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的夜晚

　　我没说话，我没说话却在想事情。我拿宰相当朋友，对朋友，我和他说真话。王朴呢，王朴拿宰相当客户，对客户，他和他说好话。是真话好，还是好话好？当然是真话好。不过人都是只爱听好话，不爱听真话。

　　所以宰相跟着王朴走了，他们去相爱，留下我一个人顾影自怜。我有苦说不出，妈了个逼，我叫客户挣的钱，可比那三十万挣到五十万多多了。

　　这个周末，又有一个投资报告会。一样的是，宫强找的主讲人还是高安文；不一样的是，地方换了，换成了酒店大礼堂，因为来的人更多，而那里也更大些。

　　高安文踱着步子缓缓走上会场中央，路上走，下面掌声响了一片。他说什么啦？他什么还没说。当高安文从礼宾小姐手中接过话筒，下面那轰鸣般的掌声这才歇了下来。

　　高安文眯着眼睛，他眯着眼睛并不是他不正眼看人，而是他在微笑。他一笑，肉嘟嘟的脸就把他眼睛挤成一条线。

　　高安文说：“这次我又来了啊，上次讲的不好，本来是没脸来的。”

　　下面人说：“好，怎么不好？只是你弹的曲子调太高，我们听不懂。”

　　“对啦，不怪你，要怪也是怪我们，你是俞伯牙，我们不是钟子期啊。”

　　“回去我琢磨了一下，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要是人人都少吃口肉，这猪肉就会跌，猪肉跌，通货膨胀就下来了，通货膨胀下来政府当然就会降息，释放流动性来刺激经济。这对股市而言，可不是大利好吗？”

　　“对啦，还有那华盛顿，啊不不不，是美元，其实都是一回事儿，谁教美元上印着华盛顿？美元跌，对咱A股可是大大的利好。谁不知道美国和中国是死对头？美国要是完蛋，中国当然就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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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安文摆了摆手，待下面安静下来，才说：“那我就再说点儿拙见。”

　　下面的人争先恐后，说：“高见，你说的都是高见。”

　　“我们也都竖着耳朵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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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安文接着缓缓说：“《周易》都知道吧？”

　　下面咦的一声，说：“周易？”又不太肯定的语气，说：“知……知道啊。”

　　高安文说：“都懂吗？”下面的人愣住了，问他们是不是懂，看他们表情显然是不懂了。高安文又说：“这里面的道道儿啊，八个字，‘包罗万象，博大精深’。”跟着又谦虚说：“我研究了十年，也才弄懂点皮毛。”

　　下面的人因为不懂，所以没敢说话。高安文接着说：“你们一定想问，今儿我为什么要说《周易》。”他自问自答，说：“《周易》是伏羲他老人家所创，中华文明能绵延五千年，凭的就是它。易有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成列，象在其中；刚柔相推，变在其中；辞焉而命，动在其中。”

　　人人听他说了这一通话，面面相觑，直言说：“你……你说什么？”

　　高安文淡淡，又说：“我说什么，你们当然听不懂。你们一定想问，我一个搞股票的，怎么还玩上了《周易》？”

　　下面人说：“是啊，八竿子打不着。”

　　高安文摇了摇头，说：“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其实股市究竟要涨还是要跌，《周易》都能推算。”

　　下面人啊的一声，说：“怎么推算？”

　　高安文说：“凭的是伏羲六十四卦，还有阴阳五行。”又说：“这也不算什么，股市虽然繁复，不过和朝代更迭、时政变局来比，它毕竟只是小道。”

　　下面人说：“小道就够了，我只想挣点儿钱，又不想造反。”

　　“对啊，这股市怎么走，《周易》上是怎么说的？”

　　高安文说：“眼下这股市是乾卦，乾代表天，刚健中正，是上上卦。卦象说困龙得水好交运，向后时运渐渐高。”又说：“股市而言，天也即是涨。”

　　下面人说：“那地呐？地是什么？”

　　高安文说：“地是坤，坤也是六十四卦的第二卦。卦象说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下面人说：“这坤卦，就是下下卦了是不是？”

　　高安文说：“不是，既能厚德载物，怎么能是下卦？”又说：“股市里你最想等的是什么？”

　　下面人说：“涨啊，这还用问？”

　　高安文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对。”

　　下面人咦的一声说，涨怎么还不对？难道我最想等“跌”？

　　高安文说：“不是涨也不是跌，跌能教你赔钱，涨也能涨出风险。”众人一阵迷糊，说那我最想等什么？高安文说：“底啊，股市里你最想等的是底，最想干的是抄底。”众人听了奥的一声，脸上也恍然大悟。高安文又说：“今年上半年是坤卦，它在两千点上横了半年，承载万物，就等一飞冲天。”

　　下面众人一脸恍然，说：“有道理。”跟着又有人说：“哪个卦最晦气？”

　　高安文说：“在《周易》里没有晦气之说，大千世界都有定数，这定数是一个圆圈，从始而终，浑然一体。好与坏，它不觉得；觉得的，是我们这些俗人。”那人啊的一声，像是有所悟。高安文又接着说：“震仰盂东方四雷。震卦是六十四卦第五十一卦，震，地动山摇，在股市里就是崩盘。”

