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亲

　　七月，天很炎热，大部分人都窝在室内吹空调，偶尔才有些皮厚的出来逛街游玩。
　　赵无绘由于身体状况极差，无法在人群里出现。为了方便他缩在了寂静的山里，可他又有怕黑的毛病，实在没有办法想象晚上该如何。身上可以用来充做燃灯的符纸全都被罗炎销毁了，离开时他为了面子也没有向人家讨要这符纸。
　　好在罗炎给了他一些其他符纸，他念动道法口诀，驱动一张符纸，请求罗炎送几张燃灯符纸过来相见。
　　罗炎半个小时后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面无表情地站在赵无绘面前。
　　赵无绘本还焦虑天快黑了，现在真是心花怒放，开心地跑近罗炎道：“道长，你终于来了，天快黑了。”
　　“这个，给你。”罗炎递上布袋。
　　“是燃灯符纸吧，好多啊，谢谢你，你太好了。”
　　“你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不向我要？”罗炎轻声问。
　　“……我还是要点面子的！”赵无绘尴尬地笑了笑，怕黑这件事他似乎只告诉过傅玉，但对方并不信。
　　“你怕黑？”罗炎想起故人，他弟弟也怕黑，“你活了几百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还会怕黑。”
　　“也没有很怕。”赵无绘嬉皮笑脸。
　　“我准备了很多，怕黑的话就多点几盏灯，用完了可以再召唤我。”罗炎语气虽然还是冷的，却莫名让听者感受到了温度。
　　赵无绘开心，故意噎他：“道长虽然你看上去很沧桑冷漠，但还是挺有爱心的，有点不一样哦。”
　　“走了。”罗炎受不了赵无绘的语气，而且他的脸又又气味缓缓传出来，他有些忍不住了，转身要走。
　　“唉，等等道长。肖恒那边可有什么进展？”赵无绘连忙问。
　　罗炎停下脚步，并不转身，说道：“明天我们会一起商量对付你的法子。”
　　赵无绘感觉很奇特，笑问：“道长，你这样做双面间谍真的有点意思，他们那边不怀疑你，而我似乎也不太怀疑你，感觉你对两边都不太上心似的，你不会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你坐收渔翁之利吧？”
　　罗炎转身，挤出一抹假笑看着他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人走后，赵无绘打开布袋，黄符满满当当地胡乱塞在里面。
　　怎么这么多？这东西虽然易制，可这么多也费了不少时间吧？道长莫名其妙有点可爱。
　　他用燃灯符纸幻化了十五盏灯，错落地放在地上八盏，七盏挂在树干上。
　　怕黑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他想不起原因。
　　迷糊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很小，家境殷实，父母和哥哥非常疼爱他。可后来家道中落，他陪爹娘、哥哥过着困苦日子。爹娘在他不满十岁时故去，哥哥正是十六岁的年级，带着他四处求生，日子也算能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出去做工的哥哥夜里没有归家，他一人害怕，便出门去寻，一整夜都没有瞧见哥哥的踪影，他大哭起来。有一对赵姓夫妻过来与他搭话，他告知了原委，那夫妻邀请他道府上坐，夜里太冷。他本以为这对夫妻是好人，会帮着自己找到哥哥，却未曾想，那家夫妻是修炼歪门邪道术士，想拿他做修炼的容器，把他关在小屋里日夜折磨。
　　其实梦里的哥哥脸很模糊，醒来后，赵无绘不知道这个哥哥叫什么，长什么他都不记不清。只有一些零星的、模糊的记忆。这段关于父母，关于哥哥的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并不清楚。
　　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赵姓夫妻的孩子，自己只是被他们抓去试各种邪术的工具，他们破坏了他的记忆。
　　他的脑海中偶尔会出现关于哥哥的记忆，但他始终想不出相貌来。
　　有时候他会在想这个可能存在又可能不存在的哥哥时，把傅玉的脸安上去。
　　现在的傅玉像十六七岁的哥哥吗？
　　有时候他会自问，为什么非要是傅玉。傅玉是生得好看，身段漂亮，但是世上美人千千万，漫漫长生路，何必吊死在傅玉这颗树上。
　　他不明白，那只是一种感觉，对一种尘封在心灵深处的执念。
　　装符纸的布袋里还掺杂几张白纸，他捡了一根木枝，念决后燃符后将木枝烧着。
