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

　　“什么？”尹陌听到她提出的条件是这个，顿时一怔，这施家小姐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很惊讶是吧，我理解你，毕竟自古以来，就算是做情人，那也是男女之间，可我偏偏喜欢女人，而且不怕告诉你，我已经有了心上人，只是她对我一直爱答不理的，我弄不清她对我到底是何意，所以想来一剂猛药。

　　李十三，你跟我扮一个月情人，帮我试一试她，如若成功，除了我刚刚说的，我还可以再加一万两黄金，保你今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叫人过来，把你关进地牢，打三十大板后，再叫不可思议堂的人领你回去，让你颜面扫地，也让不可思议堂丢一回大面子。”施弦看着她道。

　　小小年纪，手段倒是毒辣。这不是在给她选择，而是在逼她就范。

　　“我可以答应你这个条件，但我来此，并非要找机关书籍，而是想要一本叫《无咎事记》的书，不知这阁中可有？”尹陌道。

　　“你来这里不找机关术，反而找一本医书，你到底是什么人？”施弦这时才发觉她或许并非不可思议堂的人。

　　“我说过了，在下李十三，不过是一个仰慕施无咎前辈的普通人，看施小姐的反应，阁中确实是有这本书了？”

　　“哼，有又怎样，这藏书阁五楼一百八十八室，每间房里都有机关，而且排列的顺序只有施家人知道，你就算闯了进来，也找不到。”

　　“那如果我跟施小姐合作呢，我帮你试你的心上人，你帮我找到这本书。”尹陌看着她道。

　　“哦？看来你是答应了。”施弦听到这话，顿时笑道：“好，成交，不过一本医书而已，我给你就是。”

　　但她想了想，又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不过光凭你口头一句话可不行，这枯骨散风是我娘秘制的毒药，如果一个月内没有解药，你便会全身溃烂而死。李姑娘，你把它服下，我才相信你不会乱跑，半途而废，害我难堪。”

　　尹陌看着那颗白色的药丸，心中虽不愿，但为了早日找到银丝冰蚕，还是接了过去。想要活命，便要先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施弦见她服下枯骨散风，神情这才一松，放开了所有捆住她的铁链，对她伸手笑道：“很好，李十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心上人了，合作愉快。但你要是演得不好，被人看出破绽，这解药你也休想拿到。”

　　尹陌听到这话，不由在心中冷笑一声，但这些天的折磨已经让她意识到，只要能摆脱暗影阁的控制，解除双尸蛊，逢场作戏也不算什么，于是握住了她的手，假笑道：“自然，一切听施小姐吩咐。”

　　“嗯，听话就好。”

　　在这天晚上，尹陌便以贴身丫鬟的身份在施弦旁边的房间住了下来，听说五日后便是神机山庄一年一度的偃师大赛，她的心上人慕回会在明天到达庄中，也难怪她今晚会如此着急。

　　尹陌想到这里，看着镜中那张清冷又带着点英气的脸，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脸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从前她不屑于此道，但如今她渐渐明白，只要能达到目的，有时利用一下也不为良策。

　　第二天一大早，尹陌便跟着其他丫鬟一起，帮着处理庄中的事务。今天是江湖各路人马来神机山庄的日子，事务繁多，慕回又还没到，施弦便让她先适应适应丫鬟的身份，跟着大家一起做事。

　　为了锻炼自己的演技，她一改从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主动对人露出笑容，没想到效果出奇得好，不少丫鬟见她生得好看，说话又和气，都愿意跟她一起，在此期间再打听打听关于施无咎的消息，自是手到擒来。

　　虽然施弦答应会帮她找书，但她从来都不会将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也要做一番打算，以备不测。

　　就在她跟一个丫鬟清点花盆数量时，忽然听见施弦对她喊道：“李十三，过来一下。”

