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江雪，人是你杀的，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裴政冲进办公室，手抵住办公室的桌子，指尖发白。
　　江雪不慌不忙的放下手中的咖啡，脸上并没有意外，坦然道:
　　“例行公事而已，怎么了？”
　　“例，行，公，事！”
　　裴政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我的人，你说杀就杀了？还真不把我这个副厅长看在眼里了？”
　　“苏联专家的消息线是他给的，结果人没抓到，要不要人按规则处置？”
　　江雪的语气平常，不急不缓，
　　“难不成副厅长想要徇私舞弊？凭着一己之力把他保下来？”
　　“你……不过是因为人没抓着，也不至于害得胡旺仁背锅丢了命！”
　　“哦，他不背锅……你来？”
　　江雪轻笑出声，
　　“裴政，也是，如果真的做错的事就要安规定行事，那你副厅长这个位置早就坐不下去了，不是吗？”
　　她伸开手，露出自己的掌心，正中央新长出来的皮肉呈淡粉色。
　　“看到了吗？烟头烫的，这个痛，裴副厅长受过吗？”
　　裴政极不自然的将目光从江雪的掌心移开，干咳一声，气势却着实萎了下去:
　　“那也不能平白无故就把人杀了，以后的线索怎么办？”
　　“以后的线索？你还想从那个胡旺仁嘴里套出来多少话？也不动动脑子，那边人肯定知道他跟着我们了，还会给消息？他要是知道更多的，早就在你恐吓他的时候一股脑全说了，哪里还敢藏在自己肚子里？”
　　江雪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一路摸上了咖啡杯的杯柄，端起来吹了吹，喝了一小口:
　　“你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哄哄你媳妇，听说顾小姐跑了，你可别守活寡。”
　　“你……”
　　裴政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手指着江雪，嘴张了半天才把话从喉咙里挤出来，
　　“我的家事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寡妇……”
　　江雪并没有同他争辩什么，歪着头听了听，收住唇角的笑意。
　　“江雪，你都把龙川给克死了，现在守了个寡，怎么？看到我家里美满和气坐不住了，又想找男人了？……”
　　“裴政！”
　　他话还没说完，汪丘的怒呵从身后传来。
　　江雪不慌不忙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向着汪丘微微颔首:“汪司令。”
　　汪丘瞪了裴政一眼，一句话都没有再多说，走到江雪面前:“胡旺仁是你杀的？”
　　“是。”
　　裴政站在一旁，微微抬起头瞄了一眼汪丘的脸色。
　　“问到什么了？”
　　“汪司令，他说的和白天告诉您的基本一样，不过有一条有细微出入，是关于韩志远的，那个人在很久之前就因为意外死了。”
　　“韩志远，是咱们这韩志鸿的弟弟？”
　　“是。”
　　话音刚落，门外韩志远敲了敲门:“汪司令，您找我？”
　　汪丘冲着江雪和裴政比了一个手势，才向门外说道:“进来。”
　　“听说你有个弟弟叫韩志远？我派人帮你去找了，找到了，现在人就在我那儿，你要去见他吗？”
　　韩志远看着汪丘，听到这番话，眼角余光瞟到了江雪射过来的灼灼目光，他镇定自若的笑道:“汪司令说笑了，我弟弟早就死了。”
　　“哦？那可不一定，耳朵听到的消息未必是真实的，指不定你弟弟还能死里逃生呢。”
　　“汪司令，真的，我弟弟确实死了，我们兄弟两个好几年前就因为逃亡分开了，这么多年一面都没见过，直到他死了，我也没见着他的尸首，要是您真的找到了他，我很愿意去见一见。”
　　他停顿一下，诚恳的说下去，
　　“哪怕……找到的是个死人，我也想见见他，找个好地儿给他埋了，毕竟是亲兄弟……”
　　江雪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走到窗边将窗户关起来，透过窗户，望着外面流动的街景。
　　汪丘的眼神如同探照灯一般一寸一寸扫过韩志远的脸:
　　“果然你们倒是兄弟情深，你知道你弟弟是干什么的吗？”
　　“多少年没消息了，哪里知道？”
　　“他现在帮着那群□□干事儿，你知道吗？”
　　汪丘的语调极其肯定，如同拷问，让韩志远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怎么会呢？难不成……他就是因为干这事死的？”
　　汪丘突然拍案，声音如雷：
　　“够了！韩志鸿，或者我该叫你韩志远？你真以为你的小把戏能瞒过我？”
　　一阵寒意从脊背爬上来，韩志远的声音却低沉而有力：
　　“总司令，属下不知道是什么人向您进了谗言。但我韩志鸿行得正坐得直，愿意与造谣者当面对质！”
　　两人目光交锋，时间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过后，汪丘先移开了视线，突然笑了：
　　“好，好，韩组长果然有骨气。坐吧，我只是例行试探，最近内鬼太多，不得不谨慎。”
　　韩志远并没有坐下，而是冲着汪丘敬了一个礼:“汪司令，如果您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说，我韩志鸿尽全力效忠政府和帝国，绝无二心，要是我弟弟真的还活着……真的还在干那种勾当，我亲手第一个崩了他。”
　　汪丘仍然默默的看着他，韩志远抬手放在胸口，继续说下去，
