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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山(一)
闻言,沈司容搂着沈司安的手臂收紧,方才眼底的温柔骤然冰冷。
她猛地将人推开,沈司安踉跄着撞在身后的桌案上。
“你提她作何?”
沈司容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司安被她这副模样吓傻了,只敢伸手去抓她的衣角。
“长姐……”
他带着哭腔,眼里满是委屈。
“遥姐姐说了会带我离开京城和他们一起生活。”
“她的话,你如今还信得?若不是她,我们姐弟二人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沈司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拨弄着鬓边的赤金步摇,坠着的流苏轻抚过脸颊,留下一道微凉的痕。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怒意,声音却依旧强硬。
“她的帮扶,能藏着几分真心?”
沈司安被她吼得缩起了脖子,不敢再替沈听遥说话。
林俨连忙解释着:“沈听遥在狱中找了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那孩子患有痨疾,时日不多。若非如此,她也想不出法子保下司安。”
她垂眸拭去脸上泪痕,那泪痕是烙在她心上的疤,令她觉得阵阵后怕。
“她当什么假面菩萨!她加注在本宫身上的痛苦,岂是这等小恩小惠就可轻易抹平的?”
“沈家逼死她生母,谋害她养母,又让她羊入虎口。她隐忍了十五年,却只要了沈家两条人命。她若赶尽杀绝,你这插着步摇的脑袋还在吗?”
沈司容被林俨的一席话怼得哑口无言。
此时春莺站在门边,场面紧张到热水溅在虎口上,她也浑然不觉。只敢低眉顺眼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司容看着弟弟这副受惊的模样,心尖猛地一软。抬手抚着沈司安的脸庞,语气却稍有缓和:“春莺,带小公子去内间歇着,给他端点安神汤来。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准旁人进内间半步。”
“是。”
春莺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沈司安往内间走。沈司安走了两步,仍旧不舍地回头望了沈司容一眼。
那眼神轻刺在沈司容心上。
沈司容急忙转过身,生怕别人看出半点异样。
廊下的风卷着花香吹进来,沈司容望着宫墙一角的砖瓦。
声音阴沉,却字字清晰:“这里没有旁人,本宫也不必掩饰什么。”
林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他心中自然知晓沈司容的用意。
“我带了几日的解药,可太子妃拿什么来交换呢?”
他抬眸,目光落在沈司容的侧脸上,她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丝毫不曾退让。
“本宫召你前来,定是有要事。武山是北疆要地,不止段崇,皇后和萧启也想要。萧启如今对皇后有几分警惕,怕她掌握兵权。皇后与祁梁是旧盟,祁梁又是殿下的旧部,如今太子插进来,殿下以为祁梁会帮谁?”
林俨转过头,只剩一片沉静的决绝。
“无论他帮谁,都是在帮北宁。我有什么好抉择的?至于武山,我更想让段崇拿下。”
“段崇若拿下武山,恢复皇姓。萧启如何与他争夺皇位?殿下此举莫不是想托举沈听遥?”
林俨的瞳孔骤然收缩,双手在袖中攥成了拳。
“萧启不过是北宁谋局中的一个棋子,而段崇才是旗鼓相当的劲敌。只可惜他对皇位没什么野心,若与他相较,我自然要填上一把火。”
她顿了顿,走到案前,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稍稍压下刚被激起的冷意。
“殿下好演技,一边和沈听遥上演兄妹情深,一边在背地里算计她夫君。这戏台,殿下搭得妙。”
林俨的眉头越皱越紧,对沈司容审视的目光未削减半分。
“就凭你也胆敢揣测我,做好你该做的本分,否则…”
林俨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他看着沈司容,眼底藏着几分讥讽。
“我要你生不如死。”
“你不会。”
沈司容抬眸,目光锐利,逼进他的眼眸。
“因为如今除了本宫以外,没人甘愿做你称手的刀。”
沈司容突然凑近,致使林俨浑身一震。他深吸一口气,翻涌的情绪向上蔓延:“过几日我会托人来送解药,到时候,我希望你做的事和你的话一样漂亮。”
沈司容颔首:“你放心,本宫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事毕,林俨不再耽搁,辞别沈司容后同沈司安匆匆出宫。
他走得极快,布靴扫过宫道上的落叶,掀起一阵尘风。
而后,一个声音令林俨的脚步猛地一顿,他不用回头,便知道那是谁。
“俨兄?”