　　尹陌听到这话，回头一看，只见施弦正朝她招手，而她的身边，还站着两个白衣女子，其中一人，居然正是李逢月。

　　二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怔，尹陌连忙转过头去。糟糕，书剑山庄是神机山庄是世交，她怎么没想到李逢月这次也会来，若是她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李十三，我叫你呢，你怎么不过来，还把头转过去了。”施弦见她不搭理自己，一时生气，便走了过去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你别忘了，昨天答应过我的，关键时刻别出岔子，不然的话，我不给你解药了。”

　　一想到要在李逢月面前跟施弦演情人，尹陌就觉得难堪，早知道会碰上李逢月，她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如今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施弦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刚刚是害羞，便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来到李逢月和慕回面前，笑道：“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贴身丫鬟李十三，也是……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三个字一出，对面两个人都是一怔，异口同声道：“什么？！”

　　“我知道，你们都很惊讶，但感情这种事，说来就来，说变就变，我对李十三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所以很快就在一起了，她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李十三，对不对？”

　　施弦说这话时，一直看着慕回，见她虽表面平静，指节却捏紧了衣袖，显然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终于不再是从前那副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的模样，觉得甚是满意。

　　尹陌见李逢月一直盯着自己，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跟施弦牵着的手，不由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想松开，无奈施弦一直紧紧牵着，自己也不好当面毁约。

　　但又想到既然那天李逢月已经说过，她们之前早就是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如今再见面，自然也是桥归桥，路归路，甚至说不定还是敌人，她又何必在这里心虚什么，说不定人家也早就另有新欢了。

　　“说话。”施弦暗中捏了捏她的手，提醒道。

　　“是，我对小姐是真心的，我很喜欢她。”为了银丝冰蚕，尹陌只好暂时忍下，如此说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后，脸色更白了些，忽然上前一步，看着她道：“是吗，那不知李姑娘是何时喜欢上小弦的，可否跟我详细说说？”

　　“这……月姐姐，她这个人不会说话，还是我来说吧。”施弦怕尹陌露出破绽，于是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背了出来，李逢月却自始至终都看着尹陌，仿佛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又好像全都听了进去。

　　尹陌不敢再看她的眼神，对施弦道：“小姐，我有点不舒服，先下去了。”

　　“好。”施弦看出来李逢月跟她之间好像很不对付，便答应下来，见她走后，李逢月还一直盯着她的背影，不由问道：“月姐姐，你跟她之前是不是认识，怎么一直这么看着她，你跟她有仇吗？”

　　施弦从前见李逢月对谁都是和颜悦色，温柔大方，极少会像今天这般一直盯着一个人不放，仿佛要把对方看出一个洞来似的，自然很是疑惑。

　　李逢月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此人獐头鼠目，面露凶光，依我看并非善类，你还是早些跟她断了比较好。”

　　“獐头鼠目，面露凶光？”施弦听着这八个字，不由眉头一皱，“这……李十三长得好像还行啊，有这么差吗？看着是凶了点，但笑起来还蛮可爱的。”

　　“她对你笑了？”

　　“对啊，今天我看到她对很多人都笑了，笑起来还有虎牙，多好看。”

　　李逢月听到这话，脸色似乎又白了些，施弦也不知道尹陌哪里得罪了她，便转移话题道：“今天后山的樱花开了，比往年开得都好，特别漂亮，你们陪我去看看吧。”

　　“不必了，我有点头晕，想先去休息，小弦，你跟慕姑娘去就好。”李逢月说完，便往客房走去，神机山庄她来过多次，对这里已经是轻车熟路。

　　“好，那月姐姐，你好好休息，我……我跟她去了。”施弦对她道。

　　她将目光转向慕回，正准备跟她说话时，慕回却比她先开了口：“施弦，你把我大老远叫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你既然已经有了心上人，为何之前还要说喜欢我？”

　　“哦？是吗？我之前有说过喜欢你吗？我怎么不太记得了？”施弦故意逗她。

　　“你……你之前给我寄的信，我都收到了，你说……”慕回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耳朵倒是先红了。

