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

　　深夜，贺楠坐在电脑前，凝视着屏幕，一侧嘴角上挑，露出鄙夷不屑的冷笑。

　　花大价钱雇的私家侦探，果然没让他失望，这么快就挖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照片里，叶宁在和人接头。对方一直站在暗处，看不清楚，他们两个在说着什么，末了，那人伸出手，拍了他的肩，是个很亲密的安抚的姿势。

　　虽然贺楠还没弄明白其中原委，但他直觉不管叶宁是去见谁，如此鬼鬼祟祟，绝对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径。

　　他敲了几下键盘，给侦探回了邮件，让他盯紧叶宁，并继续调查和叶宁见面的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些照片，要怎么利用才好呢？贺楠在心里琢磨。这次他学乖了，可不会再傻到明晃晃地拿着照片跑到叶宁面前去质问，他决定先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话说，他还真有点想念他的梁大哥了……

　　***

　　梁顾最近的确疏于公务，不经常现身，所以当他回归工作的时候，贺楠立刻闻风而动，出现在了梁顾的办公室。

　　一见梁顾，贺楠眼睛都亮了，“梁哥，好几天没见你了。”

　　梁顾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上去有些憔悴，“抱歉小楠，最近对你照顾得不够。”

　　“我不是这个意思梁哥，”贺楠赶紧解释：“我是想来问候一下，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好，谢谢你关心。”

　　“对了梁哥，这是上次你让我写的报告。”贺楠赶紧呈上之前梁顾给他布置的实习任务。

　　梁顾接过来，信手翻了翻，“还不错，我待会儿仔细看。”

　　贺楠点头，“梁哥，那个，反正我最近也不忙，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尽管跟我说，我也可以为你分忧。”

　　“谢谢你小楠，越来越懂事了，下次给你叔叔打电话的时候，我一定记得好好表扬你。”梁顾虽然一直笑着，但语气总是透着淡淡的客套与疏离。

　　叶宁正好走进来，他跟贺楠打了个招呼，把手里拿的文件放到梁顾面前，“梁总，签字。”

　　梁顾拿过文件，大概瞄了一眼，没有细看，龙飞凤舞地签了名字，递还给叶宁。

　　叶宁小心地把文件装进文件袋，“那边要得急，我下午送过去。”

　　贺楠马上殷勤道：“叶助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去吧。”

　　叶宁一笑，“谢谢，这点小事，不劳你了，我去就好。”

　　“哦。”贺楠点头，心里却腹诽道：“切，装什么装，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暗暗翻了个白眼，目光扫到角落，发现上次他送给梁顾的补品盒子，还在原处放着，薄薄地落了一层灰尘，显然是许久没有动过。他心里十分不爽，但表面依然做出乖巧状：“梁哥，我看你好像有些低落，不如找个时间，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

　　“等我忙完手头的项目吧，这个项目签了之后，我会休息几天。”梁顾不咸不淡地回答，听起来像极了缓兵之计。

　　贺楠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只好顺着台阶下来：“好，梁哥，那我等你。”他笑了笑，“我先去工作了，你要注意身体啊。”

　　“好，那你先去忙。”梁顾客气地微笑。

　　***

　　贺楠一出门，梁顾立刻拉住叶宁，商量道：“下午让阿东去跑好不好？”

　　“东哥下午有别的要忙。”

　　“不管，你陪我，他去。”

　　“好吧。”叶宁回答。

　　“一刻钟也不想离开你。”梁顾颓废地窝在转椅里，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许久，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地方也不想去，我是不是病了？”

　　“只是暂时的，”叶宁拉了他的手，“会好起来的，梁顾，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梁顾抬起头看着他，像小孩子一样等一个回答。

　　“当然是真的，”叶宁笑道：“但是你得先答应我，好好吃饭。”

　　叶宁挑了着梁顾的下巴，“你看你，太瘦了，”他像检查小宠物左右仔细端详，“我已经很认真在养了，怎么还是胖不起来？”

　　梁顾任他摆弄，苦笑道：“有吗？”

　　“待会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叶宁问。

　　“好。”

　　“你要多吃一点。”

　　“嗯。”梁顾点头。

　　“真乖。” 叶宁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夸奖他。

　　***

　　贺楠并没有走远，他在门外，把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屋子里传来的浓情蜜意简直冲昏了他的头，掀翻了他的醋缸子，恨得他牙根直痒痒——叶宁就像是梁顾的头脑，梁顾的手，是梁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他什么也不是，他再怎么蹦跶，也不过只能刷点可怜的存在感而已。他来了这么久，也没接触到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其实梁顾根本就信不过他，他的身份，不过是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罢了，他们捧着他哄着他，陪他玩，可唯独不信任他。说白了，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他此次实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这一切都怪叶宁，让他成了一个笑柄……

