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轨迹

　　傍晚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急，大约持续了半小时就渐渐停了。

　　烟花秀场很好看，至少程诺是这么觉得的，和每年过节时公寓楼附近放的那些不太一样，今晚的很热闹。

　　走路带起的泥星子溅脏了鞋底边缘，程诺在三人的注视下坐上出租车。

　　他跟沈望他们回家的方向不同，本来想着现在也不算晚，他一个人坐地铁回去就行，但许挽呈却直接给他叫了车。

　　“差不多说两句就得了，赶紧放人回家吧。”

　　“不着急呈哥，你们慢慢说。”

　　隔着几步远的沈望和黎璃朝着车这边的两人喊，许挽呈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撑着车框子叮嘱程诺。

　　“回到家记得给我打视频。”

　　“好，我会的。”

　　“要注意安全。”

　　“嗯嗯。”

　　许挽呈盯着车里的人顿了两秒，突然敛下眼眸，话锋一转。

　　“不能再多住一晚吗？”

　　“可是我今晚真的要回去了……”

　　“那我去你那。”

　　“我们说好了的……”

　　“……”

　　许挽呈似乎轻叹了口气，闭眼，又睁开，“行，这次听你的。”

　　见他这样，程诺抿了抿唇，放在大腿上的手摁了摁掌心。

　　他也很想跟许挽呈待在一起，但今晚不行。

　　看着车窗外逆光的人，程诺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两秒后，他抬手勾勾。

　　“过来一点。”

　　闻言，许挽呈乖乖俯下身。

　　程诺向他靠近一些，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微微侧头，幅度不大地在许挽呈的下巴落下一吻，声音低低道。

　　“不要生气了。明天见，我会想你的。”

　　两分钟后，程诺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人影，怀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他垂眸，屏幕上再次跳出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来电，这个号码在烟花秀场中途也给他打过一次，但那时他没有接听，只是任由电话一直处于拨打状态直至挂断。

　　但现在，窗外路灯晃过几个来回，程诺在电话即将挂断前，划过接听键。

　　对面像是没想到电话能被接通，愣怔几秒后，那头才传来女人迟缓中透着疲倦的声音。

　　“是……小程吗？”

　　前头的司机专注地看着路前方，车里除了周身呼啸而过的嘈杂几乎再听不到别的声响。

　　程诺保持着手机贴近耳侧的动作没有反应，垂放在大腿内侧的手却无意识握紧，指甲缓缓陷进掌心的肉里。

　　对面发现这头迟迟没传来动静，正小声嘟囔着，“怎么没人说话，不会是打错了吧……”

　　程诺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握紧的手松开，才沉沉道。

　　“是我，沈阿姨。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

　　和“沈阿姨”见面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程诺坐在家附近的米粉店里，看着面前的女人忙前忙后，用纸巾擦干净桌子，将老板烫好的粉推到他面前，拆开一次性筷子递给他，不熟练地笑道。

　　“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这个了，都过了这么久我还以为这家店早就关了。”

　　眼前记忆中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的人，此刻却卑躬屈膝，似是讨好般对他笑着。

　　她的的脸上长出了不少细纹，当初那个拖着玫红色行李箱，头也不回抛下他的女人，再也不见当初浓艳昳丽的身影。

　　程诺看着半空中被递过来的筷子，两秒后，他最终还是抬手接了下来。

　　记得上一次和沈桂芝还有联系，大概也是四五年前的时候了。

　　沈桂芝打电话给他，说另外给他安排了更好的住所，想要卖了程致留给他的屋子，但他没答应，结果沈桂芝黑了脸骂他是白眼狼，最后他们不欢而散就再也没有过来往，直到现在为止。

　　沈桂芝见程诺拨了两下汤面，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不动了，赶紧着急忙慌地问：“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吗？”

　　程诺看了眼沈桂芝反常的举动，也不管她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在意过，丝毫不留情面地说：“葱花，太多了。”

　　其实他不怎么挑食，即使菜里偶尔会有不喜欢的东西，他也只会面无表情地送进嘴里吃下去。

　　坐在对面的沈桂芝看了眼程诺碗里飘着的碎葱，些许不耐烦从眉间一闪而过，又迅速恢复正常，一脸尴尬地放下手里的筷子。

　　“啊，这样。那我让老板再做一碗……”

　　“不用。”程诺打断她，开门见山道：“你就直接说是什么事吧。”

