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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鬼把戏
我感觉不太好。一种久违的焦虑感让我被迫想着许多事情。比如,我们和夏洛特·伯德失联了:尽管她先前在邮件里说自己要参加圣医院的封闭集训,但她的失联正好碰上菲尼克斯校长身上疑窦丛生,很难不往阴谋论的方向想。
这天中午左右我们抵达在布鲁塞尔预订好的酒店,为了和银十字协会现任会长伊多尼亚·钢锤秘密会面——正因为是个“秘密”,她在回响软糖里留下的会面方式可称诡异,我之后细说。
白天我带阿比盖尔在布鲁塞尔市中心逛了一圈。城市不大,一天就能把著名景点逛完,还能吃上几顿甜腻的华夫饼和巧克力,再碰上几个比巴黎那边还凶狠的小偷。
一直到日落时刻,昏黄的夕阳沿着街边的塔尖和彩色玻璃窗层层勾勒。从大广场出发,路过几个丁丁历险记的街角涂鸦,抵达著名的“撒尿小童”雕像。它立在街角处的喷水池上还身着当季限定的蓝色绸缎衣服,以挺胯的姿态睥睨慕名而来的游客。
按照留言,钢锤会长会在“太阳彻底落下天际线时出现在小于连(这位以撒尿闻名于世的男童之名)身边”。
嚼着华夫饼的阿比盖尔赞不绝口:“布鲁塞尔有足足三座尿尿的雕像,这地方怎么回事!”
她以此为话题不停妙语连珠,让围观者哄堂大笑,甚至有人以为这是街头脱口秀塞给她一打硬币。
狼女的口无遮拦加深了我的焦虑,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在来往的人流上,希望能从中找到钢锤会长。好了,忘记撒尿的段子,来想想如何应对伊多利亚·钢锤吧……她是实打实的名人,还特地挑自己返乡休假的时机组织这次私下会面,难道还会简简单单步行过来吗?她会说什么,索要什么?
太阳慢慢西移。
来往的人少了许多。阿比盖尔在我身后怪腔怪调的:“小男孩雕像上有个小把手。”
“这个笑话很烂……”
“哪里烂?!而且这儿真有个把手。”
我回头去看。在雕像喷水池的侧面,的确多出一个……呃,铜制的真把手。它就那样古朴、安稳、诡异地和石头基座贴合在一起,好像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在这儿了。
阿比盖尔大大方方地就要去拧,急得我一声“等等”走了调。她停止拧把手对我拧起眉心:“你觉得我会被一个尿尿的小屁孩炸飞?”
恰恰相反,这个尿尿的小屁孩阻止了一次爆炸并拯救了一座城……言归正传,我研究了半天雕像,最后妥协:“小心点,我们牵着手,免得被分散。”
狼女高高挑眉。每次起了兴致她都会飞舞那双乌黑眉毛。我想她现在是高兴的,在微风吹拂的异国街角。
※※※
如果你也喜欢看维基百科,留心这一段:银十字协会会长发明了一种叫做“把戏屋”的技艺——依托强大的炼金术和空间魔法,她将异常空间随身携带。
我们手牵手开启的便是一座把戏屋。握住铜把手轻轻扭动,空中的魔法纹路勾勒出一个可供进出的红框。我俩踏入其中,被一股热气熏眯了眼。
眼前便是大名鼎鼎的钢锤女士的“私人空间”?钢铁的管道、红砖、阀门、仪表、齿轮相互嵌套,宛如蒸汽朋克风格的工厂。刚刚踏出试探的一步,头顶的阀门突然“咔”得朝我们喷水。
“查尔斯!”阿比盖尔大叫。
我立刻释放防御法术把水弹开,同时莫名打了个寒战。鸡飞狗跳之际,低沉的笑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回响在管道之间。水停了,笑声的主人缓步登场。
“死矮——”我紧张地捂住阿比盖尔即将吐出歧视言论的嘴。
钢锤会长是一位结实的矮人,古铜色皮肤,毛躁的麻花辫,吸睛的金属耳环和鼻环。她威严地浅笑着,眼珠在我俩身上挨个滚过去:“尤图没说错,如胶似漆的。”
我立马弹开捂住阿比盖尔的手。等下,普玛女士和她是私交?
“您朝我们喷水。”
“没错,因为你身上有菲尼克斯的脏东西,好学生!还有这位——”
“我是保镖。最爱和矮人大打出手。”阿比盖尔冷着脸,有点儿恼火了。
“我知道你,你是个狼人。”钢锤上下打量,像在为她丈量铁笼子的尺寸。
“咳咳,什么脏东西?”