　　下面人啊的一声，说：“怪不得，跟地震一样。地震一起，楼房也倒。”

　　“现在不是震卦吧？”

　　“你没听高老师说，眼下是乾卦，当然不会是震卦。”

　　“对啦，是乾卦，乾卦是天，火箭发射，射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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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安文拿起话筒，他拿起话筒，别人就很老实的安静下来，他说：“当然还有阴阳五行，这乾卦嘛，阴阳属阳，五行属金。所以这股市呐，走的是阳线，涨的是金融。”

　　下面人心里一印证，跟着张大了嘴，愣是合不上，喃喃说：“原来是这样啊。”

　　高安文又说：“我说的也只是些皮毛，你要是弄懂了《周易》，这股市，就跟提款机一样。”

　　众人啊的一声，说：“是吧？”

　　“这《周易》得很难懂吧？”

　　“高老师研究了十年，也不过学成点皮毛，当然难懂了。”

　　“啊呀，这皮毛都这么了得，看来这《周易》还真是管用。”

　　“猪肉、华盛顿我多少还听明白点，这‘伏羲八卦’可研究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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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安文又说：“上回我没给大伙儿说周易，也是怕大伙儿听了说我是江湖骗子，其实猪肉也好，美元指数也罢，它只是‘术’，‘道’是什么？道是‘周易’。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

　　下面人啊呀之声不绝，对高安文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高安文又说：“听我的吧……”话没说完，下面人就说，听高老师的没错。高安文又说：“既是乾卦，当然就得做多。”下面人说，做多，做多。高安文又说：“不光要做多，还要狠做多。”下面人举起拳头说，狠做多，狠做多。

　　高安文这时候喝台下的宫强使了个眼色，宫强也心领神会的微微点了点头。高安文跟着和下面人，说：“狠做多就是狠买，你有一万块钱你就买三万块钱，你有一分钱你就买三分钱。”

　　听到这我听明白了，他是要让客户上杠杆啊。客户当然会问高安文，我一万块钱怎么能买三万块钱？这时候他才说，你没有，公司借你。

　　这场投资报告会很成功，人人踊跃，和上个月那次比，简直不能同日而语。人人争着往外掏钱，恨不得把口袋掏空了，掏破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几个神色黯然，这高安文是真有能耐，我们苦口婆心叫客户上杠杆，嘴里的唾沫都快说干了，能听我们的，十个也没一两个。高安文只简单说了两句，一大批人跟在他屁股后头。

　　这时候，一个姜姓的IT部门同事走近我们，说：“客户都那么高兴，你们怎么都不高兴？”

　　我想就因为客户都高兴，我们这才不高兴。叫客户高兴的是高安文，可不是我们。这工作干的灰头土脸，怎么还有脸高兴？

　　健哥说：“没不高兴，我在想《周易》呢。”

　　姜同事说：“想它干嘛，你犯糊涂啦？”

　　健哥说：“股市涨不涨，得看《周易》脸色。”

　　姜同事嘿的一声，笑了，说：“老高说的那些，听听就行了，别当真。”

　　老薛这时候说：“这乾卦，阴阳属阳，五行属金，所以这股市才走阳线，涨金融。”

　　姜同事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说：“你信啦？”

　　老薛皱着眉头，质疑说：“你不信？”

　　姜同事小声和我们说：“我和你们说了，你们可别往外面说啊。”我们啊的一声看着他。姜同事看了看周围，见没人，又小声说：“老高他爆仓了。”

　　我们啊的一声，一脸诧异。姜同事又说：“一个月前他空仓你们知道吗？”这事儿我们听老薛说过，老薛是听高安文和宫强说话时听来的，该是不假。

　　姜同事又说：“老高一直看空，看空就空仓，一直空到两千七百点。”

　　我说：“然后呢？”

　　姜同事说：“然后他在我这开了个户，期货账户，他要炒股指期货。”

　　我们奥的一声，说：“一下子踏空，他着急啦。”

　　姜同事说：“他从两千七开始做空股指期货，股指期货五倍杠杆，他判断这市场快到拐点了，谁知他判断的拐点一直没来，大盘愣是一口气涨到了三千点。大盘涨到三千点，前两天他就爆仓了，三百万就剩下个三十万。”

　　我们啊的一声，说：“真的？”

　　姜同事说：“他的账户在我这，怎么买，买的什么，我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姜同事说了这事儿，我心里竟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幸福感，这高安文可是玩私募的，这么有水平的一个人，怎么一个牛市就把他干趴下了？

　　朱大庸说：“那他为什么还这么干？他明知上杠杆会死人。”

　　姜同事没说话，健哥说了：“他要的是客户，一些相信他的客户，有了这些客户，他就能东山再起。”

　　荆楚也喃喃说：“原来这些专家都是这么玩儿的，领教了。”

　　健哥说：“看来这忽悠客户，得多讲一些客户听不懂的道理，他越是听不懂，越会觉得你说的对。”

　　朱大庸说：“这《周易》谁能听得懂？”

　　健哥说：“对啦，我以前可没想到，这活儿原来还能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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