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秒雨停

　　安昨晚回到酒店后，又跑出去喝酒喝到凌晨两点，回来睡得昏天黑地，一直到次日两点才醒。

　　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饭，几人在周边逛了逛，大概六点多的时候，北宫翠开车带他们去了自己的“小破店”。

　　4600平方米的夜总会——Meraki，地处谊兴最繁华的路段，地上18层，地下18层，晚七早四，声色犬马，分分秒秒都是极致的狂欢。

　　大门装有两个人脸识别屏，除了两个体格壮硕的保安，还有四只抱着白菜的鬼一同看守。

　　会所内部装修豪华，放眼望去，穷奢极欲：水晶瀑帘，霓虹血钻，地砖是具有动态光影的大理石，沙发皮全是进口的鳄鱼皮，毫不夸张地说，在墙上随便刮几下，都能掉落一掌的金粉。大厅正中央是一座人首蛇身的雕像，人面看不清楚，但真蛇有上百条，外面罩着一层透亮的亚克力板，每当有人经过，群蛇直立，数百双竖瞳凝成一片冰冷的星群，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这里的味道与别处不同，四角均设有特制香炉，里面焚的是石木香，即使完全把烟酒味盖过去也不会觉得刺鼻。

　　两侧电梯门打开瞬间，涌出十多个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他们有说有笑，手上端着带盖白瓷盘，身上沾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突然，前面的人脚步一顿，后面的人没注意撞了上去，盘子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居然毫发无损，但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一只五指均戴有金戒指的人手。

　　“啊……”陈三愿吓得捂紧嘴巴。

　　巴储挡在陈三愿面前，看向北宫翠，后者无奈笑了一下。

　　“怎么回事？”一个扎着辫子的西装男走了过去。

　　“壁水哥。”几人齐声道。

　　“壁水哥，我不小心撞到危月了，马上收拾。”斗木边解释边捡起人手。

　　壁水点头：“注意一点。同他们讲好规矩了吗？”

　　“讲好了，我这个是最迟十一点会把欠下的钱补上。”

　　“我这个……出老千的，刚刚在下面闹事，被保安打昏了，家里人刚联系上。”危月道。

　　“行，送去冷藏室吧，其他人继续工作。”

　　“是。”

　　安排好一切事宜，壁水立刻朝北宫翠跑来。

　　“翠哥，你回来啦？还有安姐，各位客人。”壁水低头致意。

　　“嗯，你怎么到这层来了？”北宫翠问道。

　　“下3层有个机器出故障了，我去瞧了一眼，然后昴日给我打电话，说8层有一个精神病自.残，还撞倒了一面墙的酒，把客人都吓跑了，我正准备去处理。”

　　北宫翠眉头紧皱，声音也不似平常温柔：“联系司机了吗？”

　　壁水略有犹豫，道：“联系不上。”

　　北宫翠眸中瞬间现出冷意，连眉骨上的银钉都仿佛凝上一层寒霜。

　　“通知他夫人，然后打断一条腿，丢到停车场，找个人盯着，防止他死了。”

　　“是，翠哥，我这就去做。”

　　壁水离去，北宫翠捏了捏眉心，轻叹口气。

　　“看吧，我就说一天都离不开。”

　　“能来这里消费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样处置他，不怕他报复你吗？”李乘歌问道。

　　北宫翠摇了摇头：“我们都是按规矩做生意，他有我的把柄，我自然也能抓住他的尾巴。再说了，坏规矩的是他，断条腿而已，又没要他的命，医院那边我也会打招呼，医药费全报，算是仁至义尽啦。”

　　这时，电梯门开启，李乘歌先一步走了进去。

　　“你这种人就是佛面蛇心，当心点，在上面留了案底，到下面得被人笑话死。”李乘歌提醒道。

　　“知道，大人。”北宫翠点头。

　　北宫翠的办公室在顶层，布置和Meraki整体的风格差不多，最吸睛的要数那几面镶嵌着虫珀的黑墙，琥珀晶莹剔透，里面的昆虫多种多样，仿佛还有生机。

　　除了虫珀，屋内还有一个大玻璃缸，中间以挡板相隔，两边分别养了一条蛇，造景风格是废址风，除了攀爬的树干外，还散散落落放了几颗头骨。

　　“这条蛇漂亮。”巴储指着左边的蛇称赞。

　　“是蓝巴伦。”北宫翠道。

　　“蓝巴伦？名字倒也好听，多少钱买的？”

　　“3万多。”

　　巴储震惊：“还真是个烧钱的爱好，那右边这条呢？瞧这颜色，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吧？”

　　北宫翠笑笑：“是，东南亚绿林蛇，养了快七年了，就是……”

　　“！”巴储立刻向后退了两步。

　　北宫翠抹去虎口处的血迹，轻抬右手，绿林蛇挺直身子，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就是养不熟。”

　　李乘歌朝绿林蛇伸出手，后者吓得紧紧缠在北宫翠的手臂上。

　　“它……怎么有点怕我？”李乘歌尴尬道。

　　“可能是大人的气息……稍显危险。”

　　李乘歌收回手：“翠，你养这俩东西，给它们取名吗？”

　　“取呀。”北宫翠瞬间兴奋起来，似乎早就等着有人问这句话了，“蓝巴伦叫北宫，这条叫翠。”

　　“哦～我养我自己是吧？”

　　“哈哈哈，大人太幽默了。”

