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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箴言,她们的真理
(一)
心之国的某个小镇延续着一个古老的仪式。
每位少年在成年那天,都会通过心石聆听各自的箴言,这句箴言将成为她们一生的指引。
伊洛拉就在这样一个清晨,迎来了属于她的仪式。
按照教导将手放在心石上,她闭上双眼,屏息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久到她都要打起瞌睡,一个声音才在心底响起,语气冰凉,让她打了个寒颤——
“你的真理在于奉献与顺从。”
伊洛拉愣住了。
奉献?顺从?她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词,它们听起来如此耳熟,仿佛早已被无数人重复了千百年,但,这就是真理的全部吗?往后几十年,她就要遵从这个箴言吗?
巨大的失落感在心中翻涌。
伊洛拉抚摸着心石,感受到石块内部传来的微弱悸动。
简直像一颗被囚禁的心脏,她不禁想。
思绪冒出的瞬间,一个更清晰的声音从内心深处响起——
“去推翻,去寻找……寻找完整的箴言,推翻脆弱的谎言!”
仿佛接收到生命的本源感召,伊洛拉的双眼泛起光芒。
果然,她猜的没错!真正的箴言还未出现,它必然是被某种东西遮蔽了!它一定在某个地方等待着她,等待着重见天日。
不带任何犹豫,伊洛拉快速收拾好行囊,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她不知象征真理的箴言是什么,但她知道,此刻,必须出发!
(二)
落脚的第一站,是座落在山谷中的寂静之城。
这座城市的街道悄无声息,人们擅长用手语交流,她们的面容平静,深邃的眼里像是蒙着一层雾。
城市的中心广场矗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据说它能吸收世间一切嘈杂,守护城邦的安宁。
伊洛拉仰头望去,只觉那镜面像一张巨口,无声地吞噬生命。
在这里,她遇见了一个叫莱拉的姑娘。
莱拉是寂静之城中的记录员,职责是将人们的手语记录成文字。
伊洛拉发现,这个人并不完全静默,当她向对方询问旅店的位置时,莱拉在回以标准手势的同时会侧过身子身,在她耳边再次回答。
那声音不重,却如此清晰。
这让伊洛拉十分不解,不仅是对莱拉,更是对这座失去声音的城市。
“你们明明会说话,为什么被限制了声音?”穿行在无声的街巷,她终于忍不住,用同样轻微的气音发问。
莱拉闻言,将手指指向自己的耳朵和心脏。
“我能听见,”她的眼神异常明亮,说道,“听见文字之下的东西。”
她牵起伊洛拉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书房,这里堆满了卷轴,弥漫着纸张与墨水的气息。
“你看,”莱拉指着最近的一幅空白卷轴,“这是昨天一位女士祈祷时的手语,我依照规矩记下的文字是‘愿她的丈夫平安’……”她顿了顿,指尖在纸面上缓缓移动。
如同奇迹般,那张空白的卷轴上竟泛起深浅不一的纹路,仿佛正在书写一种强烈到无法被掩盖的愤怒。
伊洛拉惊呆了,因为她不仅亲眼看见了这份怒火,甚至听到了那无声的咆哮。
“她们不是没有声音,”莱拉的眼中闪烁着敏锐的光,“她们的声音,被那面镜子‘偷’走了。”
她告诉伊洛拉,自己一直在收集这些被借走的声音,将它们谱写到这些卷轴中。
总有一日,卷轴会汇成新的话语,冲破一切禁忌。
“为什么在做这些事,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伊洛拉望着她,问出了心底的担忧。
莱拉的笑容更深了,她伸出手指,明确地指向伊洛拉胸口。
“因为我听见了啊,”她的目光温柔而笃定,“你听,它正在那么急迫地呼喊着‘去寻找’……这样的声音,我怎能假装听不见?又怎能任由更多的声音,永远沉寂在这里?”
