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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冷琇琇同李公公、陈恩瞒着众人拖了三日便不得不出发了,他们以陛下大病初愈不能剧烈奔波为由,前行缓慢。他们知道这一路上迟早被人发现端倪,但只需再瞒上几日,待厉??走远,那时即使被眼线发现了也来不及传信回都城。
此时的厉??跟着商队已走了一大半路程。
又过了几日,陈泽趁夜将厉??迎入了都城。
厉??没有回宫,而是安置在陈泽的宅中。
“陛下,宫中几个重要的暗桩都已铲除,禁军当中有问题的也已初步筛查出来。”
“做得好,可惜通州那边失败了。但朕探查到,何清浅与邺国旧兵有往来。朕此次是暗中回来的,想必他们还来不及做出应对。”
“臣这就立刻安排下去,严查都城中的生面孔,尤其是与邺国有牵连的。”
陈泽随即便要去将事情吩咐下去,但又想起一件事:“陛下,有一个人想见您。”
“何人?”
“自称是过去给王爷瞧过病的大夫,说王爷有东西留在他那儿。”
厉??想到好像的确有这么个姓穆的大夫。
“他来过之后臣便去查过他,家中数代从医,家世清白且没有编造的痕迹,每日除了问诊便是采药、熬药,没有可疑的行为,所接触的人也都没有问题。”
“明日一早将他带来见朕。”
天还蒙蒙亮,陈泽便将人带到了。
“草民穆子山参见陛下。”
“你见朕所为何事?”
“陛下,草民斗胆进言,王爷之死有蹊跷。”
厉??拧起了眉:“此话从何说起?”
“王爷并非是身子弱,或者说,身子弱并不是致死的原因,而是因为王爷中了毒,一种慢性毒,能藏在人体内数年不发作,平日的症状便是易染病。”
穆子山将药箱中的几味药交给了厉??。
“陛下可将这些药材拿去给御医验验,而后只需想一想王爷身边谁有时机与能力下手。”
厉??半信半疑:“你此时说出来,就不怕被卷入纷争,遭人灭口吗?”
“草民一生行医,医术算不上多高明,但却从不敢亵渎祖上累积下来的医德,王爷也正是相信草民才屡次找草民看诊。”
“朕知道了,你领了赏回去吧。”
几日后,南下的队伍即将回到都城。陈恩作为护卫提前赶到城门告知守城将士。返回时,厉??同陈恩身边的士兵换了衣裳,重新混入了队伍当中。
冷琇琇趁着其他宫女不注意偷偷拿了衣裳过去:“陛下,这是干净的衣裳。”
厉??没有立刻便换,而是说道:“朕带你随行是有私心的。”
“陛下说的是让奴婢替您打掩护这事?
“不止。虽说此行必定会经过通州,但总归没有理由久待。而在外人看来,朕破格带上了你,又破格留在通州这么多天,所以你就是那个理由。”
“何清浅不会起疑吗?”
“他起疑是必然,其他人就未必了。况且朕这段时日对你还算上心,也许何清浅当真会有那么一丝相信朕是为了你而来,从而掉以轻心。”
只需何清浅稍稍松懈便足够了,毕竟他在通州的线人不是说撤就能撤得一干二净的,这可是他好不容易织起来的网,只要那一丝松懈,厉??便会赌一把。
冷琇琇了然了,难怪厉??忽然对她转变了态度,原来是有目的的。
厉??见她毫无波澜,问道:“得知自己被人利用,你不难受?”
冷琇琇茫然地摇了摇头:“不难受啊,被利用而已,又不是要我的命。”过去遭受过那么多折磨,这一点利用压根无法相提并论。
厉??又问道:“倘若有一天要了你的命呢?”
冷琇琇瞳孔微微收缩,心下一沉:“您要是这么说,那我必定从现在起每日都要提心吊胆的了。”
“朕当然不会做出危及你性命之事,但朕明确告诉你,何清浅叛乱是迟早的事。此次朕去通州是为了查探何清浅在那儿的线人和情报网,可惜还是打草惊蛇了。”
冷琇琇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她知道何清浅是个深不可测之人,但从未想过他会行叛乱之事。
“朕还是想问,你所了解的何清浅是怎样一个人?朕想知道他如今做这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自负狂妄,傲视一切。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他自己的目的,又或者说,毫无目的,全凭他一时兴起。他像是能通神明,向来算无遗策,并且让人猜不透。”
“还有一件事,朕得知是何清浅给厉溟下毒从而害死了他。”
“您说什么?”冷琇琇呼吸急促了起来,不敢置信,厉溟居然不是因病而死?也就是说他本可以好好活着的!