　　李乘歌走到沙发前，将靠枕拿向一侧，闲适地躺了上去。

　　头顶挂着一盏新中式的绿竹吊灯，灯罩是渐变的淡绿色，柔和的灯光恰好将水墨纹理晕染开来。

　　“你手下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是未成年吧？”李乘歌看向北宫翠。

　　“是。”北宫翠点了下头，“他们都是没有家的孩子，或是被父母抛弃，或是双亲入狱，总之，没有人管他们，我就把他们都带来Meraki了。”

　　“这么可怜……不过，翠，你这算是雇佣童工吧？”

　　北宫翠微微一笑：“可算，也可不算。”

　　李乘歌心里明白，没再多问。

　　“我初遇壁水时，他带着六七个人和另一帮小孩打架，在警车上，他主动揽责，还说进少管所什么的都可以，但请不要处罚其他人……”

　　“等一下等一下。”李乘歌猛地坐起，“你为什么会在警车上？”

　　北宫翠眨眨眼，笑道：“那天是检查日，我也被抓进去了嘛。”

　　李乘歌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哈哈哈，总之我们聊了许多，在了解他是为了夺回同伴珍贵的东西才动手打人后，我就知道他本心不坏，所以……哈哈哈，像是收留了一只仓鼠一样，第二天就来了一窝，他们就那样局促地站在门口，虽然害怕，可不曾逃跑一人。就这样，我收留的孩子越来越多，以星宿为他们命名，然后分成两组，一组在上面帮忙，一组在下面帮忙，白天就请家教给他们上课，其余时间都由他们自主安排。”

　　“你可真是个活菩萨。”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有他们帮忙我也轻松不少，壁水很聪明的，应急处理能力也强，所以我才能放心出来玩一天。”

　　李乘歌给自己倒了杯茶：“被抢的东西很重要吧？”

　　“嗯，是那个小孩母亲的遗物。”北宫翠低下头，“不过已经找不到了。”

　　“真不是个东西。”李乘歌眸色骤冷，“后来呢？怎么处理了？”

　　“都是小孩子，于公还能怎么处理？”北宫翠淡淡一笑。

　　李乘歌皱眉：“你没因为这个再进去吧？”

　　“哈哈哈，多谢大人关怀，我有分寸的。”

　　北宫翠微微侧头，发现翠似乎对陈三愿很感兴趣，已经悄咪咪爬到他的肩头。

　　“三愿，你不怕蛇？”北宫翠有些诧异。

　　陈三愿笑着摇头。

　　[以前在田间经常能看到，我还抓过呢。]

　　“三愿说他以前在田里见过很多，还抓过。”巴储翻译官再次上线。

　　“哈哈哈，原来如此，抓起来丢出去吗？”

　　“啊……”陈三愿摆摆手。

　　[不……有时候饿急了，会抓来吃。]

　　巴储一时怔住。

　　“巴大人，三愿他说什么？”北宫翠问道。

　　“额……三愿说……他说……”

　　“他说他吃过。”李乘歌道。

　　北宫翠瞪大眼睛，翠仿佛能听懂他们的话，迅速缩回到北宫翠的手上。

　　“啊……”陈三愿觉得大家似乎误会了什么。

　　[没有生吃！没有生吃！我拿火烤的！]

　　“这……三愿说他不生吃，是烤着吃的。”巴储道。

　　“三愿，田里的蛇多吗？”安问道。

　　“你还怕他不够吃啊？”李乘歌挑了下眉。

　　“我是怕他被咬啊！”安不满地扭过头。

　　“啊……”

　　陈三愿比划了两下，又拿出手机。

　　[不算多，也不算少，不过吃过一次就被发现了，后面只抓过没吃过，都是村长他们吃。]

　　“真不是个东西。”安冷哼一声。

　　李乘歌看向安，后者立马道：“我可不是学你说话，我是在替你说话。”

　　“用不着。”

　　“用不着也说完了。”

　　“你……”李乘歌真是被气到没脾气。

　　几人在Meraki休息了二十分钟，然后出去吃了顿烧烤，等李乘歌三人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十一点多了。

　　“唔……”

　　“喵～”

　　“汪汪！”

　　一人一猫一狗陆续发出动静。

　　“谢允，你这是睡了一觉了？”李乘歌无语道。

　　“哎呀！忘了忘了，想着定闹钟下去接你们的，结果忘定闹钟了。”谢允瞬间清醒。

　　“算了，本来也没多少东西。”李乘歌抱起方糖，回头看了眼拎着大包小裹的二人，微微一笑，“你打算去哪儿玩啊？”

　　“去崴海玩一天，六号中秋节嘛，我送她回家后再回来。”

　　“哦……中秋节了啊。”李乘歌有些失神，目光飘向次卧。

　　“李爷……”

　　李乘歌立刻收回视线，低头逗着方糖。

　　“没事。”

　　夜里。

　　陈三愿趴在沙发上睡不着。

　　并不是因为北宫哥给他买了太多礼物而兴奋，而是临走前，安姐同他说的那番话令他不解。

　　“乘歌这个人呢，太别扭了，所以需要一种永远无法剥离的、极具侵略性的爱。所以啊，三愿，我想请求你，替我和北宫好好陪在他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能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

　　什么叫侵略性的爱呢？

　　陈三愿下巴抵在胳膊上，慢慢晃起脑袋。

　　侵略不是个贬义词吗？他可以侵略祖宗吗？

　　好难懂。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他不会离开祖宗，绝不。

　　安姐口中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又是指什么呢？难道祖宗会做什么坏事吗？

　　“啊……呜……”

　　陈三愿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平躺，胸口的挤压感消失，令他瞬间畅快不已。

　　他不愿、不要也不会离开祖宗。

　　不管做什么事都好，祖宗一定是对的。

　　他想，自己一定是一个疯狂的信徒，而这种疯狂，正因为他曾经心中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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