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以下犯上

　　之前太后来催促，想必就是因为抓到了暗卫，查觉到了谢奕在查军晌一事，所以想尽快离开广川，而江月白这一伤，谢奕以查刺客为由，不愿意提前出发，倒给他们拖延了一些时间。
　　江月白腿上的伤养了十来日之后，其实已无大碍了，只是谢奕看得紧，不让他随意走动，连着平日看奏本和公文都搬到了侧殿里来。

　　而自从谢奕开始在侧殿处理公务，效率就变得格外慢了起来，以往两个时辰就能看完的奏本，总是到了下午还未看完，一日两日，连续多日，这效率是越来越慢了。
　　于是有人找了福公公打听。

　　福公公却站在侧殿外，只说陛下正和江大人商量正事，连他都不许入内。
　　江月白听到外面传来的说话声，连忙伸手抵住了正侧头碰他耳垂的某人，紧张地压低了声音：“别动，有人。”

　　门外的说话声慢悠悠的，福七正在周旋。
　　靠在肩头的头慢慢地侧了一下，柔柔地触感碰到了颈侧，有点痒，江月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抵着人的手就松了力。

　　“没事，福七会应付的。”
　　江月白仍然紧张，只要一起到殿外此时还站在人，时不时朝里面看过来，哪怕关着门，他都有一种被围观的感觉。

　　可偏偏眼前的人不放过他，拉下了他的手，一个吻就落在了指尖。
　　江月白想抽回手，却没抽回来，外面似乎又来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更大的。

　　“你先起来。”江月白实在无法放自己这么下去，太羞耻了：“外面的人等着见你。”
　　谢奕有些不满，在他颈窝处蹭了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缓慢地站起身来：“好吧，听江大人的。”

　　钧山群林深树茂，若是大肆搜山只会打草惊蛇，他们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杜家囤的那些私兵并不容易，但这拖了十来日，杜太后想必也查觉出来了不对劲了，一开始只是催促，这些日子便时不时有大臣过来探谢奕的口风。
　　三个大臣跟着福七身后走进来时，江月白正坐在自己的位置安静地看着文书，而天子批着朱批，神色平静中略有一丝不满。
　　总像是被打扰了。

　　但他们也在外头候了快半个时辰了。
　　其中一人开口道：“陛下如今水师的巡视已了，怀安那边也已准备妥当，不知陛下准备何时出发？”

　　现在送到他手上的多数都已经变成了请安折子，看来他不在盛京，杜尚书那边处理朝务应当也是越发得心应手，谢奕放下朱笔，抬起眼淡淡地看过来：“袁大人以为何时出发为好？”
　　袁大人垂着头，偷偷看了一眼那边的江月白，心道，一个五品中书舍人的腿，也值得花这么多时间去查，去等吗？

　　“臣只是觉得，如今江大人的伤已无碍，自然是尽早出发为好。”
　　谢奕的目光看过去，刚才耳朵还红着的江大人这时已经镇定如常了，闻言抬起了头，眼中冷淡，像是挂在竹梢的清冷圆月，让人不敢亵渎。

　　可那月是暖的，甚至是烫的，谢奕知道。
　　不免又心思躁动起来。

　　江月白看着站在前面的三位大人，皆是留着美髯，看上去文质彬彬，他放下手中笔，从桌上的卷宗中抽出一份，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几人见他竟丝毫不掩饰，病都不再装了，一时惊讶，转头便看向谢奕。

　　可见天子似乎早已知晓一切，坐在上位，目光落在一身清冷的人身上，竟像是带着几分温柔来。
　　“众位大人在看我的腿好了没有之前，不妨先看看这个。”江月白步履沉稳，显然早已恢复。

　　卷宗被递了过来，袁大人先接到了手中，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才打开手上的东西。
　　但才看了几行，袁大人已经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再往下看，还没看完，袁大人就已经看不下去了，抬眼便见上位的天子睥睨的目光。

　　直入人心。
　　“陛下……这，老臣确实不知情啊。”

　　另外两人也拿过卷宗看了起来，三人几乎都是同样的反应，而站在一边的江月白神色则更是冷淡，甚至眸光间隐隐露出几分与天子同样的锋利。
　　卷宗上极尽清楚而详细地记录了这些日子里查到的私运青铁一事。

　　从船只数量，青铁数量，时辰，人数，路线……等等，证据确凿，无从反驳。
　　自南巡以来，天子似乎真的开始被这山水温柔乡给困住了，送来的奏本越来越敷衍，却从未见他多说过什么，而在澜陵更因为游花船把身子弄病了，也让他们从一开始的警惕慢慢变得松懈下来。