但想到是何清浅,那还真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
“前几日穆大夫进宫了,他带了几味药,说是害死厉溟之物。而这几日我的手下查到,早在厉城的时候,何清浅就安插了眼线在厉溟身边,长期给他下毒。第一次毒发便是厉溟初次在战场上受伤之时,那时军医只以为是误食了什么,症状并无特殊。”
“怎么会……所以说这么多年来王爷他的身子本不必如此?”一阵轰鸣声传来,冷琇琇连自己说的话也渐渐听不清了。
“没错。而厉溟最后一次发病也并不是因为所谓的着凉、受累,而是何清浅下了一剂猛药。”
冷琇琇感到毛骨悚然,眼含热泪、声音嘶哑地怒骂道:“何清浅真是丧心病狂。”
“朕定会将他碎尸万段,不,即使碎尸万段也难消心头之恨。”
厉??忖道:既然他那么多年前便开始筹谋着给厉溟下毒,那么他谋反一事定也筹谋许久了。若他当真勾结了邺国残兵,只怕那些人经过这么多年的伪装,早已渗透进入了厉国的每一部分,那么说不定陈泽无论怎么查都只是一场空。
“穆大夫不知是否会遭何清浅报复。”
“朕会派人暗中保护。”
冷琇琇猜测道:“不,不一定,何清浅傲慢至极,他也许根本不在乎此事被人知道,毕竟他要厉溟死的目的已经达成,甚至可能期待看到您得知真相后气急败坏却又对他束手无策的模样。”
厉??脑中浮现出何清浅对他轻蔑一笑的情形,垂头丧气道:“朕竟被一个何清浅就这么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是天下都在他掌心。”
“朕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他受尽折磨,生不如死!但他实在太老谋深算了,怕是连抓住他都难……厉??心间满满的无力感,“直到现在朕才明白当初厉溟的警告。怪只怪朕太过信任何清浅了,又或许是那时过于担心自己孤立无援,病急乱投了医,而后一错再错。”
他深深叹了口气:“朕走到今天这一步委实是咎由自取,这次的难关朕必须挺过去。若是有别的路倒好,可朕实在无路可走了……”
三日后,南巡的队伍进入了都城,回到了宫中。
冷琇琇还在收拾东西便被厉??差人喊了过去。
“这是朕给你准备的嫁衣。”
冷琇琇呆滞地看着桌上鲜红色的衣衫,诧异道:“嫁衣?”
“王妃的嫁衣,先前吩咐人做的,这次回来恰好完工了。王妃之名,你担得起。”
她伸出手想摸一摸,也想拿起来比一比是否合身,但最终还是垂下了手:“奴婢与王爷之间两情相悦,至于嫁娶,我们从未在意过。”
“留作纪念也好,将来等你百年之后,朕会准许你同他葬在一处,他会高兴你这样穿的。”
冷琇琇摇了摇头:“陛下的好意奴婢心领了。但两情相悦最重要的是在一处之时双方都舒服、开心,既然他生前没有与奴婢谈论过此事,那么奴婢也不会在他死后自作主张。”
厉??叹了口气,微微笑道:“罢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过去是朕对你有误解,朕对不住你。现在朕虽不知你对厉溟究竟有几分真心,但总归是有的。”
冷琇琇低下了头:“陛下不必介怀,奴婢实在担待不起。”
“还记得你在王府的古树下祈祷的那次吗?”
“记得……陛下怎会知道?”
“那时我就在附近,恰好听到了。难道你不知道那儿是我住的院子吗?朕以为你知道,故意将那一番话念给我听的。”
“谁会在祈祷时将话直接念出来?”冷琇琇面上发烫,像是做了坏事被人发现,心虚极了,“那日太过于紧张,无论做什么都感觉不受控制。”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陛下一直觉得我是为了攀附权势?”所以一开始才会对她那个态度!
