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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台之祸
这说的是什么话,沈姝刚因为那点温暖挤出的眼泪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心底泛起的涟漪宛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她又想扒开眼纱刚清楚辛沅现在堪称可恶的模样了。
“你怎可凭空捏造污人清白!”
她指着辛沅的方向,恼怒道:“你们道士出尘脱俗不理俗世,也不能那么说我们这些辛苦奔波讨生活的俗人吧。”
她大概气狠了,唇颤着,似乎辛沅的手指伸过来便能被狠狠咬上一口。
宴奚辞也意识到了这点。
但她的注意力却在沈姝的后半句。她抿住唇,没了先前刻意的轻慢调问她:“你之前,过得很苦么?”
她再度停住步子,她们已经走至巷口,宴奚辞向前看去。
沉沉黑暗中,两盏孤灯发着幽微光亮悬在深巷尽头,再往前走便到了宴府的朱红大门。
宴府便位于城北,先前在医馆听到那些病人说的地方便是这里,城北巷口,闹鬼。
宴奚辞扯开唇无声笑了笑。
沈姝也跟着她停住脚步,辛沅的话很跳脱,一根刺一样扎在沈姝的脉门上。
她这人,不能说苦,只能说前半生过得太好,以至于身边亲人接连去世后,日子一落千丈,苦得不能再苦。
这本该是卖惨博同情的好时机才是,沈姝该瘪嘴掉几滴眼泪,然后娇娇弱弱说是啊,家中困难,光是来青城的路费还是母亲在灯下熬瞎了眼给人补衣服挣来的几文铜板。
但不知为何,沈姝并不想这样,只说:“还好吧,也就守着家里的大宅子有一天过一天,挺好的。”
她话里藏着压抑得哽咽,轻轻的,很快随着风散开了。
宴奚辞凝视着她,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白审视,“真的?”
沈姝点头,飘渺的风幽幽荡尽,将幂篱下轻薄的纱吹起,露出她线条柔和干净的下颌来,月光垂照下,泛着珍珠的莹润光泽,白的晃眼又脆弱。
明月的另一面在宴奚辞面前缓缓铺陈展开。
她望着那抹白皙,从未有过的感觉突兀涌上心头。
此刻的沈姝才是真实的,是卸去了伪装和枷锁,没有任何修饰,最为纯然的她。
不似刻意编造谎话来维持的可怜女子。
而是叫人捉摸不透的,蕴着疏离冷意,同她说句话也只是轻轻瞥你一眼转瞬继续做自己的事。
宴奚辞觉得,她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沈姝,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似乎总在沈姝的手掌心里被她玩弄戏耍。
这样没由来的挫败感让她心里有些失意。
像是回到了当时,纸页漫天飞舞间,她抱着重重的盒子回身,跳动着雀跃的眼底在看清空荡的屋内时的那种黯然,心里也跟着消失的人空了一块。那么多年,始终补不了。
再亮的月亮也是属于天上的,到了清晨便会消失,无处寻其踪迹。
恰如沈姝,没有人能留住她,哪怕现在的自己。
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患得患失的是自己。
她对沈姝一无所知,仅有的,只是想要报复她的那颗不甘心。
宴奚辞沉默着将吹飞的白纱拢起,她听到沈姝的声音闷在幂篱下,轻轻的,似乎也要跟着风一起吹走。
“真的,不骗你。”
沈姝很喜欢用眨眼来表达些情绪,开心或者紧张。
她又带上了伪装,或许在幂篱下眨了几下眼睛。
宴奚辞嗯了一声,牵着沈姝的手继续往巷子里走。
长日已尽,她们共同走向那个不确定的未来。
沈姝犹豫几下,出声问:“你刚刚说的还作数么?”
不待辛沅说话,她已经问了出来:“城北巷子说的是宴府么?城西说的是哪家?你之前说宴家里的都死掉了,是因为什么死的,为什么会闹鬼?”