　　木枝前端烧成黑碳，在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位人形，却依旧没有脸。他想了许久，终于凭着感觉画上了五官。
　　他惊觉纸上人有几分像傅玉，却不完全像。
　　是谁？他想得痛苦。
　　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木雕，是罗炎送给他的监听傅玉的工具，此时那边只有傅玉轻轻的呼吸声，大概是睡着了。
　　他自认为这一生很精彩，利用傀儡术控制过皇帝，控制过赵家夫妻，青云直上，如果不是碰上肖恒这个对头，他会过得更好。他曾想过对肖恒用傀儡术控制，但是肖恒意志坚定根本无从下手。傀儡术需要找寻他人弱点，只有对方心思歹毒才能彻底被控制。
　　他常年被赵家夫妻利用，那他炼术，吸血，让他服用各种符纸灰水，在他伤口上撒一堆奇怪的粉末，痛到了极点，他才生出报复心理，养精蓄锐，杀死了赵家夫妻，再用傀儡术控制了赵家夫妻躯体。这时候他才不用被各种折磨侮辱，也是这一点，让他尝到了控制他人的甜头，此后一心想炼邪术，不想再受人欺辱。他以为自己从此只会沉迷研习邪术，却在见到傅玉后有了新的想法。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起了情欲，他想得到他。他初见傅玉的地点是在一处街边。那时候他刚砍死了赵家夫妻，在他们身上施法的傀儡术还没起效，他便想着出门散心，因为他第一次杀人，还是害怕了，必须转移注意力。
　　正是这一次出门，他遇见了刚买了糖葫芦的傅玉，他看得恍惚，踉跄跌倒了傅玉身上。
　　“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傅玉问他。
　　这声音真好听。
　　“没事，我没事。”赵无绘胡言乱语，手乱挥舞。
　　“这个糖葫芦给你吧，本来是想买给妹妹的，不过可以先给你，我等下再去买。”傅玉对他笑吟吟的，递给他糖葫芦。
　　“谢谢。”赵无绘接过，感觉自己恍惚，眼前人的笑竟然莫名熟悉。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远了。
　　从此他对傅玉情根深种，后来他了解到傅玉考取了功名，便主动去放榜处看人是否来了。他踏马而来，看见傅玉那张熟悉的脸时，心里是极度高兴的，但他却假装与之是初见，当然傅玉也没有认出他。
　　那时候去找他，一是想见他，二是想先下为强，先说点肖恒的坏话，给他留下些不好的印象。毕竟在傅玉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与肖恒已对他魂牵梦萦，他有了肖恒这个劲敌，只能徐徐图之从多方面下手。
　　肖恒性格强势，有时候脾气也非常暴躁，在傅玉面前未必能讨得好印象，而自己再扮成高洁无瑕之辈与之接近，定能讨得好名声。他深谙人性之道，他人唱红脸，自己唱白脸，有了对比，看出了好坏，才能让傅玉偏好。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肖恒的强势，他手段虽不高明，但行为简单粗暴，先把傅玉身夺了，再攻心，如此恶行竟也让他成功得到美人的心，他嫉妒不已。为了不让此成为定局，他不停调拨离间，搞得他们误会离心。本以为搞死肖恒后，他能抱得美人归，却发现傅玉已经深爱上了肖恒，在肖恒死后为他平反，平反后还自刎于肖恒坟前。
　　他深知自己把傅玉害惨了，可还是想得到他，即使得不到他的心。
　　风吹散了不少未使用的符纸，赵无绘口中骂道：“什么妖风，大晚上的把我的符纸吹走了，灯吹灭了怎么办，难不成让罗道长又送一趟啊！”
　　他自言自语，说道罗炎，又思考起来。
　　罗炎现在是站在自己这方阵营的，说是和自己合作，可是他却两边都不得罪，一面和肖恒联系，一面和自己联系，这双面间谍，对着自己的这一面是真的还是假的，就不得而知了。当然，他觉得罗炎其实谁都不想帮，只是在看热闹罢了。
　　“罗炎这个人，真是可恶，让人捉摸不透。”赵无绘自言自语，拿着木叉子在纸上画起来他的丑图。
　　画得非常抽象，他被自己惹笑了。
　　天亮后，他终于待不住了，他不能坐以待毙，一旦等肖恒他们研制出消灭他的方法，自己就难有以后了。
　　脸上有尸水流到脖子上，他才发现自己脸部的腐烂因天气炎热越来越快了。他擦了一把，愤恨道：“烂，我让你烂，反正我现在也没法子了。我倒要看看最后会成什么样，说不定烂到最后反而完成了彻底的长生了！”
　　他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既然现在不能坐以待毙，那就弄点动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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