　　他满脸阴郁地走起来，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翻出了那几张照片……

　　***

　　叶宁带着梁顾，像探险一样，穿过人群，穿过大街小巷，找到了一家牛肉面馆。

　　这里环境尚可，只是客人很多，有些嘈杂。梁顾坐定，好奇地环顾四周，“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因为这里好吃啊。”叶宁坐在他身边，笑着回答。

　　梁顾不太明白，叶宁知道他喜欢安静，也不嘴馋，并不会为了一口吃的混迹于此。

　　仿佛看出了梁顾的疑惑，叶宁沉默一会儿，“其实，我是想让你看看，人世间的样子。”

　　梁顾似懂非懂，心底却有所触动。

　　“越是难熬的时候，越不要封闭自己，走出来，看看周围鲜活的人。”叶宁轻轻说。

　　梁顾顺着叶宁的目光望去：对面的杂货小铺，看店的奶奶，轻轻给摇篮里熟睡的小宝宝摇着蒲扇；游乐城门前，有人穿着厚重的卡通玩偶服，在闷热的天气里卖力地表演；街边的花店，小女生开心地接过小男友递过来的几支玫瑰，拐角的树荫下，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分给流浪汉一个新鲜的面包……

　　“其实，带你来，是因为这里热闹。”叶宁说道：“不瞒你说，从前，我觉得自己熬不住的时候，就戴上帽子出门去，一条街一条街地走，一刻不停，从白天走到夜晚，从夜晚走到天亮。”他停顿一下，“悲欢离合，嬉笑怒骂，人情冷暖，我看了很多。我走在活生生的人群里，观察他们，用这种方式感觉自己还活着。许多时候，一点善意，一点幸福，一点小小的坚持，一点微弱的勇气，甚至是几句争吵，都让我觉得，人间真好。”

　　梁顾听着，若有所思。

　　“你问过我，为什么人活着，要这么痛。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有答案。”叶宁安静片刻，“但我知道，我们面前的这些人，每一个路过的路人，没有人不苦，没有人不痛，可他们还在继续努力地生活。我想，看着他们，看多了，你也会想拉自己一把……”

　　他看向梁顾，“梁顾，我知道你最近状态不好，我在，可以陪你，可是如果没有我呢？如果我不在呢？”

　　梁顾看着叶宁，皱了眉头，“为什么这么问？”

　　叶宁认真地看着梁顾的眼睛，“梁顾，我希望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我在与不在，你都能自己走出来，不要被你说的那团浓雾困住，你能明白吗？”

　　梁顾听了，内心有小小的震动，他大概理解了叶宁的意思：叶宁是想告诉他，不论遇到什么艰难困苦，不要放弃，不要沉沦，即使苦，即使痛，也要有走出来的勇气，有自己复原的能力。

　　叶宁是在为他考虑，为变幻莫测、充满未知的以后考虑。梁顾一瞬间明白了叶宁的用心良苦，他慢慢点头，“我懂了。”

　　叶宁轻舒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本来不想说这么多，显得矫情，可是一不小心……”

　　梁顾打断他，郑重说道：“叶宁，谢谢你。”

　　叶宁摇头，脸都有点红了。店头显示屏里的数字刚好刷新，他看了看手里的号码牌，“面好了，我去端给你。”

　　清汤牛肉面是店里的招牌，汤色纯净清透，面白如雪，牛肉软烂，盛在白瓷大碗里，冒着热腾腾的鲜香气。

　　“趁热吃。”叶宁坐下，把筷子塞到梁顾手里。

　　看着那碗面，平日里食不知味的梁顾到真是有了些食欲。他尝了一口汤，那汤看起来清淡，入口却是极鲜。他细细品着那味道，果然于一片醇厚浓香中恢复了一点活力。

　　“好吃吗？”叶宁看着他。

　　“好吃。”梁顾认真点头。

　　叶宁笑了，“晚上陪你做蛋糕吧，”他低头扒拉着手机，“我订了些烘焙用的面粉和糖霜，一会儿送到家里去。”

　　只要能让他开心的事，叶宁都会放在心上，梁顾感动地点头，“嗯。”

　　“哦对了，我去拿些凉茶给你。”叶宁起身离开。

　　手机滴嘟响了一声，提示有新邮件。梁顾打开邮箱，不知是谁匿名发来的，他点开，几张照片猝不及防地跳出来，灼痛了他的眼睛。

　　昏暗的光线，隐蔽的角落，叶宁神情紧张，对面的人，轮廓虽然模糊，但凭借打过的几次交道，他已认出了那是谁，那人落在叶宁肩膀的手，抚慰的姿态，越发刺眼……

　　一时间，许多疑问和想法涌上来，梁顾心里发慌，眼前发晕，他好不容易稳住，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他愣了片刻，突然一阵剧烈的反胃。

　　叶宁正好回来，看着梁顾盯着手机出神，“怎么了？有什么消息吗？”

　　梁顾低下头，把手机扣在桌子上，“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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