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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二)
高宴回到后院,一脚踢开房门。
五桶草木灰整齐码在墙角,最顶上那桶还粘着片一张纸——上面写的用法用量。
“防潮……”他屈指叩了叩草木灰桶,震落一点儿青灰。
这灰里掺的香樟叶沫,呛得人鼻腔发痒。
实在是下等的法子,可能会有让茶叶串味的风险。
“要是有专业干燥剂……”
他想起读研的时候,帮导师复原宋代茶仓。出土的越窑青瓷瓮,也积着这样板结的草木灰层,当时他还夸古人“聪明绝顶”。
现在想来,这种方法实属在技术条件有限的无奈之举。
揭开最近的草木灰桶,可能近来天气潮湿,草木灰凝成泥浆。
“防个屁的潮!”
他一脚踹翻木桶,青灰扑簌簌落到地板上。
也不管满地的灰,直接摆烂躺到地上。
窗户有个破个窟窿,风呼呼往里灌。
高宴思绪涣散,一会儿想着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一会儿又想,干脆什么都不做,他就看看这个林雾齐能把他怎么样。
直到天黑,淡淡的月光漏进房里。
高宴如梦初醒,决定回到现实解决问题才行。
他撑坐起来,捂着咕噜直叫的肚子,决定出门去觅食。
*
年关将近,林雾齐回门的第三天,林家河竟飘起雪花。
林宅各处积了不少雪,雪景颇美。
林雾齐正在院子里写字。
石桌上的暖炉里煨着雪松炭,里面点了熏香,香气缭绕。
“暹罗国的龙涎香就是好闻呀,像在春天的花园子一样。”
三勤深吸一口气,提着茶壶走过来。
林雾齐笔尖停顿,龙涎粗闻之下,香气浓得能呛死人,甚至有些臭。
但经过好手艺的调香师傅制作,又是暹罗国来的原料,它就会变得花香馥郁。
他扭头对三勤笑道:“这香只用了一点,赏你了。”
说着,随手拿起桌面上的小香盒,抛向三勤。
哪知道三勤反应过大,一下子没接住,反倒将盒子掷进了廊外的雪堆里。
他连忙绕出去蹲着捡:“公子,这么好的香我可不敢用,要让老夫人闻见了……”
“就不能等等?离了林家随你怎么抹,泡澡都行。”。
林雾齐摇头笑道。
“用来泡澡简直暴殄天物”,三勤俭起盒子,笑嘻嘻地塞进怀里,回到廊下给林雾齐泡新茶。
林雾齐放下毛笔走到廊边,看着满院子对雪花:“好一场雪。”
“是呀,去年的雪就没这么大”,三勤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茶包。
是上次阿贵在醉仙楼给林雾齐看的茶包。
“公子,这茶包..….”
他捏着鼓囊囊的小包迟疑道,“闻着像后山野茶树的烂叶子,真的要泡吗?”
林雾齐接过茶包左右瞧看,也低头闻了闻。
“咳咳!”他被呛得眼泛泪花,赞同道,“的确像从灶膛里扒出来的……”
他翻出纸下一把小剪子,“咔嗒”绞断茶包,看着里面的碎白茶梗。
“泡”。
“哦”,三勤提着茶壶走向廊边。
“哗啦!”
一壶上好的白毫银针泼进花丛。
三勤心疼地瞥了眼沉在雪里的银毫,那茶才从林雾齐私人库房里挑的上品。
新茶入壶。
腾起茶香,灰味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雾齐盯着茶汤表面浮起的金圈,低头浅尝一口,有点儿好喝,但也不至于……
说实话,他怀疑高宴用的就是自己铺子里的那批茶叶。
但林照南这批茶叶很普通,若说昨天街上的客人买茶是5文贪便宜,也有可能。
可他昨日分明瞧见那些客人喝了高宴的茶,表情是那样惊奇,像喝了什么琼浆玉露。
只剩下一种可能,高宴卖的白茶并非他的白茶。
他用手指沾了茶包里剩下的一点儿茶渣,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然后起身道:“走,把茶包带上,去铺子”。
“公子,雪停了再去吧!”三勤看着漫天大雪,阻止道。
“现在就去”。林雾齐走进雪中,头顶很快就扑了一层白色。
三勤迅速包好茶包,抓起墙角的伞,向林雾齐快递离开的背影狂追。
百花杂货铺。
雪花砸在石阶上厚厚一层。
高宴一脚踩上去,留下深深的脚印。
他第五次叩响杂货铺后门的铜环,掌心已凝了层冰碴。
门缝里漏出半只眼珠,男人盯着高宴:“阿源真不在。”
“那他去哪儿了?”高宴追问。
男人摇头 :“我瞧见东家赏了他不少钱,一早就走了。”
完了完了。
林雾齐肯定那天在街上发现他们了,然后给了打发钱,赶走阿源。
阿源无辜,因为自己丢掉了一份工作。
自己真是该死。
高宴想起那日和阿源分装茶包,他为帮自己多包点茶包,晚上点灯熬夜。
“再劳烦指个路,怎么找到阿源家,”他摸出几枚铜板要塞过去,门缝却“砰”地合紧。
“不知道!”
高宴看着闭合的大门,心道也是。
阿源被开除,就是最好的震慑,前铺里谁还敢跟他有往来。
高宴垂眸回身一屁股坐到台阶上。
自从来到大闫,心情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低落无措过。
他竟然改变了一个大闫人的生活轨迹。
忽然背后传来细碎踩踏声。
高宴猛回头,刚刚紧闭的门就被拉开了。
天地间所有的白都聚在了那袭狐裘上,比雪花还要耀眼三分。
林雾齐立在十步外的树下,墨发间缀着星子般的雪花。
领口的狐狸毛,随着呼吸起伏,像捧着一汪流动的月光。
“公子您慢点呀”,三勤嘟囔着,举着油纸伞落后半步跟了上来。
“高公子寻人寻得热闹,慢了可就错过了。”
林雾齐盯着坐在地上的高宴。
高宴站起来。
目光还是落在林雾齐身上。
那截从狐裘中探出的脖颈比新雪还晃眼,让他想起曾在博物馆里看过的白瓷展品,也是这样脆弱又通透洁净。
不给他继续窥探美色的机会,三勤突然垂下伞,挡住高宴的视线。
他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帕子,显现出里面的茶包,递给高宴看:“高公子可认得这个?”
高宴猛地咳嗽两声,移开视线:“这……这是什么?”
林雾齐接过伞柄,向高宴走来:“高公子人忙事多,可能忘记了,我帮你回忆回忆”。
檀香混着清冷的雪花靠近自己,高宴近的都能看见对方睫毛上凝着霜花。
太精致了,五官长得。
高宴走了神,愣愣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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