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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他说得那样充满情意,宋嘉言分辨不出真假,只是流更多委屈的,难过的眼泪,他生病辗转,被病痛折磨,被爱人割心,情绪已是决堤,他在陆庭颂怀里忍不住放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一遍遍抽噎着说难受,陆叔叔,我难受,我要死了。
陆庭颂的心几乎都要被他哭碎了,他看着宋嘉言哭一声,心里就紧紧揪痛一次,宋嘉言滚烫的眼泪烫得他手足无措,他一遍遍地擦,一遍遍地哄,说不会的,你不会死,你只是生病了,不会死的,明天就好了啊,嘉言,乖,不哭了,不哭了。
他记得新婚之夜宋嘉言被这样哄,很听话的止了眼泪,但这次,说什么都不管用了,宋嘉言有磨不灭的痛楚,有流不尽的泪水,如同汹涌的浪潮,翻滚拍打,将陆庭颂淹没得窒息,手足无措,仿佛再次坠入幽深的海里。
陆庭颂平生没有这么无力过,他总是游刃有余,俯瞰一切,掌控一切,没有恐惧过任何事物,任何难题他都能轻易化解,可自从宋嘉言出现,他的心脏就多长了一块肉,这块肉是他难以掌控的变数,他不知道该拿这块肉怎么办,他的情绪被这块肉牵扯,他为此反复尝到了惧怕是什么滋味,他很怕宋嘉言就这样哭碎掉,哭断气,继而在他怀里失去声息。
如果宋嘉言真的休克死去了,那他该怎么办?曾经信誓旦旦说要与宋嘉言同归于尽,可如今他连宋嘉言的离开都接受不能,又怎么能接受宋嘉言在他怀里死去?
天人永隔,当真是这世上最可怕,最无力的东西。
陆庭颂不敢把死亡这个词放在宋嘉言身上,他开始恐惧死亡这个词,恐惧生离死别,明明怨憎会爱别离是再平凡不过的事,这种事每天都在人类世界里上演,可轮到他身上时,他再不能自诩理智从容,他变得担惊受怕。
他疯魔了。
他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被乔蕲关起来那几天,他重伤垂死,做梦都在想着去接宋嘉言回家,他怕宋嘉言伤心,怕宋嘉言生气,更怕宋嘉言不要他,那天宋嘉言在电话里对他说没有以后,他心都停止了跳动,他恨他自己,他撕心裂肺的恨他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他辜负了宋嘉言,隐瞒,欺骗,算计,还要连累宋嘉言被乔蕲盯上,承受无妄之灾。
白天宋嘉言用那种绝望至极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说恨他的时候,他真想为宋嘉言去死,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简直揉碎了他的心,简直叫他喘不过气来,没有一个人叫他这样心痛过,痛得他想发疯,他好恨自己不能护宋嘉言的周全,宋嘉言说他的喜欢是假的,可那一刻,他是真的慌张,他是真的心甘情愿为宋嘉言死心塌地,他是真的对宋嘉言上了心,动了情,宋嘉言不再是他的宠物,而是他的心脏。
宋嘉言是从他骨头缝里生出来的娇花,是从他心池里破壳诞生的小天鹅。
他冲动的为宋嘉言去死。
不论结局如何,他没有犹豫地开了枪。
那枪声沉闷还轰烈的声音,是他心动的侧证明。
这是陆庭颂最后一次爱上一个人,宋嘉言是他贫瘠荒原上开出的一朵太阳花,也是唯一一朵,倘若宋嘉言在他干涸的土壤里汲取不到养分,宋嘉言一定会枯萎,弯下根茎,不再灿烂如初,而他这片只为等待宋嘉言驻足的荒凉土地,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是他让宋嘉言枯萎的。
他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他快让宋嘉言死掉了。
无尽的惶恐笼罩了陆庭颂的心脏,恐惧最能唤醒人的良心,陆庭颂痛苦地意识到自己比自己认为的还要可恶,结婚以来,他从未给宋嘉言带来过一时半刻的幸福。
明明最初下了决心必须对宋嘉言好,可他就连违心对宋嘉言说喜欢都做不到,他当真罪大恶极,叫宋嘉言生气离家出走,叫宋嘉言因向与期之事悲愤欲死,又叫宋嘉言承受丧父之痛,还叫宋嘉言绝望坠海生病发烧,即便这样,他也还是要强词夺理,道貌岸然一番,想撇清自己犯下的过错,想趁着宋嘉言孤苦无依之际,折断他的翅膀,囚禁他的自由。
囚禁宋嘉言的自由?他凭什么?他究竟有什么资格?
