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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死了
晨雾漫过阿尔卑斯山麓时,方玉正在擦拭骨瓷咖啡杯。
舒齐天裹着羊绒毯蜷在壁炉旁,桃花眼映着跳跃的火光,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划动财务报表。
"你的咖啡。"方玉将马克杯放在橡木茶几上,杯底与桌面的水渍精准重叠。
舒齐天突然握住她手腕,指腹摩挲她淡青色的静脉:"难得还能记住我的喜好。"
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扯动胸口的缝合线,新换的药棉渗出淡金色液体。
方玉转身去拿医药箱,真丝睡袍掠过他膝盖。
舒齐天望着她无名指上的骨戒,忽然想起手术台上肋骨被剥离的痛楚,他伸手触碰她垂落的发梢。
"该换药了。"方玉掀开他衣襟,镊子夹着酒精棉擦拭伤口。
舒齐天凝视她低垂的睫毛,想起医生今天的叹息,心脏配型又一次失败。
"疼吗?"镊子突然戳进新鲜血肉。
舒齐天笑着握住她发抖的手腕:"你每次问这句话,是不是都觉得我承受的还不够?"
他将她掌心按在左胸,使镊子深深陷入血肉模糊中,"那就像这样,再用力一些。"
方玉抽回手的动作太急,碰翻了咖啡杯。
褐色的液体在地毯上晕开,方玉欲盖弥彰道,“山上有薰衣草,一会儿要去看吗?”
薰衣草田里的紫雾漫过山丘,舒齐天蜷在花丛中咳嗽,淡金色药液从指缝渗出,惊飞了采蜜的蓝蝶。
"你的止痛片。"方玉扳开他痉挛的手指,药片在掌心融成淡蓝的糖霜。
舒齐天就着她的手吞咽,舌.尖擦.过她掌纹:"真甜。"
方玉没理他,他笑着指向远处的雪山,"像不像订婚那天你头纱上的珍珠?"
方玉的睫毛颤了颤。
昨夜她梦见有人跪在大理石地上找戒指,香槟色碎片割破十指,血珠滚落在她纱裙下摆,染出红梅般的印记。
"又走神?"舒齐天解开衬衫纽扣,屈着腿把方玉的手贴在自己胸前,仰头轻叹,“好想和你在这里,办一场正式的婚礼。”
掌下凹凸不平,方玉突然发现他的手术疤痕延长了三公分,像条蜈蚣正缓慢爬向心脏。
薰衣草在风中翻涌成海,方玉无意识转动骨戒:"做人不要太贪心。"
***
仲夏夜的蝉鸣撕开记忆裂缝。
舒齐天在葡萄架下调试天文望远镜,丝绸衬衫被汗水浸透。
方玉端着冰镇梅子酒走来时,看见他后颈的碎发粘在手术疤痕上,仿佛有谁曾在那里落下亲吻。
"猎户座流星雨要来了。"他转身时佛珠缠住望远镜支架,沉香木与金属碰撞出清响。
方玉突然想起某个夏夜,她在流星雨下压住一个人深吻,但是她却想不起他的轮廓。
只记得他分明已动.情,却刻意压抑的痛苦。
舒齐天从背后环住她:"你看,那是参宿四。"
流星划过天际的刹那,方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她仿佛看见漫天星子坠落在某人灰蒙蒙的瞳孔,温热掌心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颤抖着问她:"方玉……你会跟我结婚吗?"
观星台的玻璃穹顶结满水雾,舒齐天冰凉的手覆在她手背,牵引望远镜对准天鹅座。
“这是天津四。”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
夏天的天说变就变,惊雷炸响的刹那,方玉猛然抽回手。
望远镜轰然倒地,舒齐天捂着胸口跪在碎玻璃中,血从指缝滴成星图的形状。
"别动!"方玉撕开裙摆为他包扎,却被他攥住手腕。
暴雨冲刷着玻璃上的血痕,舒齐天的瞳孔在闪电中忽明忽暗:"如果我现在死在这里..."
"你不能死。"方玉将止痛针扎进他颈侧,"你还没有还我心脏。"
男人在药物作用下昏睡过去,方玉摸到他贴身口袋里的手术同意书。
日期停留在三个月前,患者签名栏空着,家属签字处却填着她的名字。
***
秋雨敲打枫叶时,舒齐天开始咳血。
方玉在琴房找到他,羊绒地毯上散落着染血的房产转让文件。
舒齐天正在弹奏肖邦的《雨滴》,左手无名指戴着订婚宴上滚轮的戒指,每次按压琴键都会在象牙白键上留下淡红指印。
"该吃药了。"方玉将药片放在谱架上。
舒齐天突然抓住她手腕,手指满足又不舍的在她骨戒上摩挲。
"这枚戒指……"舒齐天喘.息着将额头抵上她后背,"你以后能不能每天都戴着,永远永远......"
方玉猛地抽手,琴凳翻倒的巨响惊飞了窗外的白鸽。
她看着自己沾血的指尖,不明白舒齐天为何执着于一枚戒指,“看心情吧!”