钢锤会长收回注意力。她真是毫不遮掩对菲尼克斯校长的排斥:“幽灵,狗仔幽灵,和老鸟勾结在一起的幽灵。”
“什么?”
“看来你还一无所知,不然我为什么朝你们喷圣水?”钢锤扭扭脖子,挥挥她的大手,“我不喜欢昂着头,长身人们!跟我一起往里走。”
※※※
被称为“把戏屋”的空间大得令人咋舌。我们踩着金属地板笔直朝前走,两侧是被铁网围住的漆黑房间,只看得清里面矗立着柱状基座。是用来安置什么的?我想起关于钢锤会长的一些传闻:她会把银十字收容的某些魔物和法宝据为己有……
“你的变化很大,唐恩。”钢锤女士背着手走在我们前面,“时光飞逝啊!六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闹着要自杀呢。”
我一时语塞,差点忘记她是位69岁的、随时会追忆往昔的长者了。阿比盖尔大惊:“自杀什么?!”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旧事。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您说的‘狗仔幽灵’是——”
“奇闻社。”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校长怎么会——”
“什么自杀?”阿比盖尔急急插话。
“噢,你不知道!咱们的好校长不太喜欢信息公开,对吧?那老鸟和奇闻社达成了什么合作。这下他就有了一整只神出鬼没的狗仔队。好在那些鬼只能在晚上和暗处出动……”
“那个做媒体的奇闻社?我需要证据。”
“你,还有你,刚才圣水浇头之后,难道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确实浑身一冷……”阿比盖尔喃喃,“自什么杀?”
我停下来快速告诉她那时的事故让我的朋友们都死了所以我也很想死,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应对钢锤会长对校长的指控其他都不重要。阿比盖尔眯起眼睛。一直走在我们前面的会长则呵呵笑起来,好似一座山岗在震动:
“菲尼克斯把你照顾得很好嘛!过度的关怀带来过度的控制。两个蠢蛋。”
曾被奇闻社骚扰的记忆浮上心头,但我还是强硬起来:“您仍然没有给出校长和奇闻社有勾结的确凿证据。”
“你很信任老鸟,哼?”
“您也说过,他把我照顾得很好。”
钢锤会长仍然背着手前进。我们后知后觉根本没有一个可以坐下来交流的地方,她……只是在领我们遛弯。在一间铁网门围住的收容室,她停了下来。
“猜猜那是什么。”
没人在猜,肉眼可见一台笨重的老式电视机被放在基座上。
“时代不同了。过去的幽灵喜欢往水井、镜子、地下室和床底钻,现在喜欢跑进电视机和照相机里,就像飞蛾往火里扑。半年前我们用这台特质的电视机逮住活活一打幽灵。在超度它们前,一些鬼告诉我的部下:奇闻社正在扩招员工。每只新加入的幽灵都要接受一种‘记忆检测’,唤出并收集它们生前死后的记忆。”
“……这说明什么?”
钢锤也不回答,只走向下一间收容室。
“这个东西呢?你们该熟悉了吧?”
阿比盖尔一跃而起:“见鬼,蛇皮!”原来她和我一样留下对蛇的心理阴影。
对面的铁丝网里摆着一副无比眼熟的完整蛇蜕。
“我的部下检测了贝尔纳尔的蛇人尸首,发现这是一种组织成分成谜的蛇类魔物。和你们口中那条莫名消弭的‘巨蛇’一样——前所未有!理解这个词的分量吗?几十年隐藏一类前所未有的魔物,不仅违背现代科学应有的共享精神与可验证性原则,还造成严重的公共安全隐患。”
无法反驳。我闭了嘴。
“管家夫人和那金发演员怎么样啦?”阿比忽然问。她好像处在一个与我们高深莫测的对话完全不同的轨道上。
“她们?安全得很,脾气也大得很,正在找律师起诉银十字侵犯她们的人身自由,”钢锤抬了下眼皮,“蠢蛋,我不会那么快放过她们的。”
“帕斯克-丽奈小姐呢?”我问,“她有没有……”
“她有没有被喂蛇卵?”
我又闭嘴了。
“哈,蠢小子。如果没有,你就可以安慰自己蛇之家族还尚存人性了。这就是菲尼克斯和他藏起来的一家人!”