陆庭颂反问自己。
他这样该死,剥夺了宋嘉言的快乐不说,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囚禁宋嘉言的自由?
细数点滴,当真是劣迹斑斑,宋嘉言为他哭过多少回,又为他笑过几回?当真是一回也没有,他的好,真是虚假得不可思议,宋嘉言说他是骗子,当真是有理有据,将他钉在了十字架上,一言一语都辩解不得,只得接受审判,立即执行死刑,因为他活该被千刀凌迟,万刀剜心。
就是他自己,遇上他自己这样的人,也得细思极恐一阵,哪还肯愿意接受他口头上的求爱?他爱上宋嘉言的时间那样短暂,他自导自演在心间上演难舍难分,可现实中他什么都没有为宋嘉言付出过,又凭什么要求宋嘉言信他?
不怪宋嘉言哭得这样惨烈,脆弱的躯壳承受不了太剧烈的痛楚,流下的每一滴眼泪都是从身体里流出来的鲜红的血,眼泪的温度如同岩浆腐蚀了□□和心脏,陆庭颂被那眼泪烧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往后宋嘉言每哭一次他都得提心吊胆心脏刺痛。
他太可恶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alpha,亲手杀死了自己的omega ,将其关进了充满灾难的潘多拉魔盒。
就这样,他也敢冠冕堂皇的同宋嘉言提爱,他怎么敢,怎么有脸的?陆庭颂几欲呕血,胸膛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愤怒,愤怒的源头则是自己,他许久没有产生过这么浓烈的恨意,他好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掺和一脚,当真是坐惯了高位连别人的人生也可以肆意玩弄,亏得他还为人师表,常授与学生大道理,不耻作奸犯科之事,怎的到了自己的身上,连最基本的道德三观都摒弃,做出同流合污,随意骗娶之事?
从一开始他就看低了宋嘉言,无论他怎么否认,他做出这种腌臜事,就是轻贱了宋嘉言,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他还心存侥幸,觉得失忆了宋嘉言会原谅他,唯独没有想过,早在他把宋嘉言娶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爱宋嘉言的资格。
是他叫宋嘉言失去了一切。
他根本不配对宋嘉言说爱。
意识到这一点后,陆庭颂才真正觉得天塌了下来,砸得他痛不欲生。
爱而不得不是最痛苦的,不配爱才是,不配,才是最卑微,最低贱,最撕心裂肺,想爱都没资格爱的极致痛苦。
如有千万根钢钉,叫人千锤百凿般往心脏上钉去,那痛伴随着宋嘉言的哭声,宋嘉言的眼泪,真叫陆庭颂死来死去,抽筋抽骨。
他不想再看见宋嘉言哭了,他想宋嘉言快乐一点,想宋嘉言笑,想宋嘉言好,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因为他而难过,因为他而恸哭,他实在太后悔了,好乖好哄的一个人,被他硬生生折磨成了这样。
是他叫宋嘉言这么伤心难过,是他叫宋嘉言难过得快要死掉。
他拿起自己对宋嘉言做下的坏事,反复咀嚼磋磨,拆开了,揉碎了,掏心窝子的检讨懊悔,悔到极致,恨不得叫宋嘉言杀了自己算了,最后他真的哄不好嘉言,整个心室都要缺氧窒息,眼底蔓延出了一圈滚烫的泪。
这是陆庭颂第一次为宋嘉言流泪,他当真太过自傲,也太过愚蠢,他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却算不好自己也会为宋嘉言煎熬痛苦,他吸气落泪,狠狠握拳,手背的青筋乍现,气息急促地起伏几秒后,忽然发起狠来扇了自己一巴掌。