锦阳公主提着裙摆,大步追上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蓝相间的宫装,头上戴着几支陛下新赐的簪子,手里还攥着一支刚折的秋海棠,映着她脸上的笑意,显得格外娇俏。
她挡在林俨身前,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林俨转过身,微微躬身行礼,目光垂落在地上,声音平淡无波:“见过锦阳公主。”
锦阳脸上刚浮起的笑意瞬间僵住,手里的秋海棠晃了晃。
她看着他,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暗了下去,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俨兄与我,何故如此生疏?唤我锦阳便可。”
“公主身份尊贵,草民不敢僭越。”
林俨打断她的话,语气里的生疏像一层厚厚的冰,将两人隔在了两端。
那些宫外的过往,如今都成了不可追忆的禁忌。
锦阳的眼眶红了,她咬着唇,看向林俨低垂的眉眼。
“僭越?”
她重复着,声音有些发颤,“可皇兄亦是皇子,你同样与他把酒言欢。怎的到我这,就只有‘僭越’二字?”
“公主误会了。”
林俨的声音依旧平淡。
“公主生长在宫里,身边多得是世族贵子,草民怕给公主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非议?谁敢非议本公主!”
锦阳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手里的秋海棠摔在地上,花瓣散落一地。
“俨兄曾说过带我去看外面的大好河山,想必如今都不作数了。既然俨兄不想理会本公主,那从今往后,对面相逢当不识,你我二人绝无非议。”
林俨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他知道,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是错的。他现下只有狠心把她推开,才能结束这段本就不该存在的情感。
或许生来便注定,他们不会有结果。
锦阳看着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心里的委屈化作一股冲动。
她朝着不远处的侍卫喊道:“今日本公主高兴,想出宫溜溜。”
侍卫连忙应了声,牵过一架马车。锦阳干脆利落地上车。
她没有往日的娇纵,只剩那一股决绝。她坐在车内,眼底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林俨。”
她哽咽着。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当养尊处优的公主。我要让你知道除了皇宫,我锦阳在哪都能活得潇洒。”
车轮碾过宫道青石路的声响渐远,锦阳蜷缩在马车角落,任由泪水打湿绢帕。
她没让侍卫往熟悉的街市去,随手胡乱指了个西北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喧嚣渐远被一片寂静取代。
侍卫大概是怕她真的跑远,每每出声提醒都被噎了回去。
直到马蹄声戛然而止,她才猛地掀帘,发现眼前竟是片从未见过的树林。
树木遮天,藤蔓缠绕着树干,空气中飘着潮湿厚重的草木气息。
穿过这片林,眼前是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头,上面模糊刻着二字。
锦阳未曾看清。
“公主,此处是北疆前线要地,地势险峻,咱们还是……”
侍卫的话没说完,她便赌气硬要往山上里闯。碎石硌着脚不方便行走,她撸起袖子,提着裙摆,哪还有一点公主样子。
可没走半炷香,身后的呼喊声便消散了。
山雾起,她转了几个弯,竟彻底迷了路。正当她喘着粗气随便靠在一棵老树上时,听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哗啦”一声。
锦阳心头一紧,下意识摸向腰间父皇赐的短匕首,关键时刻竟忘了带它。
她后退半步,却见从树丛里冒出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少年青布衣衫背上背着一把刻满怪异图纹的宝剑。
见了他,锦阳眼中先是警惕,随即身子一软,竟直直朝着他的方向倒了下来。
少年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扶。锦阳却在触到少年手臂的瞬间,听见几声狼嚎,很是疹人。
少年看着怀里昏迷的锦阳,抱起锦阳向雾霭沉沉的深处走去。锦阳虽清醒着,却仍旧按兵不动。
这武山,分明藏着比宫墙更难测的凶险,可此刻的她,竟生出几分破釜沉舟的坦然。
或许从摔下那枝秋海棠开始,她就不再是那个需要人护着的锦阳公主了。
三个时辰后,锦阳闻见一阵檀香,她睫毛颤了颤,没敢立刻睁眼。鼻尖萦绕这几分山野草木的清润,让人莫名心安。
等她悄悄掀开眼缝,才惊得险些坐起身。
柔和的光洒满整间屋子,屋顶布满星象图,墙壁并非砖石,而是用整块的古木砌成。
床边立着一架描金多宝阁,几柄缠着红绸的短剑,剑鞘上的纹路,与那少年背上宝剑的图纹分毫不差。
“醒了?”
锦阳猛地转头,就见那青布衣衫的少年正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
少年少了几分初见时的狼狈,多些沉静。
“这是……哪里?”
锦阳攥紧被子,声音还有些发哑。
少年将药碗放在床头的木几上。
“这里是武山,是众弟子练功的地方。”
他抬眼看向锦阳,目光清澈,“你晕过去时,我若不带你回这里,你早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锦阳心头一震,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不必拘谨,唤我苍术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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