送别之时,莱拉紧紧握住伊洛拉的手,最后的嘱托清晰印入她心底:“永远倾听自己,伊洛拉,或许你内心的回响就是这世间的真理之声。”
伊洛拉用力地点头。
她明白,自己已在无声处完成了第一次“推翻”,始于没有忽略内心的疑问,听到了心石里的声音。
(三)
伊洛拉很快便抵达了逻辑之塔。
这座塔远高于上个城市的建筑,直入云端,塔中的人们以卓越的辩才闻名。
她们是王国的学者,但她们的一切行为都必须遵循厚重的理性法典展开。
在塔中,激烈的辩论随处可见,但内容永远围绕着法典条文,无人质疑内容本身。
伊洛拉穿梭在一个又一个辩圈中,那些逻辑推演初听比较新奇,但很快,她就感到枯燥,枯燥到令她窒息。
就在眼皮即将合拢之际,一个清亮锐利的声音穿透四周的低语,将伊洛拉唤起。
大厅的高台上,一场辩论正临近尾声,站在中心的是一位女子,身姿挺拔,眼眸亮得惊人。
伊洛拉认识她,她是迪娜,塔中最年轻、也最让长老们头痛的学者。
“法典说,理性至高无上,”高台上的迪娜目光如炬,扫过全场,一字一句道,“但法典本身,是由谁、基于何种目的而制定?如果这基石本身沾染了制定者的局限、利益,甚至……恐惧,那么建立其上的规则无论多么精巧,还能被称之为纯粹的理性吗?”
全场陷入死寂,年长法官的脸色变得煞白,有人在暗处怒目而视,但无人敢直面她锋利的眼神。
会后,迪娜找到了伊洛拉,她们一同站在塔顶,俯瞰着这个被规则分割的世界。
“多么荒谬!”迪娜恨恨地说,“他们用逻辑编织了一个牢笼,还要求牢笼中的人们自我驯化!”
伊洛拉望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给她讲述起自己一路的见闻——悸动的心石,被借走的声音以及心音卷轴的故事。
迪娜的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如同找到同道者般。
“这就是证据!”她激动地抓住伊洛拉的手臂,“那些被压抑的情感恰恰证明他们口中的理性是何等残缺!真理若不能容纳生命的张力,那就是最大的谎言!”
临别时,迪娜取出一个小瓶子,瓶内盛着一滴墨水。
这是她送给伊洛拉的临别礼物,一滴承载着独特问题的墨水——
“当你找到完整的箴言时,你如何用你的心,而不是世俗的法典,去验证它就是真理?”
伊洛拉接过这滴墨水。
“我会找到答案的。”她说。
迪娜的眼神再度转向高塔之下,语气依旧锐利:“记住,伊洛拉,真理本身无罪,有罪的是在那双试图扭曲它的手!你要推翻的一定是那个禁止你思考真正重要之事的阴影。”
伊洛拉点头,将墨水和警言一同收入行囊。
此刻,她清晰地意识到,第二个谎言已在身后轰然倒塌。
她不再允许任何现成又虚伪的“真理”来裹挟自己的道路,她的每一步只为内心那越来越清晰的声音迈出。
(四)
与冷峻严谨的逻辑之塔不同,情绪之谷是个热闹,甚至有些喧嚣的地方。
这里的人们被鼓励展现情绪,她们是出色的艺术家。
然而,身处其间的伊洛拉很快就发现了端倪:这些艺术家的喜怒哀乐仿佛都戴着无形的面具。
关于何时笑、何时笑,似乎都有一套隐形的剧本,表演者的情绪成了一种供人观赏的物件。
索菲亚是这最富盛名的情绪演员,她能在几秒内演绎从狂喜到悲恸的转变,赢得满堂喝彩。
幕间休息时,伊洛拉遇见了退至角落的索菲亚,尽管姿态依旧完美,但那双眼却像燃烧的灰烬。
许是伊洛拉的目光太过专注,索菲亚也注意到了这个风尘仆仆的少年。