那巴掌声在夜里颇为清晰,混着噼里啪啦的火炭爆开的声音,宋嘉言毫无预兆,当即吓了一跳,停滞一瞬后,他又变本加厉地哭,仿佛陆庭颂打的是他一般,委屈而凄婉。
手掌打得发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陆庭颂看他哭声不止,眼底愈发猩红,他压抑着喉咙间的哽咽,好像真的受不了宋嘉言的哭泣,颤抖着说嘉言,我该死,我不该让你难受,你不要再哭了。
病得煎熬的宋嘉言觉得他的要求无理,他这样难过,又怎能停止宣泄恸哭?他不管陆庭颂的乞求,报复一般发出呜咽,好像要把承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夜哭完,于是他也听到了陆庭颂压抑的抽气声,感受到了陆庭颂滴落到他脸上的滚烫的泪水,还有陆庭颂信息素中浓烈纷杂的爱意与沉痛懊悔。
那一瞬间,缔结□□与灵魂的标记让宋嘉言产生了心电感应,他头一次这样感受到,自己正被一个alpha深深爱着,原来,陆庭颂没有撒谎,陆庭颂真的爱上了他,陆庭颂在因哄不好他而颤抖痛苦。
标记不会骗人,厌恶,喜欢,都能明显的从信息素中感应到,陆庭颂的愧疚和情愫,都在此刻达到顶峰,如同一抔刚煮沸的水,将宋嘉言浇得钻心滚烫,直击灵魂深处。
这个男人,真把反悔打脸表现得淋漓尽致,若不是有标记在,有哪个人会相信他这样喜欢自悖之人的心意?哪怕心动一秒,都唯恐带着森寒阴谋。
原来,他心里,真的有我。
宋嘉言咬唇,因此更难过。原来被人爱着,竟是这么痛苦的事。是他从前天真,以为爱如蜜上甘霖,如今再看,不过是徒生枷锁,自讨苦吃。
他低头,更往陆庭颂怀里缩去,眼睫挂着泪珠,如同缺乏安全感的,受了伤的毛茸茸的小动物一般,神智昏沉地抽泣着,发出难捱的哽咽。
他宁愿陆庭颂永远不爱他,也不要陆庭颂回过头来对他说爱。
这天底下,又有谁能甘心接受自己的爱情的结局是注定的悲剧?
他到底是恨的,恨陆庭颂爱他,恨陆庭颂给他带来了遗憾,并且永远也无法释怀。
陆庭颂看他哭,心脏丝丝刺痛,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那么高大强壮的一个alpha,如今变成了慌乱无助的,为爱困苦的普通男人,哭腔压都压不住,优雅尽失,冷静全无,狼狈哽咽道:“嘉言,是我不对,是我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好,要我死也行,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我再也不敢了,”陆庭颂泪流满面,吸了好几口气,紧紧搂住宋嘉言的后背,将他往怀里用力揉去,抬起受伤的右手胡乱擦了把满是泪痕的英俊脸庞,又低头用脸颊蹭宋嘉言的发顶,嘶哑道,“嘉言,我再也不敢了,我他妈就是个傻逼,再骗你我就是傻逼,我知道你难受,你先忍一忍,不要哭了,我去拿湿衣服给你擦擦降温,很快你就不难受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嘉言乖,我很快就回来。”说罢,陆庭颂亲吻宋嘉言的额头,又擦了擦宋嘉言脸上的泪水,将宋嘉言平放在柔软的沙地上,宋嘉言抽噎不止,泪眼朦胧间看见了陆庭颂湿润的,印着鲜红巴掌印的脸庞,那样叫人心酸动容。
他心中针刺连绵,闭上了含泪的双眸,只觉得脑袋更痛了。
陆庭颂踉跄起身,拿着刚才给宋嘉言敷额头的一方断袖布巾朝海边走去,匆匆清洗后踩着沙子返回,红着眼睛用微凉的布巾温柔擦拭宋嘉言的额头,脸颊,耳后根以及脖颈,擦完整块布都热了,又站起来返回海边清洗,如此反复折腾,将宋嘉言的身体都擦了一遍。
“怎么样?”陆庭颂将湿布重新敷回宋嘉言的额头上,跪在他身边执起他的手,俯身观察他的状况,小心翼翼地问,“舒服一点了吗?”
