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谰语］菟丝子与红玫瑰

　　“用毛刷顺着书页的纹理轻扫……”莱米卡指了指纸上留下的浅褐色痕迹：“这样霉斑就能脱落而不损伤书籍了。”

　　围观的男仆们看完他的示范，连连点头。

　　“剩下的书都像这样处理就行。”莱米卡放下毛刷，对身后的男仆们吩咐道：“除完霉斑后，把书竖在通风处晾半个时辰，别对着窗口直吹，免得纸页卷边。”

　　“好的。”男仆们应道。

　　交代完这边的事情，莱米卡刚想动身去查看破损书籍的整理进度，却转身对上了德弗里不善的眼神。

　　“……”莱米卡假装没看见他。

　　自从那天阿什顿指定他负责藏书阁的清扫事宜，他便正式拥有了在藏书阁的话语权。起初德弗里还能把自己的怨恨收敛一下，可随着莱米卡愈发得到管家信任，德弗里眼中的敌意便愈发藏不住了，三天两头找机会用眼神挑衅他。

　　虽然莱米卡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但也懒得跟他起冲突，所以平时只管避着他走，眼不见心不烦。

　　但可能是昨天阿什顿跟莱米卡吩咐处理有霉斑书籍的事宜时，完全无视了德弗里，让积怨已久的德弗里彻底破防了。所以他今天索性装都不装了，径直走过来，狠狠撞了一下莱米卡的肩膀。

　　莱米卡还真没料到他会做这种幼稚行径，毫无防备地被撞得肩膀一歪。

　　“啊，真是抱歉，刚刚统计名录统计得太专注了，现在魂不守舍的，没看到你。”德弗里嘴上抱歉，眼里却没有一丝歉意。他扬了扬手中卷着的羊皮纸名录，看似解释实则炫耀道：“没办法，最近是真的挺忙的。等你们干苦力的把书打扫完，剩下的就是得是我一个人的工作了，没办法，谁让这个庄园里识字且有空的人，目前只有我一个呢。”

　　莱米卡：“……”

　　算了，还是别跟这人一般见识了……

　　莱米卡假笑了一下，懒得说废话，越过他直接走了。

　　…………

　　这几天由于保罗回来的缘故，莱米卡不用再替伯爵穿护具了；再加上打扫藏书阁需要保持身体洁净，所以马场的苦活累活也几乎不用他干，这阵子倒是难得的清闲了。

　　原本积满灰尘的藏书阁渐渐焕发生机，莱米卡站在堆满书的地面上，抬头望向梯子上擦拭高层书柜的男仆，不由得微微一笑。

　　打扫的进度很快，不过一周时间，藏书阁一楼的打扫进度就接近了尾声，现在只用再把最后几个高层书柜擦一擦，就可以开始下一分类汇总的任务了。

　　莱米卡看着一排排洁净空旷的书架，心中满是欣慰。

　　只是……一楼打扫完了，还需要清扫第二楼吗？如果无需清扫的话，自己就又要回马场了吧……

　　——这不免又让他有点担忧。

　　正思忖间，藏书阁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莱米卡，有问题的书分类好了？”阿什顿的声音传来。

　　莱米卡看见来人，赶忙欠身行礼：“是的先生，已经分配完毕了。”

　　前几日管家特意吩咐过，要将破损书籍按类别挑出，能修补的便找人修缮，实在破损得无法修复的，便要等最后到王都的书店购置新书补齐。

　　阿什顿点点头，朝身后示意了一下。莱米卡这才发现，管家身后还跟着三人——女管家帕蒂拉，以及两个熟悉的身影。

　　贝拉和詹娜跟在女管家帕蒂拉身后走了进来，两人瞧见莱米卡，眼睛瞬间亮了亮，悄悄交换了一个激动的眼神。

　　莱米卡看到她们，也有些惊喜，——他们可是好久不见了。

　　“这些就是书脊要缝补的吗？”帕蒂拉指了指脚下这一摞书，向莱米卡确认。

　　“正是。”

　　阿什顿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二楼藏书贵重，不交给新人打扫。一楼后续的书籍分类，就交由德弗里负责。”

　　莱米卡心里有些失落，不过因为早有预料，所以面上也没表露出什么。

　　“德弗里。”

　　“是。”

　　“书籍务必按内容归类后，再按尺寸高低排序。再留下几个男仆协助搬书，其他人，各回各岗。”

