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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者(四)
李星霓按压易旷年胸上的伤口,没有注意到,身后陡然出现的黑色身影。
辛则面色发白:“李姑娘,太医正在林外,不如先由他来为主子疗伤。”
主子自从李姑娘失踪,就愈加阴晴不定。好不容易找回了李姑娘,可李星霓倔得死活不肯接近易旷年。
辛则甚至曾和远去北狄的青钰通信,暗道主子迟早有在李姑娘面前自戕的一天,以获得她的怜爱。
青钰那时怎么回信的来着?
哦,那不解风情的家伙,只要他代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上京。
不妨碍辛则下结论:主子何止对李星霓执迷不悟,说是走火入魔都不为过。
李星霓撒了手,任由辛则慢慢挪动已经被她止住伤口血流的易旷年。
她手上鲜血粘稠,偏又混杂着两个人的血。
那晚引她去潜崖的黑衣人,原来不受易旷年指使。
他用他的性命向她证明。
可,易旷年在她面前设下的苦肉计太多太多。
失魂叶解毒治疗期间,去往青州的鹰愁涧中,除夕夜的暗计刺杀,包括,今日。
李星霓甘之如饴地入过局,也毫不留情地戳破过。
但不得不说,易旷年这个人,在她的心上早已抹不去。
她呆呆看着手指间的鲜血。
林间再次恢复一片死寂。
漆少阳看着她恬静的侧脸,从上京整军出发金尘关,在潜崖底捡到她的时候,漆少阳有想过将她送到太傅府。
但也只是一刹那的念头闪过。
那日少女策马远走,留下空灵狡黠的“后会无期”,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再次遇见她。
他们来日一定能相见的。
老马识途,他的赤鬃马便是如此。
将近夜晚,赤鬃马驮着一个包袱回到他的身边,打开,是李星霓脱下去的披风,还有小铜镜和一些瓶瓶罐罐。
然后,他看见了少女拂花祈愿,和她身旁人幽暗的眼神。
那个眼神似曾相识,隔着如海的天灯,漆少阳照亮了自己同样幽暗的内心。
他喜欢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姑娘。
第二次,是上京城外。
柏浩气告诉他,城外有一片石榴林,也不知结没结果子,趁着即将离开上京,便约着去看看。
尚值六月时节,他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因为不用去也能知道结果。
但他还是去了。
一队人马围攻一辆马车,山林间尘土飞扬,他在混乱当中,看见一个女子,慌乱地,为另一个男子垂泪。
柏浩气说的对,他去了,才会知道结果。
漆少阳只好压下心头所有思绪,在金尘关一待,又是大半年。
将近年关,漆少阳陪他爹进了西山,漆岢说是要见个故人。
漆岢在山间绕来绕去,漆少阳本跟在身后,但见他爹神色眷恋,眼含不舍,分明是在一路游逛山景。
他在风雪中,提出和漆岢分行两路。
第三次。
他在山林间,见到了李星霓。
第三次见面,她陪着那人跪在墓前,身体距离说明一切。
他听见她和着琴音起舞,长剑隔着层层林木,和漫天飞雪,似乎指向了他。
漆少阳那时想,如果,李星霓能看见他,将剑真正指向他,那该有多好。
但直到两人温存一番,乘坐马车下山,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漆少阳窝在风雪里,过了好一会儿,视线里出现了姗姗来迟的漆岢。
他看见他爹抚着那墓碑,笑着说了好些话,最后惆怅地一叹。
漆少阳没有再看,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
他说谎了,潜崖底,是他第四次见她。
李星霓仍跪坐在身侧,漆少阳慢慢开口:“星霓,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对吗?”
他重复着这个问题。
李星霓抬头看他,目光空茫。
“易旷年说的都是真的。”李星霓苦笑:“去岁圣寿宫宴,他替太后挡刀,却中了北狄独有的失魂叶。坊间相传,太医院太医尽数无解毒之法,故皇上张贴皇榜,被一民间神医揭下,并力挽狂澜,替他解毒。
“我就是那民间神医,李星霓。我在太傅府陪了易旷年将近一年,并与他私定终身,应就你在潜崖底捡到我以前的那几日。”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
“然后你失忆了,”漆少阳静静地,接她的话道:“你将我当做你混乱记忆中的易旷年,答应了和我在一起。”
李星霓皱眉,以示不解。
“还记得你问过我,‘漆少阳,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他模仿李星霓的语气,语调轻松,“你怎么会认识我呢,我们在此之前,只见过寥寥数面。”
只是他单方面的相识。
李星霓想要辩解,她和他打过照面,为什么不能算做相识?但,转眼,她就想到,自己央他救自己一命,又抢了他的马。然而自始至终,她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从未将镇北王府世子漆少阳这个名号,与他的脸对上。
她必须承认,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脑海中的红衣,并不是意气风发的金尘关守城大将漆少阳。
“我最开始确实认错了人,”李星霓毫不犹豫的摇头否认,急切地一道站起身,“但那只是最开始,少阳,你记得吗?你袒护我而向柏浩气断定,营中失魂叶一毒不是我下的,我那时就不再将你当做记忆中的一个影子。”
李星霓激动之余,没忘记漆少阳是带伤之人,只抓过他的手腕,道:“因为我将自己当做是北狄细作,后来辗转蒙特商队和大梁立场之间,我愈加发觉,不愿被你视作敌人而兵刃相向。所以,所以我才沿途撒下药粉,想要诱你和柏浩气前来歼灭蒙特一行人。”
然而他单枪匹马闯进敌营,是她想不到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李星霓的眼神满是恳求。
李星霓说到最后,回忆着的神采里,又含着快要哭出来的哽咽。
泪珠滚在眼眶里,漆少阳不由自主地抬手,想要为她拭去。
他想,巷弄初见时,她的满腹害怕和挂在眼睫上的眼泪都是伪装的,他更是没有身份立场为她做点什么。
然而这时,同样是挤出眼泪,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安慰她。
李星霓看着那双手轻柔地抚过她的面颊,眼尾的小痣微微颤动。
漆少阳在她耳边呵气:“你在北狄和大梁之间选择了大梁。如今你爱上了我,那对易旷年又如何?”