　　沈桂芝藏不住情绪，虽然她刚刚一直在极力抑制着，但一举一动间都透着焦躁和不耐，明显有话要说。

　　见程诺直接点破，沈桂芝脸上再也挂不住笑，扯了扯上衣被动作卷起的袖子，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小心翼翼道：“小程……”

　　“当初的事……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程诺不知道她说的是抛下他跟人跑了的事，还是几年前逼他卖房子的事，但他觉得这两件事对他而言并不算多大影响，毕竟他不认为他有什么损失。

　　“没有。”

　　听到程诺无所谓的语气，沈桂芝却先入为主，觉得他肯定还对以前的事心有芥蒂，眼神乱瞟了几下，便开始吐露苦水。

　　“我当初会那么做，都是不得已的……”

　　又是这样，程诺在一旁默默想着。

　　沈桂芝上次也是兜兜转转一大圈，回忆着一切只围绕着她的过往，最后在她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说出真正的目的，不知道她这次又想要什么。

　　不过程诺早就认清了一个事实，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从来就没有爱过她的丈夫，连同他也是。

　　年轻的沈桂芝长得漂亮，从来不缺人追，程致于她而言不过是最适合兜底的老实男人。

　　生下他不过一年，他们之间就总是因为沈桂芝手机里陌生男人发来的不明信息而争吵。吵得最凶的一次，沈桂芝直接摔门离开，年仅七岁的他不幸被他们扔砸的硬物在头上豁开一个大口，等程致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昏倒在地上，血流了一脸。

　　也就是在那次，程致罕见地对他愧疚起来，在沈桂芝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属于个人财产的房屋转让给了他，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沈桂芝想要买卖那个小平屋必须要经过他的同意。

　　回忆至此，程诺也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他看了眼对面依旧在滔滔不绝的人，平静开口。

　　“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先走了。”

　　话落，程诺就准备起身离开。

　　“等等！”

　　沈桂芝情绪有些激动地叫住他，骤然高昂的声音吸引了店内不少人的视线，她语气带着些恳求，像是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走人似的。

　　“你、先坐下，再留一会儿就好，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见对面的程诺犹豫两秒，坐回了位置上，她才理了理额前掉下的碎发，开口说重点。

　　“我知道刚刚那些话你不爱听，但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试着弥补以前对你造成的伤害，不知道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程诺盯着她的表情，他不知道她此刻所流露的悲伤和歉疚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沈桂芝挺直身子，吞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

　　“最近我有个认识的朋友，在一家挺有名的机构上班，他跟我说了他那边有一个内推名额，工作内容就是一些简单的打杂活，平时帮忙整理整理资料什么的，但薪水不错，我想着挺适合你的。”

　　闻言，程诺心里了然，简而言之就是想给他介绍工作。

　　他没有表明答应或是拒绝，只是反问了沈桂芝一句。

　　“你家里都还好吗？”

　　沈桂芝身形一愣，躲闪般眨眨眼，她不清楚程诺为什么会问这个，讪讪笑道：“都挺好的，我丈夫他现在因为工作表现好已经升到了总经理，小俊也考到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程诺点点头，没有回话。

　　如果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他，恐怕就不会知道，沈桂芝他现在的老公一年前就已经沾上了赌博。

　　后来他知道这事，还是因为沈桂芝几次三番找上门来，索要程致死后她照料的“天价抚养费”，即使她并没有尽到抚养义务。

　　“所以、我刚刚说的那个工作，你是怎么想的？”沈桂芝低眉抬眼，迫不及待想听到程诺的回答。

　　“抱歉，我目前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还要先完成学业。”

　　“等赚够钱了再回来读也不迟啊，你看看现在有多少人读完书出来是有好工作干的，我朋友的内推机会只有一个，错过了就没有了，我也是为你好。”

　　听到沈桂芝的话，程诺掀起眼皮，静静直视她，一言不发。

　　似是被盯着心里发毛，沈桂芝移开视线，又退一步说道：“其实、你也不用急着拒绝，回去好好想几天，到时要是真的不合适再另说……”

　　看程诺还是没什么反应，她站起身，慌乱抓起一旁的包，像是想快点离开。
　　“对了，这是那个机构负责人的名片，有空的话可以去了解了解。我今天过来想说的就是这事，要是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电话联系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沈桂芝在桌子上扔下一张黑色的小卡片，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诺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收回视线，抓起桌上的黑卡片，在看清上面刻印的内容时，面色一怔，眼神渐渐凝固。

　　【光明联会】

　　【总负责人许伟】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光明联会的许伟大概率只会是那个人......

　　但他的人为什么会找上沈桂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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