　　“说什么？你大声一点啊，我听不见。”施弦笑道。

　　“说你对我一见倾心，感谢我之前对你的救命之恩，说你喜欢我做的粥……”慕回一股脑说了许多，等说完后才觉得有些害羞，整张脸都红了，“你既然跟我说过这话，便不该再与她人说，你们中原女子，都是这般用情不专，对谁都可以说花言巧语是吗？”

　　“慕回，没想到你对我写的信记得这么清楚，你之前可是从来都不跟我说这些的，就算来这儿，也说是为了看偃师大赛，今天怎么主动提起，难不成，是吃醋了？”施弦对她笑道。

　　“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吃醋。师父说得对，你们中原人各个奸诈狡猾，根本不可信，你要是想看樱花，就让她陪你去吧。”慕回脸色铁青地回了一句，便自己离开了。

　　施弦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一弯，这个呆子，果然得用这招才好使。慕回，你是玩不过我的。

　　李逢月回到客房后，又按捺不住，去了后院，看尹陌是否在那里，却并没有看到她，左走右走地倒是到了苏卿雨的九畹居，想起施明夙的札记，不由心中一动，想去看看母亲的这位旧友。

　　九畹居在后院的深处，门半开着，苏卿雨正在给院中的兰花浇水，此时正值春天，已经过了蝴蝶兰开放的季节，唯有春兰还开着。

　　李逢月站着门口，若非施明夙的札记，她只怕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苏卿雨对母亲的情意，想到上一辈的恩怨，不由又停下了脚步，倒是苏卿雨瞧见了她，笑道：“小月，你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是，苏姨。”李逢月应了她一声，便走了进来。

　　这些年她虽与苏卿雨见面不多，但每次见面，苏卿雨都对她笑吟吟的，小时候还经常给她带糕点吃，任由她玩自己的头发，对她几乎比对施弦还好，只是后来沈兰兮去世后，她便很少再出这九畹居，两人也逐渐生分了起来。

　　“你是来看偃师大赛的吧，每年的大赛你都要来，你虽然不是神机山庄的人，但对机关术的这份痴迷，倒是比弦儿还厉害。”苏卿雨让她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多谢苏姨。”李逢月轻抿了一口茶，还是从前熟悉的“春兰雪”。

　　“这么见外做什么，在我眼里，你早就跟我的孩子一样了，要是你娘还在，看到你如今出落得这么标致，一定会很欣慰的。”苏卿雨对她笑道。

　　“苏姨说笑了，当年您可是名震江湖的蔷薇美人，就算现在，也是风采依旧。”李逢月也对她笑道。

　　“什么蔷薇美人，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也就是你嘴甜。这神机山庄里，人人都忙得很，除了你和弦儿，我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了。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你娘，从前跟她在闺中的日子，才是我这一生中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光。”苏卿雨看着眼前尚未开花的蝴蝶兰，轻声叹道。

　　“母亲去世这么久，还能得你如此挂念，是她的福气。对了，苏姨，你可还记得，施叔叔从前有个叫施明夙的妹妹，你跟她的关系，可好吗？”李逢月终于还是说出了施明夙的名字。

　　“施明夙，”苏卿雨念着这三个字，“我记得她，她从前也待我很好，只不过，那也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你要是不说，我只怕都快忘记她了。”

　　“那你可知，施明夙，其实喜欢你。”

　　“什么？你……你知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苏卿雨顿时惊道。

　　“我那日掉下悬崖，落入一处名叫蝴蝶谷的地方，那里是施前辈从前的住处，我在那里看到了她写的札记，在札记中，她提到了你，还有你跟我母亲的事。”

　　苏卿雨更是脸色煞白：“你……那你也知道了我对你母亲……”

　　“是，我都知道了，苏姨，这并没有什么，因为我发现，我好像也对女子动了情。”李逢月终于将心底的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什么？是谁？”苏卿雨听见她忽然这么说，既惊讶又好奇。