擦拭身体只是让体温舒服一些,但宋嘉言还是难受,整个脑袋胀疼抽痛得他想死,生理性眼泪自眼角滑落,滚过了潮湿的脸颊,宋嘉言张嘴虚弱地说:“我想要……”
陆庭颂没听清,问:“想要什么?”
宋嘉言说:“信息素……”
陆庭颂当即抱起他,释放信息素,答道:“好,信息素,要多少,这样够了吗?”
宋嘉言摇头。
陆庭颂又释放更多信息素包裹他,问:“这样呢?”
宋嘉言靠在他怀里,疼痛减轻些许,嗯了一声。
陆庭颂又问:“还想要什么?”
宋嘉言:“渴。”
于是陆庭颂再次放下他,跑远,摸黑找来了一颗已经微微发枯的椰子,用坚硬的石头砸开,两只手都震得发麻,中了枪的右臂因使用过度,臂丛神经断裂,彻底没了知觉。
苍白干涸的薄唇抿了抿,陆庭颂后背冒了冷汗,他试图抬动手指,但毫无反应,整只手臂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再不听大脑的使唤。枪伤威力不可小觑,没去半条命算不错的了,陆庭颂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接受了自己变成断臂侠的事实,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单手拿着裂了口的椰子回到宋嘉言身边,以唇渡水喂了宋嘉言好几口淡淡的椰汁,然后拿手背擦了擦他的唇,低声问:“嘉言,还想要什么?”
宋嘉言在病中无助,望了眼漆黑的天空,复又用通红的湿润的眼睛看向他,像在同他许愿,微微哽咽说:“爸爸……”
陆庭颂身躯微震,那一刻当真是心如绞痛,他深深意识到,自己给宋嘉言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那些伤痛在宋嘉言心底扎了根,再也治不好了。宋嘉言脆弱无助时,朝他要了三样东西,他轻易办到了前两件,唯独这一件,是他毕生也办不到的事。
因果循环,天道轮回,这一次,他对宋嘉言动了情,却再也没办法堂而皇之对嘉言说爱,甚至连对不起这三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太过苍白无力,太过一文不值。陆庭颂无所适从,紧紧圈住了宋嘉言瘦小的身体,他抱着宋嘉言,在温暖的火光下,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深深的茫然与无力,如一头优雅的头狼,在长途跋涉中失了分寸,迷了路。
“嘉言......我......嘉言,不怕,我陪着你,我陪着你......”他慌不择路,再说不出宋业德是活该这种话来,只能抱住了宋嘉言这根救命稻草,再次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怕再不抱紧,宋嘉言推开他时,他孤立无援的一只手,抵不过宋嘉言千军万马般的寒霜匕首,只需一刀击中,宋嘉言就能轻易推开他,再也不回头。
陆庭颂恐惧那一天的到来。
他生了一碰就碎的软肋。
宋嘉言就是他渴求已久,蓦然回首的心间软肋。是他不知好歹,辜负了宋嘉言一腔情意。他痛定思痛,在心中毅然发誓,此后,他必定会以千般深情,万般爱意,来偿还宋嘉言所失去的一切,弥补宋嘉言受到的所有伤痛。
可惜老天没有给陆庭颂这样的机会,先前他失血过多,后来劳心伤力照顾生病的宋嘉言,便逐渐体力不支伤势加重,也发起了高烧,他头重脚轻,吃力蹒跚,高大身躯直接在给宋嘉言清洗湿布的途中晕倒在了海岸边,两人一个病患一个伤残,就这么隔着十米远,在漆黑的后半夜一同晕厥了过去。
月光朦胧,倾洒在了陆庭颂往返的脚印上,那脚印重重叠叠深深浅浅,如同支离破碎的姻缘线,若再不重新修补,恐怕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再次醒来时,陆庭颂躺在了病床上,床头上挂着点滴。