　　这些日子天子整日呆在行宫，没了美人相伴，据说还日日流连于江月白的侧殿，私下里，甚至有些一不堪入耳的话都慢慢地流传了出来，说陛下身边无美人，江大人倒也是美男子，表面上光风霁月，殿门一关，谁知道私下里是什么样。
　　毕竟哪个臣子夜夜宿在天子侧殿，一个五品官受了个不大不小的伤，能让天子日日探望。

　　可不曾想，这关了十来日的殿门一开，给他们当头一棒的，就是这个被他们议论了许久的，光风霁月的美男子。
　　而他们以为沉浸在温柔乡的天子，早已布好了局，一枚棋子翻开，就已经足够将广川的水搅翻天。

　　但此时曾经那个令人畏惧的天子却全程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江月白与他们产对峙，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可仅仅只是如此，便有一种无形有压迫感让人忍不住弯了脊梁。

　　“我没说几位大人知情。”江月白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反而挺直着背脊，如同一根阳光下不断拔节的青竹：“几位大人并非广川人，不知情很正常，但这只是近期的查到的，就已经有如此大的数量，这样的事，并非一兵一卒可以完成，青铁乃我大雍之重器，这样的国之蛀虫，自然不能放任，若不查清，陛下如何能安心离开广川？”

　　囤兵一事尚且还不能翻到明面上来，太后既然已经查觉到了他们的动作，就必须要有一件事吸引他们的注意。
　　瞒天过海。

　　几人听到不会查到他们身上来，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背后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连连点头：“是，江大人说的是。”
　　送走了几位大人，江月白想将卷宗放回桌上，就发现卷宗的页角，竟已经有洇湿了些。

　　想必是刚才那几位大人太紧张了，手心里的汗都沾了上来。
　　谢奕离了桌走过来，从他手里将卷宗抽走：“腿怎么样？”

　　江月白笑着跺了跺脚：“早就没事了，要不是为了装病，我都想出去走走，在这宫里也闷了十来天了。”
　　他本只是玩笑一句，可谢奕却是认真思索了一下：“广川现在局势复杂，能游玩的也就只有钧山一带，但钧山危险，待到了怀安，我再带你出去看看。”

　　江月白见他认真的神色，心中一甜，声音就软了下来：“正事要紧，以后总归是有机会的。”
　　谢奕笑着将人搂过来：“来日方长。”

　　福七进来时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江月白吓得立刻便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有些慌乱地看向福七。
　　可福七却没丝毫意外，反而笑咪咪地说：“江大人稍安，吴统领有事要回禀报。”

　　江月白惊讶地朝谢奕望过去，谢奕却是半点不扭捏，极其自然地摸了一下他的头：“等会儿。”
　　这两人，弄得好像他最着急。

　　囤兵一事一直是交给吴东河亲自来查的，他既然来，福七也没拦着，必然便是此事有进展了。
　　而在他们这边正一步步拨开云雾的时候，太后那边也很快便收到了消息，当晚，便带着人来到了谢奕的主殿。

　　既然伤已经不装了，谢奕自然也不必再去侧殿看公文，下午便重新搬回了主殿。
　　杜太后踏进殿中，看着恭敬地候在一边的江月白，目光微一打量，哼了一声：“江大人随侍御前不过四个月，就能出师了，当真是陛下的好学生啊。”

　　江月白丝毫不受她言语间的嘲讽影响，恭敬地行礼：“多谢太后夸奖。”
　　谢奕却是一笑：“朕确实觉得他是个好学生，既然母后也有同感，那朕便将旨意提前了吧。”

　　殿中人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谢奕已经示意福七拿出圣旨。
　　提江月白为正四品中书侍郎，伴驾左右，为君分忧。

　　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更何况这是加盖了宝玺的圣旨！
　　杜太后知道谢奕这是故意的，这圣旨想必早就写好了，故意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就是为了气她。

　　但她也只能咬着牙，压着怒意：“江大人为官四个月，便由六品升至四品，江尚书不过也才三品，陛下怎么不直接将他提为尚书令，父子同一品级呢。”
　　江月白并不知道谢奕居然写下过这样的圣旨，拿在手里还没谢恩，被太后这么一说，就听谢奕像是认真考虑了一下，说道：“既然母后有此意，那朕……”

　　“陛下！”江月白生怕他真的下旨，连忙开口：“臣谢陛下恩典！”
　　他这官已经升得够快了。

　　若是放在以前，他坚信谢奕不会这么做，可这些日子的相处后，他还真怕谢奕就着太后的话就给他提成个尚书令了。
　　他决对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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