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吾

　　现在立刻就跑怎么样？
　　沈镜吾扫了眼店外，怎么都没瞧见自己的马被拴在哪儿，看来这是对他早有防备了啊。

　　恰好此时睡了一路的雪慧悠悠转醒，鼻尖的肉香让它一跃而起，跳到桌上，然而面前是三个空碗，只剩些碎的不能再碎的肉渣，它气得一屁股坐下，咬住沈镜吾的袖口扯了扯。

　　沈镜吾眼珠一转，清清嗓子，“小哥，给我的猴子也来半斤牛肉。”
　　伙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再来半斤，付得起吗？
　　沈镜吾一拍桌子，“看什么呢，还不赶紧去！”
　　“得嘞，客官您稍等。”伙计这回没进后厨，只探头进去说了一声就立即缩回来，牢牢地守在门口。

　　正在沈镜吾思索对策时，雪慧忽然伸了脖子向后观望，好似确定了什么，它一溜烟爬下桌，朝沈镜吾身后那桌奔去。

　　等沈镜吾终于回神，开始四处寻找雪慧的身影时，一转头却发现它在人家桌上吃得正欢。
　　他心里暗骂一句，这泼猴，本来他就没钱付账，现在还要再多付一桌，待会儿还怎么跑。

　　沈镜吾打量了一番后桌的食客，一个黑发白衣的男人，只从一个背影就能看出其风姿绰约，然而真正吸引他视线的是男人挂在腰间的鼓囊荷包，这里头别不是装满了银子吧？

　　沈镜吾打定主意要让他做一个冤大头，恰好伙计将那半斤牛肉送上来，他立即笑吟吟地接过，端着盘子走至男人身旁，“这位兄弟，真不好意思，我这猴子馋嘴的很，一下没看住，他就奔你这儿来了，不如我们凑一桌？”

　　男人闻声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又很快收回目光，只看着埋首吃肉的雪慧，带着点拒人千里的意味。

　　“你你你。”沈镜吾表情空白了一瞬，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段灼。

　　若是段灼的话，自己就能从他那儿顺点银子，不用想着怎么跑路了吧？

　　想到这一点的沈镜吾眼神越发炽热，毫不在意段灼的冷淡态度，灿笑着坐下，将自己端来的这盘卤牛肉推到他面前，“朋友，几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段灼却因他寒暄的话感到诧异，他本以为见到自己，沈镜吾会怒骂两句，然后立马将他赶走，没想到他会一脸笑意地凑上来。

　　段灼黑沉沉的眸子瞬间有了光彩，他飞快扫了一眼沈镜吾，语气颇为小心，“我们还是朋友？”

　　“那是当然了！”沈镜吾怎么舍得到手的银子飞了，立即挪了挪屁股，坐得离他更近，哥俩好似的一手搭上他的肩。

　　耳边温热的呼吸吹拂着段灼的耳廓，让他的脖颈一点一点染上绯红，他不自在地偏了偏身子，埋头认错：“上回，你给了我一滴指尖血，我却食言了，抱歉。”

　　“这都是小事，我们是朋友，我怎么会怪你呢。”沈镜吾拍了拍他的肩，压根没注意他在说些什么，反而探到他腰间捏了捏荷包，虽然有些碎但硬邦邦的，应该是银子。

　　段灼并未被他安慰到，还是埋着头，声音发闷，“你不问我为什么将你留在那儿吗？”

　　“朋友之间，无需多言。”沈镜吾换了个一本正经的表情，但话锋一转，“只是若你仍旧心有愧意的话，不如这样，这顿你请。”

　　段灼抬眸看他，眼底似有细碎的光轻轻漾着，差点晃了沈镜吾的眼。
　　“结账。”段灼提高音量叫了一句。

　　守在门口的伙计注意二人好一会儿了，听见这话立即奔过来，“您二位是要一起结？”
　　见段灼点点头，伙计扫了眼两桌桌上的吃食，冲他伸手，“客官，诚惠一两银子。”

　　段灼解下自己的荷包递给沈镜吾，“都给你。”

　　“给我？”沈镜吾指了指自己，表情错愕，他真没想贪图段灼这一荷包的银子，只是想把这顿饭给结清。

　　段灼误以为他是嫌弃不够多，将荷包打开一个小口，又往他眼前凑了凑，“给你。”

　　然而铺子里所有人包括沈镜吾在内的视线，在段灼打开荷包的一刹那全部聚拢，只紧盯着荷包里那金灿灿的光。
　　老天爷，一荷包的金瓜子！

　　沈镜吾赶紧用手捂住，他已察觉到四周浮动的恶意，拿了一颗金瓜子扔到桌上，然后将荷包塞进段灼怀里，一手拉着段灼，一手捞起雪慧，立刻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便被三名彪形大汉拦住。

　　“两个小娃娃带这么多金子出门，要去哪儿啊这是，哥哥们送你。”为首的大汉看清二人相貌，原本只打算劫财，立即变了主意，财色他都要。
　　另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淫邪之意，默认了为首大汉的意思。

　　沈镜吾“啧”了一声，他想赶紧走就是怕这样的情况，不是打不过，只是嫌麻烦，毕竟抬手多了也会累的。
　　他将还抱着盘子吃肉的雪慧塞进段灼怀里，让他后退两步别被自己误伤了，一把抽出背在身后的游光剑。