她们已经走近,灯笼的微弱光下,两侧高墙上浸着彻骨的黑,几只闪着绿光的眼睛窥视着她们,但很可惜,宴奚辞接触惯了,并不怕,而沈姝则是根本看不见。
宴奚辞开始为她解答疑惑:“你猜得对。就是宴府,宴府之前那些死掉的人怨气太重,不肯离开人间,久而久之,就成了恶鬼。至于城西那家,是人做的。”
“宴家的事已经是几年前的了,这里空了许久,至于为什么死的……这家里有个在京城做官的,得罪了天子,满门抄斩。”
“可能是不甘心吧,不甘心那么死去,所以才想着要讨个说法。”
宴奚辞换了口气,依旧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波动。
但她话里的信息太多了,沈姝已经无暇确认细节。
满门抄斩的刑罚太重太血腥,哪怕是以暴虐著称的先皇手下也仅有几例。
其中,便有一桩连坐的,牵连十几人,最后一同死去的,有上千人。
以“大不敬”之罪结案的兰台祸,主犯便是出身高门李氏的李明华。
是了,串起来了。
沈姝骤然想起来第二次回到过去,宴亓的书案上正有一封给李明华的信。
想来宴亓也是那十几位门生中的一员,正是因为她,宴家人才无一幸免死于天子震怒的威仪下。
仅仅知道这些并不够,沈姝想知道的是宴奚辞的死活。
辛沅说过的,宴奚辞也死了。
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她想起辛沅当时的话——倒也在那堆尸体上看见过她的脸。
几年前的尸体放到现在已经是白骨一具,如何能看清楚脸。
沈姝揪住这点细节问她:“宴奚辞呢,你之前说的是不是在骗我?那么久尸体都变成白骨了,怎么可能还看得清脸!”
她说话有理有据,叫宴奚辞一时间顿住了。
她突然很想问沈姝,这个宴奚辞对你来说那么重要,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抛弃她。
她哑了下,旋即才道:“奚辞是我师妹,师门相处多年,自然有能辩识出身份的证明。”
接着,她话锋一转:“倒是你,先前不是说来探姨母的亲,怎么现在只管信里的宴奚辞,不问问你姨母的死活?”
这下轮到沈姝哑然了,先前掌握了证据的底气烟消云散。
她的小辫子被辛沅抓住,心里顾不得那点希望消散的难过,开始编造起来:“其实,母亲已经预料到了姨母会出事,只是姨母在信中嘱托过宴奚辞。”
“我先前是骗了你的。母亲早已知晓姨母没有活路,她让我过来只是想寻一寻这个妹妹的下落,倘若她还活着便带回去好生养着,倘若……倘若……”
她没说下去。
宴奚辞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在编瞎话,跟着问了句:“倘若她死了,你待如何?”
沈姝抬头,给出了早已想好的答案:“那便,原路返回。”
宴奚辞不自觉被她吸引住。
她总觉得沈姝的话不单单指这个,还包含其它意思。
她沉思着,推测着沈姝的意思。
然后问她:“什么时候走?”
如果沈姝说即刻,她便跟她说是开了个玩笑,宴奚辞下山多年,也许是自己认错了,她还没有死。
这话问的太突然,沈姝完全也反应过来。
她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些时间,支支吾吾道:“我……我总得亲眼看见她的尸骨。”
宴奚辞:“可你的眼睛还不能见光。”
“那就,就等眼睛恢复了再看。母亲同我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且,我现在也没办法回去呀。”
沈姝小心斟酌着词句,为自己预留了一个月的时间。
想来辛沅说话直,但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怎么也不会让她这样约等于瞎了眼的病人到处乱跑。
知道她短时间内没有要离开的想法,宴奚辞眼尾溢出些笑意,又装腔作势捏着冷淡嗓音道:“随你。”
沈姝嗯嗯点头,“那等我眼睛好了再说吧。”
说完,她又晃了晃她们相扣的双手,疑心道:“你不会要走了吧?”
宴奚辞停住她们晃起的手,淡淡道:“自然不会,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况且,宴家的事还未解决。”
意思是要照顾她到眼睛恢复啦。
沈姝又高兴起来,将那些叫她情绪起起伏伏的东西都抛在脑后,听到她说宴家的事,随口问了句:
“城西那家你怎么知道是人做的啊?”
她直觉那个读书人的死和宴家闹鬼的事有关。
但是在医馆里那几个人明明说那个读书人是被宴家跑出去的邪物杀了埋在后面树林里了。
“宴家的鬼有些特殊,帝王怒气压着她们不能出去,心底积攒的怨气让她们迷了心腔,久而久之,就成了羁魂。”
宴奚辞解释道:“她们并不能出去做乱祸害活人,只能迫害闯进来的活人。树林虽然在宴府的后面,但尸体距离宴府并不近,很显然是人借着闹鬼掩饰自己杀人的事实。”
而且,真正的凶手很可能就是那两个主动聊起来的人,毕竟她们也说了,是她们发现的尸体。
宴奚辞说到这,又想起来似的,问了句:“你怕鬼么?”
沈姝眨了眨眼,点点头,又摇摇头,问她:“那我们要报官么?”
宴奚辞抬手将沈姝的幂篱摘了下来,看她脸上的茫然多过于清醒,连那句报官都是下意识说出来的。
她望着沈姝眼下那颗不明显的痣,只是说:“人心远远比鬼可怕,因果也不是我们可以胡乱沾染的。你跟着我不要乱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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