“是。从前的你是个怎样的人朕不清楚,也与朕无关。但至少朕知道你对厉溟是真心的,也就意识到当时也许是误会你了。”
冷琇琇嘀咕道:“其实也不算误解,奴婢的确一贯爱攀附权势。”
“朕将你带回宫中既是因为厉溟的请求,也是想折磨你,发泄厉溟去世的愤懑。”
厉??一时嘴快坦白了自己的想法,立刻又找补道,“但现在将你留在宫中绝没有任何折磨的意思了。”
“奴婢还记得您要奴婢刷恭桶之事,那滋味至今难以忘怀。”
“这事朕不抵赖,的确是有些过分。”
“还有,你那日说的没错,的确是朕清醒过来后觉着面上过不去,这才冲动罚了你。后来你说的那些朕也好好想过,折损了何远这样的良将,是朕的铸成的大错。”
冷琇琇怔住了,她没有料想到一国之君竟会对着她认错。
“陛下贵为天子,竟能容忍奴婢那样对您不敬,实乃从古至今难得一见的仁君。”
“天子也是人,奴婢也是人,这才是朕的初心。过去是朕被自己的贪欲蒙蔽了,如今也算是回到了正轨,只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他的想法的确回到了正轨,可他最亲的弟弟已经不在了,他们一起谋划多年打下来的江山也危在旦夕。
“朕知道厉溟其实不喜欢打仗,不喜欢朝堂,不喜筹谋,他只是喜欢骑马射箭而已,他喜欢的是无拘无束。他本可以做无拘无束的厉城公子,却被卷入了厉城历任城主的野心之中。
他抬头望向天,仿佛这样做就能让厉溟看到自己对他的愧疚与思念。
“朕知道他一直活得不快乐,也不算是不快乐,而是不自在。好在他遇到了你,虽然与你相处的时光很短,但一定是他人生中最不可或缺的一段。起先朕总将他的死归结到你身上,以为这样朕心里便会好受些,少一些对他的愧疚,但结果并不如人意。后来朕慢慢发现,你可以与朕谈论厉溟,就好像他还在一样。”
“陛下瞧,起风了。”
忽而阵阵微风拂面而来,仿佛在回应厉??说的话。
“王爷说过,若是人死后魂魄能停留人间,他会常伴在奴婢身边。定是他来了。”
厉??感慨道:“朕也相信厉溟定然会常来看你,所以朕每回同你说话也是在对厉溟说。他走后朕都不知道该找谁说话了,可若是他看到朕现在这样无能,只怕是恨铁不成钢啊。”
“绝非陛下无能,而是此事本就万分艰难。”
厉??自嘲一笑:“你现在竟也知道安慰朕了。”
“实话实说而已。”
“其实朕很好奇,你这样一个胆小怕死之人,无论对什么人都是一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怎么对朕就敢屡次说放肆的话?”
“许是因为陛下脾气好,奴婢才敢斗胆试一试您的脾气。奴婢发现,只要不触及您的底线,无论说什么您都不会真的生气。”
见厉??不信,冷琇琇又道:“这话是真的,自从奴婢第一次无意在您跟前失言,之后便有了第二次放肆的尝试、第三次笃定的尝试,您那三番两次的都没有责骂奴婢,于是再后来奴婢就彻底不惧怕了,或许这便是叫得寸进尺。再说了,奴婢也不是天生的软柿子,既然有机会可以不用再时刻警醒着,为什么不抓住呢?”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但你与厉溟那样亲近,你怎么不对他放肆?”
冷琇琇的眉眼一下便舒展开了:“王爷他当然不一样,奴婢对着他的时候,什么放肆的话都想不出来,当然也无需警醒什么,全身心都能放松下来,只想同他安安静静地呆着,即使什么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说,就已经觉得十分美好了,脑中所想也都是美好的词句,就连奴婢自己也时常疑惑,为何在王爷面前,所有的伶牙俐齿都用不上了?”
听了冷琇琇这一番话,厉??释然了:“原来真心是这样。朕这一生怕是没有福气体会到了。”
“陛下心中装的都是天下,您造福百姓,受的便是万民的真心。”
“其实朕也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朕也会有嫉妒之心、猜疑之心。和厉溟相比,朕太过自私了。”
“您处在帝王之位上本就与寻常人不同,您无需光明磊落,也不必介怀自己的嫉妒与猜疑。每任帝王的治世之道本就不同,至少您所做的实实在在地为百姓好,这便足够了。这些道理您自然都是知道的,本轮不到奴婢来说,只是若有个人同您这么一说,您才能更释怀一些吧。”
“你这张嘴真是厉害,真是什么话都能从你口中说出来,前些日子还拿着这些话来骂朕,现在却又夸起来了,简直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但这样的话却恰到好处地消除了他此刻心中的阴霾,感叹道,“若是厉溟还活着就好了,有你陪在他身边,朕放心。”
“斯人已逝,陛下莫要感伤了。”嘴上宽慰着厉??,可她自己却不知不觉落下了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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