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去拾粪

　　于是其余的看奴人就要顺势上前。

　　而得了胡青羊恩惠的宝月和尚哪里能愿意，于是和他们动起手来。

　　城门前就一时杂乱起来。

　　争吵之间，眼看那守城的兵头在城墙上已经伸头在往下察看纷乱的源头了，这一直坐着像个大爷一样的士兵，这才紧忙出手阻止：

　　“够了！城门重地！喧哗至此，成何体统！”

　　胡青羊虽然鄙视这士兵的见风使舵，可也不会对他此时的“公正”加以排斥，甚至因为对方此时头顶上顶了个顶头上司，看着对方着急忙慌的找补的模样，她还不知怎的隐隐还有些痛快：

　　“官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奴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只平素采些山货，替人做工维持生计，端的是勤勤恳恳，安分守己。哪成想今日被这恶霸缠上，竟然当着众人就要倒打一耙，颠倒黑白，强行把奴辩解成他家中逃仆。奴清清白白一女子，哪里能委身于人为妾，这岂不是自甘下贱嘛！”

　　声音凄惨，举止哀恸。

　　只是这举动不是做给面前人看的，是做给城墙上的人看的，所以胡青羊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诉刚才说过的话语。

　　这士兵刚才收了对方银钱，哪里好立刻毁约，于是话里话外就隐隐有逼胡青羊认下逃奴身份的意思：“你这女子，放着高门大户人家吃喝不愁的奴婢不做，何苦要去当那孤苦无依的孤女？”

　　“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奴虽然家贫，却也算读过诗书，知道廉耻，有三分骨气在身的。自古以来都是妻为齐，妾为奴。世间女子虽多都自称奴、妾，却也都是谦称，哪里有愿意委身与人做妾的！”

　　这士兵又继续颠倒黑白：“你说你是良家女，他说你是他家奴。你们双方可有何证据？不然我如何为你们分辨？”

　　那略卖者闻言当即把士兵拉了过去，偷偷摸摸递给对方一个荷包，大声说道：“大人且看，这就是这小娼妇的卖身契，自我知道被她逃后就一直待在身上，不成想今日正巧派上用场！”

　　那士兵把荷包收到怀里，顺手颠了颠，对重量很是满意：“却是不错，正是这女子的卖身契。”

　　胡青羊哪里能忍，当即大声反驳：“大人以何证明那是我的契约？上面所书何人姓名？可有按印！莫不是大人收了他的荷包，双眼连同心眼都被堵上了吧！”

　　说了白天众人这才发现，那略卖者叫嚷了半天根本没叫出过这女子名字来，是一个证明对方身份的手段都没拿出来。

　　匆忙之下那略卖者随意说了几个当地惯用的名字，却是一个都没猜中。

　　眼见这略卖者一时口塞，脸色记得越来越白，那城墙上的兵头却是根本不想听他们浪费时间继续胡扯了：

　　“够了！按照规矩即刻放他们过去！不要在城门口生乱！为了这些小钱，成何体统！”

　　说完那兵头扭过头去，再不愿看。

　　既得了领导放话，这士兵哪里好再说什么，只按照规矩多收了胡青羊的银钱，又给她补发了临时路引，将她放了进去。

　　这时候对方才知道胡青羊为什么那么有架势，笃定对方猜不出自己的名字，却是胡青羊又给自己换了个名字，叫罗敷。

　　罗敷女，汉末的十八美人之一。

　　《陌上桑》里曾描写她的美丽，说她除了天生丽质之外，更是在梳妆打扮、服装饰物上极尽华丽和时髦之事物。因而使得见到她的人，莫不为之心生摇曳，意乱情迷，甚至到了目瞪口呆、失魂落魄的地步。

　　因为美貌，外出采桑时还被赵王看中，之后被对方强行抢进宫中。罗敷女不从，每日弹奏《陌上桑》劝解君王，表明自己已婚的身份。她民间的丈夫王仁得知罗敷的贞洁后殉情自杀，罗敷也投身水潭而死。

　　自此罗敷也成了美人、贞妇的代名词。

　　胡青羊用罗敷作名，一方面好比清人不会对自己起名叫朱元璋一样，能够笃定对方猜不中；一方面也在讽刺这几个强抢民女的泼皮没得人心。毕竟他们都张口诬陷别人清白了，哪里能想到他们认定的“妓.女，娼妇”会有个圣女贞德一样的名字呢？

　　胡青羊拿了临时路引，自己为自己打着拍子，高挺着脖子唱着《陌上桑》就往城里去了。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使君一何愚！罗敷自有夫～”

　　使君多么蠢啊，罗敷已经有了丈夫。

　　胡青羊借《陌上桑》骂的是谁大家都知道，城门前一时倒是暗地里嬉笑声不断。

　　以后那士兵怎么对付的略卖者胡青羊就不知道了，那也不是她的事了。

　　…………

　　既入了城，胡青羊就再不好麻烦宝月和尚。

　　从他胳膊上接过篮子，向他俯身道谢道：“今日却是多谢大和尚相助了。”