不是她的错觉,这个少年身上有种于她而言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未曾料到的是,伊洛拉竟先一步找上了她,在那间堆满演出道具的后台。
“为什么来到这里?”索菲亚毫不掩饰她的审视与疑惑。
“因为我听见了内心的指引,”她平静地回应,“我需要你的帮助。”
“内心的指引?”像是听到一个滑稽的词,索菲亚好笑地复述着,“现在的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
“我不知道,索菲亚,”伊洛拉向前一步,目光恳切,“但我觉得你一定知道的。”
望着眼前这双不容置喙的眼睛,这位身负盛名的演员陷入沉默,良久,她苦笑了一声,轻声道:“你的情绪……很真,”她喃喃着,“不像我们,只是在循环那些被允许的情感。”
她站起身,示意伊洛拉跟上。
穿过一道道隐蔽的帘幕,藏在暗门后的是一间尘封已久的居室,室内没有剧本和华服,只有各种颜色的植物汁液盛在琉璃瓶里,和一些安静陈列着的的器皿。
“这是我童年时期的乐趣,用实验捕捉当下的感受,”索菲亚的手指拂过落满灰尘的桌案,声音里充满怀念,“但不知从何时起,‘有用’的表演取代了‘无用’的创造,我再也没有拿起过它们。”
伊洛拉没有立刻回应,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画面,翻开自己的行囊,从里边拿出一支紫色的蘸水笔——那是莱拉送给她的,用来记录愤怒的工具。
接着,她拿出迪娜赠予的那滴承载着诘问的墨水,将它滴落在笔尖。
“索菲亚,我知道为什么要来寻找你了,”伊洛拉笑了,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支承载了愤怒与诘问的笔投入尘封的器皿中,“因为我看见、也听见了,他们看似在教你表演情绪,却偷走了你们将真实感受转化为力量的权利。”
笔尖触底的那一刻,器皿中光芒大盛,一捧金色的火焰在她们眼前诞生。
火焰的光芒极盛,却不灼人。
“看,”伊洛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璀璨的火光映照在她瞳孔深处,“这才是你的欲望!”
是生命向上生长的渴求,是来自内心的原始欲望。
“其实你没有放弃,索菲亚,”伊洛拉看着她,悄声道,“正如你只是暂时迷路,没有真的放弃自己,所以,我也绝不会放弃你们。”
索菲亚轻声笑了,不再是表演时的张扬或温婉,此刻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捧起那簇跃动的金色火焰,感受到与自己血脉深处的共鸣,将它郑重地放到伊洛拉的手心。
“拿上它吧,伊洛拉,把火送入更多沉睡的梦里。”
伊洛拉将火焰贴近胸口,心石立刻传来一阵强烈的搏动,与之共振,随之推翻的是第三个谎言——真正的欲望,绝非来自僵直的表演。
(五)
伊洛拉的下一站是以技艺闻名的巧手之邦。
这里的人们拥有奇妙的手艺,她们能建造宏伟的建筑,编织绚丽的绸缎,但每一位匠人都严格遵循着流传下来的图纸,任何对过往经验的偏离,哪怕一丝一毫的自我发挥,都会被视作对集体智慧的背叛。
贝亚特是邦内最受尊敬的工匠大师,她能完美复刻任何复杂的图纸,无人知晓的是,她的工作台下藏满了由自己绘制的草图。
这位工匠一直苦于这些灵感无法实现,直到伊洛拉带着那簇金色火焰,站在她的工坊前。
触碰到火焰的瞬间,贝亚特眼前的世界开始改变!