他自以为打的比喻很恰当。
北狄与大梁为争国土而水火不融,李星霓也同样只有一个。
李星霓的身体一僵,打在她耳边的气息暖烘烘的,她将将清明的心却被冻结一片。
对易旷年如何,该对他如何?
就在犹豫的一刹那,漆少阳的手抚过她的后脑,压上她的唇瓣,一股脑封锁了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
罢了,他不想要听。
哄哄他吧,一个吻,即可哄他开心。
滚烫的泪水划落,滴在脚下的泥土地里。
“我会和易旷年说清楚。”分开的间隙,李星霓小声,不知在同谁做下保证。
“嗯,”漆少阳单手拥紧了她:“在那以后,我们就离开上京,不论是远去金尘关,还是其他的地方,总之再也不要回来。”
说实话,辛则看见李姑娘站定他面前,主动说要和易旷年谈话,他是很震惊的。尤其,是在漆少阳看似不经意的目光之下。
辛则呵呵笑:“李姑娘和主子还真是心有灵犀,太医为主子处理了伤口,主子刚醒。”
李星霓不咸不淡的点头:“我就和他说两句话,不会打扰他养伤的。”
辛则可不敢恭维,主子一见到李姑娘,不是大喜就是大悲,总之情绪不可能没有波动。
但他还是谨慎地,将李姑娘请进帐内。并兢兢业业的,把压根没想跟着走进去的漆少阳拦在了外面。
辛则在心里苦哈哈的想到,主子苦肉计已经完成一半了,另一半能不能成功,就看这最后一搏了。
果不其然,易旷年靠着软枕,听见脚步的声响,头也不抬就是一句:“出去。”
“我是来侍奉太傅喝药的,”李星霓在易旷年诧异的眼神中坐在了他的床前,慢慢端起搁在小几上的瓷碗。
易旷年动弹不得,只得接住她一勺勺舀过来的汤药。
药碗很快见底,李星霓眉目温柔:“这才对,不喝药可是会死掉的。”
像是触动了某根神经,易旷年哑着声音:“这不是遂了你的愿吗?”
李星霓放碗的手一顿,片刻,抬头望着他笑:“太傅忘记了,你曾祝我如愿以偿,难道想的,是我这个愿望?”
她对自己笑了。
易旷年霍然抬手,但动作间扯动了伤口,眼看白布又要被新涌出的鲜血浸染,李星霓及时把他按住。
易旷年犹似不觉,激声问:“星霓,你原谅我了对吗?”他看上去又惊又喜,庆幸于那一刀没要了他的性命,“我们从头开始,我相信我们一定能从头开始的。只要成了亲,对,我们明日就成亲,我去请求皇上赐婚……”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话,不再是传闻中心机深沉,手眼通天的太傅大人,终于有了一点符合年纪的少年气。
李星霓注视着他傻气的笑,也跟着牵动唇角。
“从头开始么?是从我弹奏南风引,故意吸引你的注意力开始,还是,从我在为你准备的药浴里下催.青药开始?”
李星霓眼底的冷凝一闪而过。
“你说什么?”易旷年看着高高在上盯着他的姑娘。
“你那晚试探我,不止是因为我来路不明,更是因为你知道,我是被抄家流放的平京侯府的二小姐。”李星霓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眼里毫无情感:“易旷年,你猜对了,我的确是故意接近你的。我要洗刷平京侯府的冤屈,所以我特地赖在你府上不走,千方百计获取你的信任,寄希望于借助你的身份为助我一臂之力。”
她本以为,易旷年听到这些,会悚然,会不管不顾地质问于她。
这样,她心里或许能好受点。
但他很平静,仿佛早就心中有数:“我现在仍然可以助你,为平京侯府翻案。”
“我不需要。”李星霓断然拒绝,“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那一年陪在你身边的时光都是假的!我要救你,不让你被失魂叶毒死,不让你被暗杀,是因为你死了,你太傅的身份也就没了,我翻案的希望更会在霎时破灭。”
“我一直都在骗你,”李星霓俯下身,易旷年僵直不动的身影笼在她的身下,看上去破碎又可怜,“我同你说爱,与你欢好,答应和你成亲,这些都是骗你的。”
但她还是选择无视,依然这样说道。
她不能说出系统的存在,不能告诉他,她是为了完成一个名为攻略的任务,被迫捆在他的身边。
李星霓也不会承认,即便是花招百出的哄骗,她最后还是沉沦于暂时织就的幻梦。
但因她在失忆之时爱上漆少阳,而系统阴差阳错为她拉扯的情缘早在坠崖之时,就被她毅然剪断。她便不会回头,延续那个错误。
“易旷年,骗子是不能被原谅的,对吗?”
他三番两次用苦肉计来试探她,她也只好回敬此。
“我们好聚好散,”李星霓低头接住他翻涌着暗沉的目光,神色了然,“太傅大人。”
只因为是太傅,所以成了她要接近的目标。
说罢,李星霓快速抽身,看也没看他一眼,离开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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