　　三名大汉还当他背了把什么好剑，定睛一看，一把黑漆漆的木头剑，顿时哈哈大笑。

　　“小娃娃，几岁了还玩木剑，要不和哥哥去床上，给你玩玩哥哥的剑。”为首大汉暗示性地顶了顶胯，他身后的大汉笑得更加猖狂。

　　沈镜吾冷眼瞧着他，唇角浮起蔑笑，手上动作快准狠，剑光一闪，为首大汉已经瘫软在地，双手捂着裆部，指缝中有丝丝鲜血溢出。
　　他痛得浑身汗津津的，暗自叫苦，长得跟个女娃娃似的，没成想竟是个练家子。

　　另两人脸色煞白，齐齐后退一步，喉咙好似被锁住了似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们既不敢上前将大汉拖走，也不敢转身逃跑，只能跟个鹌鹑似的呆站着，细看还能发现二人的腿正抖得厉害。
　　其余围观的食客俱是如此，若不是沈镜吾站在门口，他们只怕是要立即四散逃走了。

　　沈镜吾倒没直接割断大汉的剑，只破了点皮，也有的他受了。

　　“你。”沈镜吾冲伙计扬了扬下巴，见他下意识一抖，双手拦在裆前，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去将我的马牵过来。”

　　“是，是，我这就去。”伙计并着腿，挪着碎步往外走。
　　那大汉恰好整个人横在门口，伙计走近便闻见了血腥味，整个人越发害怕，连迈大步子都觉得不安全，竟直接并拢双腿从大汉身上跳过去了。

　　沈镜吾这回没憋住，嗤笑一声。

　　他这一声笑让众人心生寒意，怕他拿自己泄愤，开始往旁人身后躲，躲着躲着就背靠墙了。

　　沈镜吾听着身后接二连三的“咚”一声，回头扫了一眼，只是这群人似乎在和他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他一回头都不敢动了，试了好几次都是如此。

　　“客官，您的马！”伙计牵着马在门口招呼道。
　　他这一声如同天籁，不仅食客们欢喜，地上躺着的大汉更是喜形于色。

　　“走吧。”沈镜吾示意段灼跟上自己，路过大汉时他森然一笑，一脚踩上大汉的小腿，众人听着那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个个扭曲着脸不忍再看，而大汉已经痛得昏死过去。

　　沈镜吾从伙计手中接过缰绳，扫视了眼周遭，确认只有自己骑来的这一匹马，回头看着乖乖跟在自己身后的段灼，问道：“你的马呢？”
　　“我没有马。”段灼道。
　　沈镜吾挑高眉梢，“那你是怎么从雪山到这儿的，走路？”

　　段灼点点头，完全不觉得走路有什么不对。
　　沈镜吾的表情已经有点儿不对了，他和宗朔日夜不停地骑马赶路，从纳措雪山到岩城都要七八日，段灼只靠一双腿从雪山走到这儿，这不得把腿走断？

　　“你要去哪？”沈镜吾摸了摸马匹的鬃毛，又从段灼手里接过雪慧，将它送上马背。

　　段灼察觉到沈镜吾隐隐的告别之意，语气不由地急促两分，“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等等，先不说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是专门在这儿等我的？”沈镜吾恍然大悟，同时打心底里觉得段灼此人全身都是秘密，他去顺城是意外，可段灼却能早早预料到这个意外，在此等候。若不是段灼方才帮了他一把，又没什么恶意，他早就将人一脚踹飞了。

　　“我。”段灼心头一紧，有些气虚，“我想跟着你，行吗？”

　　说完好半天也不见沈镜吾同意，段灼偷觑一眼，更加急了，开始吐露真相，“因为你的那一滴血，所以我能找到你，还有它，其实它是我的弟弟，我和它心意相通。”
　　他指着端坐在马上、吃完肉正在剔牙的雪慧。

　　“哈？”沈镜吾被这匪夷所思的话震得目瞪口呆，前半句话他信，可这后半句，这这这，这谁能相信一只猴子和一个人是兄弟？

　　“你们拜把子了？”沈镜吾只能这样推测。

　　段灼摇摇头，走得更近些，似是怕这些话被旁人听去，声音也压低了，“传言说虚嶷族人出生时都有一伴生兽，其实那是他的兄弟姐妹。虚嶷族人所生孩子均是一胞双胎，满月后，其中一个孩子便会长出一身雪白的毛，长相同猴子无异，寿命比另一个孩子稍长些。”

　　沈镜吾琢磨着段灼的话，一脸古怪地指着雪慧，“所以，它是个人？”

　　段灼眼神微妙而幽深，好似被浓雾裹住的深潭，他否认道：“不，它是个怪物。”

　　沈镜吾不置可否，没有与他争辩下去，只是面对雪慧扑闪的眼睛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这猴子岁数比他都大，还整日叫得黏糊糊的，这不是老黄瓜刷绿漆，跟他装嫩吗。

　　“那你跟着我是想做什么，将它要回去？”沈镜吾的耐心快要告罄，他急着赶路，真没空在这儿听段灼说些什么虚嶷族的秘密。

　　段灼再次否认，“不，我的意思是，因为它，我能找到你。另外——”
　　他顿了好一会儿，“星盘告诉我，若想唤醒族人，机遇就在你的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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