　　宝月和尚哪里和一个陌生女子离得这么近过，一时羞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匆忙摆手：

　　“不妨事不妨事，不过是阻拦个把无甚修为的凡人而已，只是我笨嘴拙舌，又修持口戒，和他们辩驳不得，倒是没帮上忙，差点耽误了你。”

　　胡青羊见这和尚如此纯情，心头不知怎的一阵恶意涌上，身体竟然不受控制一般，不由得一把握住他的手，情谊款款的看着他的眼睛：

　　“大和尚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能于乱危中护我周全，使我不遭他们毒手我便已然感激不尽了，要是再过多苛求，对这不满那不满的，我这成了什么人了。只是大和尚也知，奴家中贫困，无以为报，若是有缘，来日定当给大和尚当牛做马，生——结草衔环。”

　　说着就趴在了宝月和尚怀里。

　　这宝月和尚被胡青羊这么一弄，浑身僵硬的像是风干的死尸一样，此时又因为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少人都用鄙视的眼光看着自己。

　　多亏此时法显和尚带来的戒律还没普及、变质，所以和尚也有不少能吃腥、娶亲的。虽然宝月一个和尚此时抱着一个女子着实不雅，但多数人只当这二人在互诉衷肠，没得什么伤风败俗的过激反应。

　　而胡青羊趴在他的怀里，默默数了几个数，估摸着时间可以了，于是使劲挤了挤眼，红着眼眶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对方：

　　“只是我如今得罪了他们，他们也知道了我的户籍，我却是再不好回去了。”

　　“那你如何打算？”宝月和尚连忙问道。

　　“我有个姐姐，早年间嫁去了北边陇地，去年父母去世时曾给我来信，让我过去找她。我那时因要为父母下葬、守孝而不得行，可此时却是身不由己，由不得我不去了，我想趁着此时路引还算，乘船前去投奔她去。”

　　“那倒也不失为一个安稳的法子。只是陇地距离此地不下千余里，你一个弱女子，打算如何北上，可有钱财？”

　　胡青羊顺势惨笑一声，“如何上路？还能如何，难不成留下会活的更好不成？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卑贱如蝼蚁还尚且懂得偷生，我若不走指不定日后会沦落到何种地步。而且我都要在深秋售卖家中干货了，家中能有什么钱财。”

　　胡青羊说的凄惨，好似这场旅行只要自己踏上去，必定结果就是会要了她半条命一样。

　　看着她那痛苦模样，宝月和尚不知怎的，心里一动，脱口而出道：“我送你去！”

　　声音铿锵，带着宝月和尚都没发觉的颤意。

　　胡青羊立刻假惺惺的推脱：“这怎么能行，大和尚你在董城修行不易，怎么就能因为我一个人坏了你往日清修呢！”

　　“我哪里算是在董城修行。我本也不是魏地人士，只是仰慕译经大师的真迹，前去东南挂单借经而已。又因为某些缘故，牵扯到此。若是想要离去自然便利非常，无有牵挂。”

　　二人又是一顿你来我往，最后商定说给宝月和尚三天时间解决他如今的问题，三天之后，他会亲自护送胡青羊前去陇地。

　　而这三天，胡青羊就跟着宝月和尚待在董城，省得回去突遭不测。

　　…………

　　当夜，借住在民户家中的胡青羊就发起高热来。

　　并非是胡青羊白日伤寒导致的头痛，而是波旬将要降世带来的恶孽。

　　深夜里，被子下赤身裸体的□□扭动不停，不知从哪里来的高热隔空烧的胡青羊彻夜难眠，为了防止这层人皮不耐火热从而皲裂，胡青羊不得不冒险将刘菲佳的人皮衣服脱下。

　　在这虚热中，胡青羊的思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杂乱起来，前途未卜的迷茫，所做罪孽的疏漏，此刻冬日的凉寒，无穷无尽的恶堕从虚空里伸出手，死死的拽着胡青羊的四肢、五脏，像是要把它分尸、下地狱一样。

　　到这时候胡青羊才确切体会到了为什么“止念”是狐狸最难过的生死大关。

　　五仙之中狐仙修行最重于“智”，而它往日搞的都是些坑蒙拐骗的歪门邪道，是小智而非大慧，天然与狐仙之道不甚契合，此时若想过关，自然难上加难。

　　可不论这修行如何悲苦，内里虚热多么难熬，时间总不愿意停下给人喘息的机会。

　　诚然，在止念面前，狐狸的多思多想和波旬的欲念横生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

　　但也正是如此，才让胡青羊越发看透修行艰辛的不为外人道。

　　哪怕早有前辈耳提面命的谆谆教诲，也比不上此时一人在深夜苦熬的痛彻心扉让人印象深刻。

　　“我原本还以为通了止念来源就得了止念修行，却是不想通了止念来源是得了止念磨难的资格。”胡青羊咬住牙的痛呼。

　　他确实是没想到，一个小妖突破下三境怎么会这么难，这么久，难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过没过这个境界，久到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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