既然要断，就断个干净。"

　　她划破掌心，鲜血滴在剑身上："我，晏昭，今日以血为誓，斩断与云谏的一切——"

　　"住手！"云谏突然暴起，无垢剑格住红尘剑，"你...会死！"

　　血誓反噬的威力两人都清楚，强行斩断等同自杀。晏昭冷笑："不正合你意？"

　　云谏的手微微发抖，眼中冰冷面具终于出现裂痕。就在这时，晏昭突然通过血誓看到一段闪回——

　　昨夜的云谏跪在同样的石台上，面前悬浮着一面古镜。镜中显示晏昭体内有一道金色禁制，正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扩散。玄天上帝的声音从镜中传出："禁制发作时...她会魂飞魄散...除非...彻底斩断情劫联系..."

　　闪回结束，晏昭如遭雷击。原来如此！云谏的突然翻脸，那些伤人的话语，全都是为了保护她！

　　"我看到了。"她直视云谏的眼睛，"禁制的事。"

　　云谏瞳孔骤缩，随即恢复冷漠："不知...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晏昭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有一道金色禁制，对不对？"

　　云谏的手像被烫到一般缩回，白发下的耳根通红。他转身背对晏昭，声音沙哑："既然...知道了...就走吧。"

　　"然后让你一个人承担？"晏昭绕到他面前，"三百年前我跳崖是为了保全你，现在你要做同样的事？"

　　云谏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赤金眼眸中情绪翻涌："不一样...这次...真的会死。"

　　"那就一起死。"晏昭斩钉截铁，"反正没有你，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这句告白来得突然却真挚。云谏浑身一震，白发无风自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鲜血从指缝渗出，落在地上竟化作金色火焰，久久不熄。

　　"云谏！"晏昭慌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次云谏没有推开她。他靠在晏昭肩上，气息微弱："禁制...与情劫道相连...越亲密...发作越快..."

　　晏昭这才明白为何近日云谏总是独自调息——他是在用自己的灵力延缓禁制扩散！那些咳出的血，变色的发梢，全都是为保护她付出的代价。

　　"有办法解除吗？"

　　云谏微微摇头："除非...找到施术者..."

　　那就是玄天上帝了。晏昭咬牙，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明明真身已经被他们重创，居然还留下这种阴毒后手。

　　"所以你想赶我走，独自去找玄天上帝？"

　　云谏没有否认，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回白鹭镇...等我..."

　　"多久？一年？十年？"晏昭声音发抖，"还是三百年？"

　　沉默在石洞中蔓延。长明灯的火焰微微跳动，在岩壁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云谏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比常人低得多，像是正在慢慢冷却的炭火。

　　"至少...活着。"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晏昭的泪水砸在他手背上，瞬间蒸发成白雾。她想起三百年前坠崖那一刻，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云谏好好活着。如今角色对调，她才明白这种选择有多痛苦。

　　"我有个条件。"她擦干眼泪，"带我看看真正的昆仑日出。"

　　云谏抬头，赤金眼眸中映出她倔强的面容。许久，他轻轻点头。

　　黎明前的昆仑绝顶，寒风刺骨。

　　晏昭裹紧云谏的白袍，上面还残留着清冷的松木香。云谏站在她身侧，白发与衣袂在风中翻飞，如同随时会消散的雪雾。

　　"三百年前..."他忽然开口，"我们...常来这里。"

　　晏昭靠在他肩上："我记得。"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如今清晰如昨——两人偷偷溜出早课，爬上绝顶看日出；她冷得直跺脚，云谏假装镇定却悄悄把外袍让给她；第一次并肩看日出时，两人的小指在袖中偷偷勾在一起...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云谏突然握住晏昭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掌心冰凉，却让晏昭从指尖暖到心底。

　　"来了。"他轻声说。

　　太阳跃出云海的刹那，整个昆仑山沐浴在金色晨光中。云谏的白发被染成淡金，赤金眼眸在阳光下如同融化的琥珀。晏昭看得入迷，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脸颊。

　　"真美。"

　　云谏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得令人心碎："嗯...真美。"

　　两人谁都没动，仿佛时间在此刻静止。直到太阳完全升起，云谏才松开手，后退一步。

　　"该走了。"他声音恢复平静。

　　晏昭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只能点头："答应我一件事。"

　　"说。"

　　"活着回来。"她扯下颈间玉佩——云谏送她的那枚，"带着它。"

　　云谏犹豫片刻，接过玉佩。就在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晏昭暗中将一缕神魂注入玉佩。这是情劫道的秘术，代价是撕裂神魂的剧痛，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玉佩在云谏掌心微微发烫，背面浮现出细小的符文——那是古老的情劫契约，只有在生死诀别时才会显现。

　　"这是..."

　　"保平安的。"晏昭强撑笑容，"记得还我。"

　　云谏深深看她一眼，将玉佩贴身收好。他后退几步，无垢剑自动出鞘，悬浮在身前。

　　"闭眼。"他说。

　　晏昭摇头："我要看着你走。"

　　云谏不再坚持，踏上飞剑。晨光中，他的白发如雪，赤金眼眸却比朝阳还要耀眼。两人对视良久，谁都不愿先移开视线。

　　"阿昭..."他忽然唤道，声音轻如叹息，"对不起...还有...谢谢。"

　　话音未落，无垢剑化作流光冲天而起，转眼消失在云海之中。晏昭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那道白影，才缓缓跪地，泪如雨下。

　　山风呼啸，卷走她压抑的哭声。红尘剑在鞘中悲鸣，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痛。不知过了多久，晏昭擦干眼泪，站起身望向云谏离去的方向。

　　"骗子。"她轻声说，"明明说好一起看的..."

　　朝阳完全升起，照亮她孤独的身影。山下的情劫道大殿传来晨钟声，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晏昭知道，没有云谏的昆仑，再美的日出也失去了颜色。

　　她最后看了一眼云谏消失的方向，转身下山。袖中，一枚赤金符箓悄然成型——那是用刚才那缕神魂炼制的追踪符。无论云谏去往何方，她都能找到。

　　"等着我。"她对着虚空低语，"这次换我来找你。"

　　山风吹散她的誓言，却吹不灭心中那团火。晏昭的红发在朝阳下如同燃烧的火焰，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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