他的脑袋和身上的鞭伤都缠着白色绷带,肩膀和手臂上的枪伤已经进行了手术处理,正毫无知觉地被三角巾吊着固定在身前,整个人被包扎得如同木乃伊一般,身上没一处是好的,肺部也因溺水有些感染。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脑震荡的后遗症还未消散,陆庭颂头痛欲裂,他昏迷了快一个星期,恍惚的记忆慢慢涌入脑海,他环顾空荡的四周,随后眼睛徒然睁大,瞳孔紧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直接用嘴咬开了输液针,不顾往外冒血的手背,赤脚就下床冲出病房。
正巧陆庭枭开门进来,见他如此,连忙拦住了他,担忧道:“哥,你怎么下床了,你伤还没好。”
“嘉言呢?”陆庭颂神色焦急,捉住陆庭枭急切问道,“嘉言呢?”
“哥,”陆庭枭明白他心系宋嘉言,但也不能不顾及伤势,扶住他说,“你先别急,回床上躺着。”
“我问你嘉言呢!”陆庭颂见不到人,变得很焦躁,一颗心悬在胸腔里不得解脱,如同失去了心爱的猎物的猛兽,盯着陆庭枭失控地低吼,“他在哪,回答我!”
宋嘉言生病了,此刻一定很需要他,他不能离开宋嘉言太久。
陆庭枭沉默了一会儿,说:“被宋初衡带走了。”
“你说什么?”陆庭颂牙关紧咬,不住粗喘,瞪着陆庭枭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拦着?”
“就在我找到你们那天,宋初衡一起跟来了,”陆庭枭说,“哥,你伤得很重,昏迷了一个星期,这期间,宋嘉言差人送来了离婚协议书。”
离婚协议书?!
陆庭颂心脏骤停,旋即整个人暴怒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狠狠揪着陆庭枭的衣领喝道:“我他妈问你为什么不拦着!为什么让人把他带走!”
即便是当年向与期爬上他的床,他大哥都没有对他动粗过,陆庭枭被拎着衣襟,两簇眉毛皱紧,说:“我拦了,还跟宋初衡打了一架,哥,当时是宋嘉言自己头也不回就跑上飞机的,他说要跟你一笔勾销,两不相见,还劝你做个好人不要再去纠缠他,哥,他恨透了我们,又怎么肯跟我们回来?事情发展成这样,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还是算了吧。”
“算个屁!”陆庭颂听得那句一笔勾销两不相见,只觉得自己的魂都丢了一半,心也缺了一块,当即丧失了理智,无暇顾及兄弟情义,面目狰狞失控地说,“他是我的人,他是我老婆!你叫我怎么算?!根本不可能算!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和文清,嘉言怎么会想跟我离婚?!”
真是疯魔!向来跟自己统一战线的大哥,虽然会为了宋嘉言的安全问题跟他们起一点小小的冲突,比如他们计划绑架宋嘉言,嫁祸给宋宇伦,陆庭颂一开始不会同意,可最后还是会向他们妥协,条件是不能让宋嘉言受到实际伤害,在这期间陆庭颂只会沉着一张常年带笑的脸,严肃的跟他们讨论,从不会像今天这样疯狂的歇斯底里,甚至动起了手,好像他放走了宋嘉言,设计陷害了宋嘉言,就是要了他陆庭颂的命一样,不管不顾就对弟弟刀剑相向起来。
陆庭枭忍不了这种气,即便陆庭颂对宋嘉言动了真心,爱得要死要活,那也不该对他发火,不该站在他的对立面,陆庭枭越想越气,忍不住对自家大哥爆了粗口:“操,要不是我们,你又怎么会跟宋嘉言结婚?!大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一个替身而已,值得你这么殚精竭虑?他和我们不是同一阵营的人,他与你与我们有深仇大恨,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和和美美的同住一个屋檐下,你自己动了心,做什么反过来赖我!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对他抱有愧疚!”