工作室里那些沉寂的材料:木头、石块、丝线……似乎都活了过来,它们在架子上震动,与她脑海中那些被压抑的设计共鸣。
贝亚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心中的火焰被彻底点燃,她大步走出工坊,高高举起那簇透亮的欲望。
“我的朋友们!”金色的光芒照亮这位工匠眼中的激情,她的声音响彻广场,“我们被赐予创造的双手,绝不只是为了重复过去——”
我们的感受与智慧会是更好的图景。
被她的话语所感召,工坊的姐妹们纷纷聚拢过来,她们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不再甘做复制者的愿望。
她们用欲望之火作为能量源,将它蕴含的创造能量注入到材料中,再凭借自己的意愿设计、建造。
第四个谎言在新设计出现的那刻被悄然推翻。
所谓真理绝非悬浮的教条,必须通过双手在这片土地上构建。
看着眼前一张张新图纸,贝亚特不禁感叹道:“这才是创造本该有的样子。绝不是野蛮的征服与复制,就像母神创造生命时,天然便拥有执生执死的权能。”
真正的力量永远在流淌,她们从不匮乏,她们是丰盈本身。
(六)
伊洛拉已经走了很久,但不是独自一人。
这个漫长的路途像一条连续不断的河流,汇聚了沿途所有的支流。
越来越多的支流选择与她同行,她们一同涌向这片土地的心脏——传说中母神栖息的圣殿。
圣殿庄严肃穆,母神端坐于神座之上,她的面容依然慈悲,可那双本应映照万物的眼眸却黯淡无光。
那份孕育和维系万物的本源之力,像是与这世界阻隔了一般。
伊洛拉与友人们仰起头,只见一团阴影在圣殿的穹顶盘旋,它没有实体,却散发无法填补的饥渴感,依靠扭曲母神的力量而存在,如同一个寄生体。
没有宣战,也没有呐喊,到来的人们开始了她们独特的战斗。
寂静之城的人们吟唱起同一首曲子,压抑千百年的愤怒汇聚成心音,最终化作重重声浪,击打圣殿的每一寸石头,拂过覆盖在母神双眼上的尘埃。
逻辑之塔的学者们站在一起,出口的不再是那些法理条文,她们以无可辩驳的推理揭示着现今规则的悖论,以及这道阴影寄生、篡改的本质,语言化作层层锁链,束缚着阴影的行动,将其从母神身上剥离。
情绪之谷的姐妹们举起各自重新点燃的欲望之火,无数道光芒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直接照射在母神的身躯上,让藏匿在其中的阴影无所遁形。
巧技之邦的工匠们在到圣殿前,就用最快的速度搭建好一座崭新的、充满生机活力的模型,那是未来世界的缩影,它无声地向母神展示着那些被遗忘的权能。
真实的情感、坚固的逻辑、蓬勃的生命力与具象化的创造在此聚齐,在此唤起。
这些力量的共鸣下,那道阴影发出了无声的尖啸,它无法在这种充满生命力的存在中维系,只能在扭曲中彻底消散。
束缚在此刻崩解。
圣殿中央的母神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眼神恢复了神采,依然是洞察本质的智慧,望着那座象征着新生的模型,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向人们张开了双臂。
此刻,云霞在天边散开。
所有被遗忘的的历史,以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化作全新的篇章融入其中。
整片土地笼罩在光辉中,此后没有统治,没有服从,不再有单一的神灵与盲从的信徒,只有万千生命各司其职,与母神的智慧相拥。
站在这片新生之地的中心,伊洛拉感到自己与土地、与空气、与身边的每一位姐妹、与那微笑的母神深深相连。
她再次将手放在胸前,那块一直指引她的心石此刻变得无比明亮。
那个等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完整而清晰地在她心中响起,古老如初,崭新如当下——
“我即万物,万物即我,我名为感知,名为诘问,名为渴望,名为创造。”
伊洛拉开怀地笑了,因为她知道,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
她们的真理横亘历史,从未真正断绝。
所谓“推翻”,不过是记忆的复苏与秩序的归位,是驱散了遮蔽太阳的短暂阴霾。
而现在,属于她们那永不停歇的创世,才刚刚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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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和朋友聊到了“推翻”这个词,想到之前的一些思考,加上今天的灵感就有了这突发奇想的一篇,说实话感觉写的时候不太得劲,好几个地方是“收”着的,点到为止哈哈哈。
我一直有在保持输入和输出,只是最近没写故事,哪天灵感来了还会继续冒头!最近回看自己之前写下的文字,我在心里想:天呐,我以前这么温和的吗,天呐,我以前怎么这样!让现在的我重写之前那些故事的话,我相信多少会有些变动的,不过虽然会吐槽,我也不会否定每个时期的自己,这也是有文字记录的好处,能直观地感受一路走来观点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