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城关大门已经关闭——可这不是灾异型污染。居民们需要我们的协助和救援。”
　　巢城议会里，几位装备了防护组的议会成员聚在一起，彼此打气。
　　“在车辆上装备过滤器，尽可能提供防护物资和药品，我们只能做到这些了。”

　　他们知道的事情不比普通居民更多，只是城市上空投下的暗影和红色月光中，他们的办公楼是为数不多的、因运行着备用电机而保持明亮的建筑之一。
　　这光亮完全无法照进黑暗，从窗户向外看去，建筑仿佛漂浮在未知宇宙的一角，诡谲陌生的红月是黑色幕布上泼下的一点颜料。
　　门外的四盏路灯和大楼共享同一个供电系统，平时能把整个前院照得亮亮堂堂，现在像是立在黑暗里的四颗火柴头，红色月光像灯笼纱网罩住它们，灯蕊中央呈现一种浓郁的深蓝色。

　　一群人停在门口，脚下的明暗交界线过于鲜明，强烈地传达着未知不祥的气息，有人暗自唾弃自己胆怯，却也无法迈出脚步。

　　人群后面有人叹口气，走出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
　　“我去综合学院那边。”

　　“吴老师？”有人道，声音温吞，带着底气不足的勇敢，“我们去吧，您年纪大了，还是躲一躲，别做这么危险的事。”
　　这人伸出一只脚踏进黑暗里，众人随着动作吸进一口气，那只脚又缩回来，众人于是又缓缓地呼出那口气。尴尬的静默里，心跳声鼓动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原来人心中的战鼓和退堂鼓听起来是一个动静。

　　吴玉珍倒很平静，她的心脏平缓地跳动着，她伸出的手也保持着验尸官的稳定，把前面挡路的人拨到一边，她走进黑暗里——停车场在大楼侧面。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有几个人下了决心，一言不发地跟在吴玉珍身后走了出去。

　　“真是——究竟发生了什么？议会上层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人语气激烈地抱怨，却也迈出了脚步。

　　有人还想着观望，双脚黏在门前，眼神飘忽不定；有人躲在大楼中，根本就没想着出来。

　　吴玉珍拉开车门，身后追上来一个年轻科员，抱着一箱物资，“我来开车吧，吴老师。”

　　个子瘦高的年轻人，肢体动作里还带着涉世未深的拘谨局促，吴玉珍不大忍心，“你才入职没多久吧？小张，我记对没有？躲起来也没关系的，我岁数大了，不像你们小孩子。”

　　小张把物资摆好，确定过滤器开始运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话跟您说，躲着我也害怕。左右都心惊胆战的，不如出来做些什么。”

　　吴玉珍点点头，坐上了副驾驶：“估计开不了太远——道路很乱，身上的武器务必装备好，弹药补足。”

　　“嗯嗯，”小张拍拍肋侧，“我很惜命的。”

　　所幸前往综合学院的道路与出城的道路并不重合，一开始的路况比想象中好很多，只是开了远光也照不清前路，小张的眼睛开始不舒服，感觉自己不是在开车，而是在血海里开潜艇。

　　身后大楼的灯光像陆地上的一点白星，即使暗淡遥远也能给人以安慰，小张从后视镜里偶尔瞟一眼，安抚心绪，直到那点光芒突然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吴玉珍伸手扶稳方向盘，“专心，不要再看了。”

　　小张连忙回神，紧攥住方向盘，肩背僵得发痛。

　　“如果他们也出来就好了。”

　　“没必要这样想。”吴玉珍整整防护组，她穿久了这东西总觉得上不来气，“说不定只是断了电——而且，人只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低下头，费劲地查看智能组，王梓薇的讯息还是那个公频里的求救信息，她很后悔听凭了议会决策层的调度和安排，整个巢城的反应速度原本可以比现在早很多，小薇也不会音信全无。

　　老人疲惫地叹口气，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又在见证了无意义的历史，这一次是人类与污染共谋的里程碑，虽不知目的为何，但毋庸置疑的，满城死难流淌向某个人或某群人的意志，所以他们才默不作声、毫无作为，即便他们是巢城里抗性天赋最高的一群家伙。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她低声道，眼光投向车窗外，“但愿不是徒劳。”

　　血光慢慢将他们的车吞没，死寂中根本无人呼喊求援，小张手心冒汗，不知自己是向何处前行。

　　殷怜寿和宁渊失去交通工具，正在步行，口腔里干得冒烟，本就不清晰的视野现在越发污浊，伸出手，月光的红色已经不在清透，而是胶质般粘稠厚重，用力去握，又其实什么都没有。