舒齐天却笑着咳嗽,指向旁边橱窗里的一条白森项链:"你戴这个肯定好看,也是我为你准备的。"
方玉看不出那是什么材质,只觉得项链莫名有股冷意。
她想起某个秋夜,有人摸索着为她戴上项链,薄茧擦过颈后肌肤,艾草香混着咖啡渣的气息萦绕不散。
"情侣项链吗?"她鬼使神差地问。
舒齐天望着玻璃橱窗里的倒影,他们的身影与那条项链重叠:"对,情侣项链。"
窗外飘来烤栗子的焦香,方玉无意识地按住胸前空荡荡的位置。
***
初雪降临那夜,舒齐天在浴室摔碎了琉璃香薰瓶。
方玉冲进去,看见他赤脚站在满地狼藉中,胸口的手术疤被蒸汽熏得发红。
他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背上,像条濒死的银龙。
"出去。"舒齐天将浴巾砸向镜子,裂纹中的面孔破碎成无数个方玉。
方玉弯腰收拾碎片,锋利的琉璃划破指尖。
血珠滴落时,舒齐天突然跪下来吮.吸她的伤口,佛珠串在她腕间勒出红痕。
"对不起。"他抬头露出染血的唇,整个人犹如吸血的妖精,"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方玉从来没想过,这个骄傲了一辈子的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确实。”方玉抽回手的动作让他撞上浴缸边缘,“洗好了就出来。”
舒齐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屋檐下的冰凌,雪地上响起细碎的破裂声。
他围着浴巾出来时,方玉正在壁炉边看书,火光将骨戒映成血色。
"你的身体……"她的声音突然哽住。
书页间飘落干枯的玫瑰标本,瓣膜上褪色的字迹依稀可辨:第102次心脏配型失败。
“没关系,心脏还是好的。”舒齐天走到窗前,监测仪管线在雪色中摇晃:"小玉,下雪了。"
方玉望向窗外,看见护工推着空轮椅穿过庭院。
积雪在轮毂下咯吱作响,像极了那年机场被碾碎的手杖。
"一年之期已到。"她合上书,冰凉的指尖划过他胸前疤痕,"明天跟我去做手术。"
舒齐天笑了。
这个总是求她触碰的男人,此刻像融化的雪人般慢慢滑在软凳上。
他伸手触碰她无名指的骨戒,呼出的热气在玻璃镜前蒙上白雾:"好。"
监测仪发出规律的哀鸣。
手术灯亮起时,舒齐天正在数方玉的睫毛。
他躺在移动病床上,指尖虚抚着她眼眶,"286、287.….."
这个动作他做过千百次,在方玉蜷缩在飘窗午睡时,在她低头查看财务报表时,在她望着雪山出神时。
方玉闭着眼不耐烦:"麻醉师马上…..."
"让我数完。"舒齐天扯开病号服,胸口的疤痕蜿蜒如情书,"每次换心手术,我都会在肋骨刻一道痕,到底是没你睫毛多。"
"你像个疯子!"方玉突然睁眼。
舒齐天笑着摇头,腕间的监测环发出蓝光。
他记得当初两人也像今天一样各自躺在手术台,方玉在麻醉失效前突然抓住他手术服。
她说:"请照顾好我的心脏。"
他照顾的很好,今天,终于要还给她了。
手术刀冷光划过,舒齐天按住医生戴着手套的手:"等等。"
方玉嘴角带着讽刺,“后悔了?”
舒齐天突然剧烈咳嗽,血溅在无影灯上,
他展开双臂,像祭坛上的羔羊,"现在可以开始了。"
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方玉转脸看见他胸口浮现出熟悉的疤痕走向,与她锁骨下方的伤疤完全吻合。
舒齐天侧头望着监护仪:"你看,我们的心跳曲线终于重合了。"
医生的镊子探入血肉时,舒齐天突然哼起法国民谣《玫瑰人生》。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却坚持把最后一句唱完:"当他拥我入怀,我眼前浮现玫瑰色的人生…..."
"安静。"方玉在另一张床上再次阖眼。
舒齐天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小玉,看着我。"
医生的镊子悬在半空,吓得大气不敢喘。
方玉睁眼对上舒齐天的视线,发现他眼角有泪划过鬓角。
这个总是笑着吞下玻璃渣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雪地里受伤的知更鸟。
"如果我死了…..."舒齐天的指尖抚过她防护面罩,"你会哭吗?"
灯光下,方玉的护目镜蒙上血雾,“这么愚蠢的问题,可不像是你能问出来的。”
舒齐天的瞳孔开始扩散,却执拗地盯着方玉的脸:"现在回答我。"
医生小心翼翼将移植导管插入方玉的胸腔,人造心脏被扔进废弃盘时发出金属脆响。
她感受着久违的温热血流,听见自己冷淡的声音在手术室回荡:"不会。"
谁不知道,舒齐天有几十颗备用心脏!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舒齐天露出释然的微笑,最后一次抬手触碰她眼睫。
生命监测仪归零的瞬间,他沾血的指尖在方玉面罩上画出残缺的心形。
"真好.….."他最后的呓语消逝在消毒水气息里,"现在你这里…..."
温热血流重新充盈心室,方玉突然踉跄扶住手术台。
归位的心脏传来轻微绞痛,记忆如潮水冲破药效筑起的堤坝。
林清风在咖啡馆研磨的香气,走廊里他等待时导盲杖叩击地面的声响,还有机场那声支离破碎的"还回来吗"。
她颤抖着看向异常安静的舒齐天,发现他右手紧攥着结婚证。
鲜红封皮刺的方玉突然想哭,她试图去拿出来,发现根本拽不动。
窗外飘起雪花,方玉听见自己真实的心跳与雪落声共振。
监护仪突然恢复波动,在归零的直线中,某个瞬间跳成了心电图纸上的玫瑰形状。
"舒齐天!"方玉疯狂按压他胸膛,手术台被血染成玫瑰色。
男人的手指无力地动了动,想用最后的力气触碰她,却终究抬不起来:"你说过.…..不会为我哭.….."
眼泪砸在他逐渐冰冷的唇上,方玉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雪渐渐大起来,方玉握着他僵冷的手,“别死……我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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