“陆庭枭!”陆庭颂听到替身两字,更像是被触碰了逆鳞,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狠狠扇了陆庭枭一巴掌,双眼发红,一字一顿,低声怒吼说,“他是你嫂子,他是宋嘉言,不是什么替身,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他失去了一切,你不许看低他,更不许对他不敬!”
“那你要我怎么办?!”陆庭枭拳头紧握,眉眼狠厉,想不到陆庭颂竟为了宋嘉言打他,当真是一口恶气憋在心里,又只能隐而不发,唯恐真的破坏了兄弟之间的感情,怒道,“我去把他给你绑回来,你把他带去德国,然后永远都不回来,就在那边关他一辈子?!”
把宋嘉言关起来一辈子?
不,不行。
陆庭颂眼眸怔忡,胸膛起伏不定,想起昨夜,不,是一个星期前的不眠之夜,宋嘉言悲怆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受伤的表情,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瘦小身躯,叫他有些恐惧不安,他摇头,彻底杜绝了这种泯灭人性的想法,说,“不,不能这样,他会更讨厌我的,我不能再让他继续痛苦下去了,他会哭的,我哄不好他。”
他甚至都不敢确定,宋嘉言被他囚禁起来后,还会不会哭。如果宋嘉言没有哭,那就有百分之百的可能,会像上一次在直升机舱里一样,直接撞墙自杀,了结生命,以死明志。陆庭颂不敢承受那样的结果,他到底不是天上神明,救不了一个一心寻死的人。
大哥何时曾这样小心翼翼过?就连当年同向与期谈恋爱,都没有这样丢魂狼狈,向与期背叛离开,陆庭颂都没有去找过向与期一回,只是沉默,再沉默,然后恨得牙痒痒,下定决心彻底忘了向与期,断得一干二净,怎么变成宋嘉言,陆庭颂就搞得这样依依不舍,藕断丝连,失了分寸,丢了果断?
陆庭枭没跟宋嘉言相处过几天,自然也不明白陆庭颂为何对宋嘉言的感情变了质,从一星期敷衍的浇一次水,再到悉心照料一天浇一次水,把情根种得扎扎实实的,怎么拔都拔不了,只能任其肆意疯长。一开始,大哥明明只贪图宋嘉言的脸,怎么如今,也像他对文清一样,痴心不变,锲而不舍?都到这种地步了,不想离婚,又不想把宋嘉言关起来独占,那他想干什么?
或许,陆家钟情专一的基因确实被遗传得很好,当年陆庭颂并没有多爱向与期,也没有付出多少真情,只是被人这样背叛,觉得心有不甘,自以为爱得深刻,便有底气恨之入骨,放手也放得果决,陆庭枭是了解自己的哥哥的,陆庭颂是完美型人格,容不得自己有人生污点,事事都要安排好,规划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有点强迫症的同时,又有强烈的嫉妒心,极端的控制欲,如果有东西偏离了他设定的航线,他会变得很痛苦,会想要拨乱反正。
但奇怪的是,陆庭颂好像没有要挽回向与期的意思。
陆庭枭过了八年,把哥哥的两任对象一对比,才猛然发觉这件事。
像陆庭颂这样的人,一旦动了真心,不可能不对对方死心塌地,哪怕死也要死在一块。
所以,宋嘉言真的不是向与期的替身?
有时候,他哥是很古怪的,做得出把爱人当成责任,按部就班演出情投意合的假象来,又欺骗自己是真的爱对方,意图把人生的剧本刻画得栩栩如生,结局美满,不得有一丝一毫偏差。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或许,他哥对向与期,是假爱,对宋嘉言,才是真爱。
那要怎么解释陆庭颂对宋嘉言的脸感兴趣的事?