她没有告诉我答案。真是刻意的戏弄。
钢锤继续踏步向前:“说到那个家族……露易丝·贝里安,你们也知道她的记忆出现了紊乱。”
“我听说她莫名忘记了一些事。”
“那么,又说回我们的幽灵吧。奇闻社正在对它们进行记忆检测。”
“……您是这样说的。”
“再往前,我们说到——你被菲尼克斯照顾得很好。”
“……”
咚!咚!钢锤会长沉重的脚步终于停止。她还是执着地背朝我俩,面朝又一间看似寻常的收容室。
“银十字法国分会在贝尔纳尔庄园的废墟里找到了它;英国分会则在奇闻社的一个窝点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我瞪大双眼。
被铁丝网隔绝的收容室内,坚实的基座上,支架撑起一个羽毛制成的洁白头冠。
“查尔斯?”阿比盖尔一头雾水,但还是把手搭上我的肩膀。对她来说这羽冠一定只是个漂亮点儿的头饰,不,大概率她都不在乎漂不漂亮……
“唐恩,说出它的来头。”
“你有点咄咄逼人了!”阿比盖尔被惹毛了。而我紧紧拉住她的手:
“这是‘谟涅摩叙涅羽冠’,名字有点文绉绉的……是菲尼克斯校长曾经研制的魔法道具,它能帮助佩戴者梳理思绪。”
这种轻飘飘的说法让钢锤哑然而笑。
“好吧,不止如此。它最大的作用是直接剔除一个人的记忆。”
阿比盖尔的眼睛又眯起来,好像要看清我的肌理和骨骼。
钢锤哼了一声,这轻哼在封闭的把戏屋里变成回响的嘲讽:“总部的脑科学和精神魔法学专家把它研究了个透。这羽冠会窥探大脑、收集记忆、操控认知——包括你那些寻死觅活的、自残自毁的……这就是菲尼克斯创造的东西……他用这仪器救了你,也借机打开你的大脑;他藏着那条巨蛇,定是为了它的脑子——查尔斯·唐恩,你还看不出来吗?菲尼克斯校长是个操控他人记忆的疯子!”
※※※
半年前,我通过了最后的考核,向各路大人物证明自己具备控制木戒的能力。
许多强大的魔法师纷纷效仿钢锤会长,“驯服”异常空间作为自己的私人领域。属于菲尼克斯校长的异常空间名为“阁楼”。它比把戏屋小多了,不过是一处三角结构的空间,满塞着书,摆着朴素的桌椅和床铺。以及一扇眼睛似的圆形大窗,窗外总是白茫茫空无一物。
我正在收拾离去的行囊。门打开,校长拍着翅膀飞进来。
“查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平静。”更准确地说,麻木。
“东西都收拾好了?”
“是的。”
“那么,你就出发吧。”他透过这瞎了眼的窗户向外望,“哪个魔法学徒不是在历练中成长起来的?我记得,当我还是个年轻人,最期待的就是踏上旅程。就好像……世界都是属于我的。你去吧,去创造更多美好的记忆。”
我想起校长的每一句话,每一封信末尾的祝福语。
短期记忆,长期记忆,塑造性格,塑造人格。血肉容器装载的玄妙之物——记忆。
他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伊多尼亚·钢锤没放过动摇我们的机会,她说:“我邀请你们二位加入银十字协会,唐恩先生,沃尔夫女士。暗中成为银十字的一员,让我们更快得知他的目的,亲手挖掘真相!你们难道不好奇他在搞什么鬼把戏?”
※※※
撒尿小童两侧街道的灯都亮起来,古典建筑的浮雕和花纹在照耀下熠熠生辉。连地面都在发光,广场堪称金碧辉煌。
“你没有回应她。”
阿比盖尔伸了个大懒腰,漫不经心地说。
“她给了我考虑的时间。”
“噢。”
事情复杂得超乎想象。木戒,灰烬症,操控记忆的羽冠。我妄图从一团乱麻里发现线索:灰烬症,因空缺和空虚以至于绝望。也许是因为缺失记忆,所以校长才感染了这种病?作为一名大魔法师、大导师、奥义魔法的大贤者,他能丢失什么记忆?我们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深呼吸:“我们回酒店吧,天气有点冷……今天发生的事太多……”
“唉,真可怜,”阿比盖尔忽然说,“摸摸你。”
梅林在上啊。狼女果真啪地一声,把手拍在我的后脑勺使劲乱揉起来。温馨与感动的数秒后,我开始回忆她吃完华夫饼有没有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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