　　“在滨海路之前必须要找到另一个交通工具。”殷怜寿喘着气，“那条路太长了，穿这身东西走过去有些难捱。”

　　“我们需要先找点喝的。”宁渊道，“这样下去会脱水。”

　　饮用水倒比预料中更轻易找到了，殷怜寿绕过地上的一只轮胎，手正好扶在旁边的车上，因为撞击，后备箱的盖子敞开着，纯净水瓶子撞破了纸箱，滚得到处都是。

　　“要把防护组卸下来吗？”殷怜寿扶了下面罩，犹疑道，“很危险吧。”

　　“不用。”
　　宁渊给她示范，右胸下有一个注水口，液体可以灌进去，在防护组里用吸管饮用。

　　喝过水，她们感觉好了很多，红月拖下的那条血线已经变成了一条长长的带子，更加明晰地逼近宁宅的方位。

　　“前面那辆车好像可以？”走出了那段事故密集地带，道路变得干净起来，一辆小轿车横在路旁，轮胎印证明它停得很急，看上去却没有撞击或损伤的痕迹。

　　殷怜寿小心翼翼地接近，惊喜地发现驾驶位没有关严，钥匙也留在了锁孔里。

　　她立刻转过头呼唤宁渊，回过头，在车座缝隙里看见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一个小孩，似乎一直坐在车上没下来，小鞋子还干干净净的，抬眼看她们，又胆怯又好奇。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殷怜寿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个好人。

　　“妈妈叫我不要动，在车里坐好。”小孩眨眨眼睛，攥紧了还绑在身上的安全带。

　　宁渊凑过来，面罩下眉头皱起：“那她人呢？”

　　“她的耳朵变得尖尖的。”小孩用手比划，“她说她不舒服，要下车找医生，要走很远很远，我要多等一会儿。”

　　殷怜寿默然。这小孩家长的污染抗性天赋应该非常不错，才会在遭遇污染后仍保持了相当程度的理智，及时远离。而她的孩子天赋更为优秀，在这么大规模的污染里撑到现在，还毫无异状。

　　这位妈妈离开时，既怕污染者过来，又怕孩子窒息在车内，才会只把门轻轻带上，而不是关严吧。
　　那么短的时间，她无法做得更好了。

　　“我们应该想想办法，把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殷怜寿转头道，“她连防护组都没有。”

　　宁渊坐上驾驶位，“我知道一个地方——这段路我来开吧，你恐怕不熟。”

　　“可是妈妈——”小孩抗议，她眼睛蒙上泪水，她是个小孩，可也知道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朦朦胧胧中感觉妈妈不会回来了，却又害怕自己离开后，妈妈真的会找不到自己。

　　“嘘——”殷怜寿半抱住她，把自己身上的防护组脱下来，暂时把这小孩装进去，防护组的衣袖挽了几圈塞进手套里，还是晃晃悠悠。
　　“妈妈是大人，她回来看到你不在，会过来找你的。”

　　宁渊抬眼，中央后视镜里，后排一大一小两个人以一种完全不像初见的亲密姿态相偎，像姐妹或母女。
　　她皱眉看着殷怜寿身上的常服，踩着油门的脚又稍微加了加力度。

　　她说的地方是沿途的一家酒吧，有隐私性很好的包厢，最重要的是，这地方傍晚开门，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你的酒吧？”殷怜寿看着宁渊用虹膜刷开大门，有些吃惊地问道。

　　“熟人的。”宁渊轻车熟路的进入，在员工间的角落拖出一个大箱子，“你先把防护组穿好。”

　　那小孩乖乖的，不哭不闹，殷怜寿和宁渊抬了几箱水和吃的，把她关在一间豪华包厢里，应该能撑很久。

　　宁渊摸摸小孩的头，“等人来接你。可能会有点久，但一定会有人来的，别害怕。”

　　小孩点点头。

　　还要继续回家的路。
　　宁渊将大门也锁紧，然后转头跟上殷怜寿。

　　而殷怜寿扶着车门，愣住了。
　　她们一起抬头望向天空。

　　宁知晚站在一尊神像边上，同样抬头远望。

　　“马上就要来了。”项亭站在她身边，怅惘地感叹道。

　　月亮垂下的血色已奔腾成一条天上的河，汹涌地袭向他们脚下摆放的神像。

　　花信展开双臂，用无上狂热的眼神迎接。

　　血河愈近，浪涛愈强，这来自天空的洪水最后不是流淌而来，而是像一道天谴般坠下，砸向了这一处海崖。

　　沐浴在血中的一群人放声大笑，他们耳边响起了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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