结合陆庭颂的性格,以及他没有对向与期死心塌地这件事,陆庭枭无语的发现,其实他哥就只喜欢宋嘉言这一挂的吧,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替身,宋嘉言的脸,根本就是陆庭颂的梦中情脸?!只是在对的时间,遇见了错的人,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碰到宋嘉言之后,他哥终于回归正轨,正确的死心塌地一回。
陆庭枭细细厘清其中弯弯绕绕,也算旁观了一回自己恋爱脑的模样,竟是这般叫人恨铁不成钢,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病床旁的床头柜前,柜子打开,拿出宋嘉言送来的离婚协议书,转身走回陆庭颂跟前,压抑着心中的刚才的那点怒气递给他说:“那你就只能和宋嘉言离婚了,你也关不住宋嘉言的,宋初衡不是好惹的角色,除非宋嘉言死了,否则他掘地三尺也会把宋嘉言给找出来,哥,你好好想想吧,宋嘉言的律师说了,三天后他会来确认你有没有签字,这份离婚协议书,你签还是不签?”
“不,我不签!”陆庭颂几乎没有犹豫就拒绝了,他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夺过来看都没看就开撕,右手不能动,就用尖利的牙齿咬了个粉碎,竭力嘶哑道,“我不离婚,我不离婚,我不离婚!”
离婚协议书残缺不堪,纷纷扬扬重重叠叠落了满地,陆庭颂撕扯完,颓废地后退,跪跌在地,紧咬的牙关松开,落下最后一片微湿的纸页来,他以头抢地,单手抱着头痛苦而压抑地说:“我不离婚!我不离婚……我爱他,阿枭,我爱他,那天他说恨我的时候,我恨不得为他去死,可他不信我,我是个骗子,我真没用,我当真该死,阿枭,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失去他......”
眼泪滴落在印着圆润字体的纸片上,陆庭颂泪流满面,哽咽着捡起那片纸,白字黑字当真刺痛了他的双眼,他颤抖着嘴唇念出那三个字,想象着宋嘉言签下名字的情形,只觉得一阵气血攻心,喉咙间涌起一片腥甜,顿时从口中呕出了一滩淋漓的血来。
“大哥!”
那片不规整的白纸瞬间被喷洒得血红,残余的鲜血又滴落到地板上,晕成星星点点的血花,陆庭枭眼见此景,吓得心跳暂停之后,又立刻蹦到了嗓子眼,当即冲过去搀扶住陆庭颂,并转头朝门口大吼,“艹!医生!医生!快来人!我哥吐血了!”
“哥,你别吓我,是不是哪里难受,怎么会突然吐血,”陆庭枭声音都慌了,万万想不到这份离婚协议书会将陆庭颂刺激到吐血的地步,扶着陆庭颂的双肩愧疚道,“哥,对不起,我不该惹你动气,更不该拿什么离婚协议书给你签,是我的错,你再撑一会儿,医生很快就来了……”
“嘉言......”
陆庭颂吐血之后油尽灯枯,再支撑不住高大身躯,整个人颓然往一侧倒去,沉重的脑袋吊死在了陆庭枭的右臂上,胸膛起伏得宛如抽搐一般,叫人心惊胆战。
“嘉言……”
陆庭颂不断喊着宋嘉言的名字,一向深邃的蓝色眼瞳逐渐涣散,喉咙里嘶哑的喝喝声渐重,一条血线从他的嘴角划过下巴一直蜿蜒到耳后,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愤怒恐惧,这么痛彻心扉,好像吐尽身体里所有的血,都无法展现他看到离婚协议书时快要灭顶的失心疯。
他手臂瘫软在血泊里,五指紧紧攥着那张染血的,签了宋嘉言名字的纸。
他苟延残喘,在宋嘉言不知晓的地方嘴唇颤抖,嚅动,含着一口滚烫的鲜血。
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仿佛是掏空了血肉,揉碎了哽在喉咙里一般艰难,他一切的一切,他的真心,他的悔过,都如同濒死前的血色告白——
嘉言,不要离婚……不要……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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