　　“好的，我明白。”德弗里立即换上一副恭敬的样子：“留任的男仆就由我负责来安排吧，您尽管放心。”说完还有意无意地看了莱米卡一眼。

　　“嗯。”阿什顿交代完后续事宜，转身欲离开。

　　帕蒂拉则带着贝拉和詹娜走到一旁，准备开始缝补书脊。

　　贝拉经过莱米卡身边时，特意凑近了些，激动地眨了眨眼，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莱米卡正疑惑她想说什么时，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毫无预兆的，只见那架比人还高的木质梯子上，擦拭书柜的男仆不知怎的突然脚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连人带梯子直直地朝地面砸来！

　　“！”

　　阿什顿和莱米卡反应极快，立刻冲上前去试图扶住梯子，可两人的力量终究是杯水车薪。

　　巨大的惯性之下，只能稍稍减缓坠落的速度，根本无法稳住已然失控的重心。

　　从这种高度摔下来，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虽然不至于直接摔死人，但搞不好就摔断胳膊和腿，落下终身残疾；或者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后续的感染而引发的皮肤溃烂也能让人活得生不如死。

　　一旁的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看那男仆坠落的惨状。

　　重物落地的闷响夹杂着两声截然不同的惨叫。

　　“啊！！啊！！我的腿……我的腿！我的骨头碎了！！！”

　　——听这声音，竟然意外的耳熟？

　　只见德弗里抽痛地抱着右腿躺在地上，汗如雨下，脸色惨白如纸。

　　他的小腿已然肿得像截粗壮的木头，裤腿被撞得撕裂开来，暗红的血渍顺着破口渗出来，在麻布上晕开一片怵目的痕迹。

　　——而这，纯属是倒霉的无妄之灾。

　　德弗里虽然算不上精明，但也不是傻子，看见有人掉下来，第一反应绝对是赶紧跑。可谁知，那掉下来的男仆绝望之际两腿一蹬，落地的位置一偏，愣是刚好朝德弗里砸了下去，刚好压住了他的腿。而本应重伤的倒霉男仆竟在这缓冲下只受了几处轻微的擦伤。

　　听着德弗里痛得变调的惨叫，阿什顿快步上前，手指稍加重力，顺着淤青边缘向中心按压。片刻后，阿什顿紧皱的眉头微微舒缓，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骨头没事，只是冲击引发的血肿。”

　　阿什顿站起身，利落吩咐周边的男仆：“把德弗里抬回宿舍静养，小心抬稳，别磕碰到他肿起来的腿。”

　　藏书阁里众人仍惊魂未定，有的快步上前搭手抬人，有的蹲身收拾地上的残局，脚步声与低语声交织成一片忙乱。

　　“詹娜，去库房拿一些活血药膏来。”帕蒂拉吩咐道。

　　“是。”

　　“再去请乡下医生来看看，这次伤得不算轻。”阿什顿在一旁补充道。

　　“是。贝拉，立刻去哨塔告知守卫，让他们去邻村请医生回来。”

　　“好的。”

　　等藏书阁内的骚动渐渐平息，帕蒂拉望向阿什顿，眉头仍未舒展，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阿什顿脸上已恢复往日的镇定，他的目光落在她紧绷的肩头，眼神带着几分无声的安慰：“事发突然，无人重伤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后续事宜我会向伯爵大人详细报备，你不必过分忧心。”

　　“是。”帕蒂拉轻叹一口气：“只是……出了这件事，藏书阁的整理工作……还要继续吗？若是暂时搁置，我先让手下的女仆回厨房待命，免得耽误正常工作；可若是要接着做，没有德弗里，怕是……”

　　德弗里是庄园里寥寥几位受过正式教育且暂无他职的仆人之一，没了他，一时竟找不出第二个能胜任这项差事的人选。

　　可若是就此将藏书阁的工作搁置，那此前拟定的日程安排便会全部付诸东流，伯爵那边更是无法交代；可如果让其他男仆接替……他们大多目不识丁，即便偶有粗通文字的，也难免毛手毛脚，大概率也难以胜任；如果聘请庄园之外的人？藏书阁的事又不能轻易托付给外人，万一有遗失或私藏，后果将不堪设想……

　　阿什顿凝视着藏书阁里才过半的整理工序，眉头微微蹙起，一时陷入了两难。

　　正当他凝神思忖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带着几分犹豫却难掩笃定的声音：

　　“管家先生……或许，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