　　“一个好的军人，一个好的下属，要做的就是无条件服从命令，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这句话是谁教你的？”
　　“江科长。”
　　韩志远抬头瞄了一眼站在窗边背着身子的江雪，回答。
　　“好，很好。”
　　汪丘赞赏的看着他，
　　“那么这样，你，江雪和裴政，带着人，挨家挨户的地窖搜过去，要抓人的名单在裴政那里。”
　　“是。”
　　“你要是干的好，我可以升你的职。”
　　汪丘转向江雪，
　　“你倒是带出来一个好徒弟，有胆量，懂规矩。”
　　“不敢，韩志鸿原本就智勇过人，我只是当个引路人而已。”
　　江雪从窗边走回来，
　　“也感谢汪司令给他这么一次将功补过改过自新的机会。”
　　“过？跟弟兄们晚上喝喝酒不算过错，你说呢？”
　　裴政浑身一哆嗦，对上汪丘的目光，吓得赶紧低下头:“是，的确不算……这……人之常情……”
　　汪丘哈哈大笑，捋着自己嘴边的胡子:“如果这都能算过错，那我们的裴副厅长就不知道要被革到哪里去了……”
　　汪丘转身正准备走，江雪又开口了:“汪司令，还有一件事。”
　　她走到角落的花瓶前，蹲下身子，将那个黑色的窃听器拿出来，
　　“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是谁装在我房间的，但毕竟办公室是商讨要事的地方，万一一些信息被不该听的人听了去，就不好了。”
　　裴政的目光在看到那个黑色窃听器的时候狠狠顿了顿，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汪丘。汪丘的脸上却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出手把那个东西接过来，看了一会儿:
　　“在办公室里装这个东西，居心叵测。”
　　裴政一缩脖子，不好说什么。
　　“东西我带走了，江雪，如果以后发现有异常，跟我汇报就行。”
　　“是。”

　　裴政跟在汪丘后下了楼，一路上一句话都不敢说，快要走出这栋大楼时，汪丘才悠悠然开口:
　　“要是江雪没有发现这个东西……倒不像她了……”
　　裴政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选择做哑巴，闭口不言。
　　“该用谁，怎么用，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你要是真的想好好干，就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汪丘的话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却又仿佛夹杂了那么一丝丝的叹息，如同那平静的水面下的漩涡。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斜射进来，恰巧照到了江雪的身上，平添了一丝温和。
　　她给韩志远倒了一杯水，捕捉到了他嘴角一闪而过的紧绷，像是刚刚咬紧了牙关。
　　“江雪，谢谢你。”
　　“谢我？”
　　“嗯。”
　　韩志远看出了她眸中淡淡的疑惑，笑道，
　　“若不是你那一个眼神，我还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汪司令要找个借口向我兴师问罪了。”
　　“你干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最清楚，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是吗？”
　　江雪将话带过，突然问: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选了这个房间作我的办公室吗？”
　　韩志远摇头。
　　她转过身正对着太阳光，有些刺眼，让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上去更像在审视什么了:
　　“因为这个房间的窗户正对警察厅大门，坐在办公桌旁都可以将警察厅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谁什么时候来了，谁什么时候走的，是跟谁一起的……这些细节很有意思。”
　　“你还真是观察入微，我就没这心。”
　　“习惯罢了。”
　　她走回窗前，正好看到裴政穿过停车场，向另一栋楼走去，步履匆匆，像是在逃离什么。
　　“前些天开会的时候说要给警察厅注入新鲜血液，你还记得吗？”
　　她的指尖在窗玻璃上划了个圈，刚好将楼下的裴政圈在那个圈里。
　　“新鲜血液……你觉得我要不要担心担心自己的位置？”
　　“雪，在我看来，你的位置在警察厅不可动摇。”
　　韩志远直视着她，回答。
　　“别说的那么肯定，我还没做到那份上呢。”
　　江雪轻笑出声，手指叩在窗玻璃上，
　　“新鲜血液，构架重组，你说威胁到的会是我这个科长，还是那个德不配位的副厅长？”
　　似乎在监听器被拿出房间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淡淡的松弛，算不上慵懒，但是跟先前紧绷的她相比，明显舒缓了许多。
　　“咱们走吧。”
　　她捡起桌上的笔，扔进笔筒，顺手捞起了挂在一旁架子上的外套披在肩上，一套动作干净利落，语气里暗含了几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悠然，
　　“咱们又得去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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