　　李逢月叹了口气：“一个注定要跟我站在对立面的人，而且，她好像还喜欢上了别人。苏姨，你当初看到我母亲跟我父亲在一起，是怎样的感受？”

　　“唉，肝肠寸断，难过至极。当时我想，如果兰兮是被迫嫁给他的，我一定把她抢过来，但我知道，她是真心喜欢你父亲，她们二人两情相悦，我便只能祝福了。”

　　苏卿雨抚弄着一株蝴蝶兰，又道，“小月，可我一直又在后悔，如果当初我跟你娘说了，又会是怎样的结局，这是我一生的遗憾。如果你也喜欢上了一个人，千万不要被自己的身份束缚住，心中如何想，便如何去做。哪怕被拒绝，至少也曾尝试过。”

　　李逢月听完她这番话，心中的某个念头再次显现出来，明知是错，可她仍想尝试。

　　哪怕只要再跟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苏卿雨见她犹豫不定，便知她也遇到了这一坎，便道：“如果有什么事情难以决定，不如先放一放，陪我在这除除草，心静下来后，如果还是想，那就去做吧。”

　　“好。”李逢月便留了下来，拿起小锄头，开始帮她锄院中的野草，这么一锄，心中的杂念仿佛也去了很多。

　　等她锄完草后，又陪苏卿雨喝茶吃饭，两人聊了许多，等到出门时，已经是晚上了。

　　李逢月朝自己的客房走去，可在路上时，刚好碰见了尹陌正朝她这边走来，心中再也忍不住，藏在了暗处，眼见她即将从自己身边走过，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跟我过来。”

　　尹陌见她忽然在拐角处出现，攥着自己的手腕就往前走，顿时一怔。

　　她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想着李逢月是否会来找她，但一天下来，人家半点影子都没出现，便也心灰意冷起来，根据白天打听到的消息，往施无咎曾经住过的房间走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谁知会在这里碰到她。

　　李逢月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也不说话，就这么拉着她，直到到了一处无人的花棚中，才停了下来。

　　“尹陌，你到底在做什么？是觉得骗了我还不够，又来骗施弦吗？”李逢月看着她道。

　　尹陌看着她这般生气，心中不知为何，反而还隐隐有些高兴，但如今双尸蛊未解，她不想再连累李逢月，更不愿她再被自己牵扯，名声受损，便道：

　　“李小姐，我记得你说过，我们之间已经一刀两断，我喜欢谁，跟谁在一起，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逢月听到这话，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你喜欢她，那我呢，才三个月，你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吗？尹陌，你到底本来就是个朝三暮四的人，还是说，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过？”

　　“不管喜不喜欢，难道你还要为了我，再跟自己人动手吗？李逢月，我们之间，本就是不可能的，白天你没有揭穿我的身份，我很感激你，但还请你跟我保持距离，不要再来掺和我的事，这样对你我都好。”尹陌低着头道。

　　“你当真没有骗施弦？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跟我说一遍，你喜欢她。”李逢月心中依旧存着一丝希冀。

　　“李逢月，既知不可，何苦沉沦，我没有骗施弦，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尹陌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她，说出了这番话。

　　而这番话，也让李逢月彻底清醒过来，尹陌说得对，她们之间，本就是不该，既然已经结束，便不必再开始，可她心里为何还是会这般难过。

　　“忘了我吧，李逢月，对不起。”尹陌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见她眼角有泪，本能地伸出手，想帮她拭去，可终究还是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这里。

　　而等她回到房中时，心中依然久久无法平静。

　　她也不想跟李逢月说那些话，可若不是这样，李逢月必然又要为她冒险，被威胁，被嘲笑，被人看出软肋，而李逢月这样的人，本就不该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的。

　　尹陌看了看天上，明月高挂，普照大地，一如当年。

　　“我喜欢月亮，但不希望，月亮因为我，失去光亮。李逢月，祝你前程似锦，万事如意。”

　　她看着那轮明月，如是祝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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