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乱长安

　　待二人一出去，主厅内再无别个眼线。

　　这时候，花公公脸上的笑立马就退了下去。

　　手上的茶碗也放回原位去。

　　方才说是欣赏春茶，其实就是想借个由头，清退左右。

　　正好林雪奴识趣，也算是顺风行船了。省去了不少功夫；

　　转身冲向林雪奴，花公公颇为严肃地道：“林家小姐，所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实不相瞒，老奴这次来你赵府上，是有要事告知。奈何大人不在府上，那便只能劳烦林家小姐代为转达了。”

　　“望公公不吝赐教。”

　　“赐教，倒是谈不上。这事和你家大人、府上息息相关，确是重要。还请林家小姐，万万要多多上心才是好了。”

　　“公公请讲，雪奴必定牢记公公的教诲。”林雪奴诚恳道。

　　这件事既是关乎赵绯与赵府，她当是会放在心上了。

　　花公公颔首，于是娓娓道来。

　　将昨日、今日早朝上所发生的种种，说给了林雪奴听。

　　原来早前，那辛太守的岳父秦参赞也不知是从何渠道获悉，其婿已被赵绯于宁安县就地正法。那之后，秦参赞便大闹起来。

　　秦参赞乃朝中的元老，德高望重，声望极高。与青太师一样，二位都曾为帝师。深受圣上爱戴、尊敬。

　　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参赞仿佛只历一夜，就老上不少。

　　其日日于朝上向圣上哭诉，为亡婿抱屈喊冤。

　　就道，其亡婿两袖清风，清正廉洁。是一位忠君爱民的好官，深受百姓爱戴。奈何赵大人前往宁安救灾，不问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对错，便听信谗言，居然伙同宁安那伙乱民谋害朝廷命官。

　　圣上也自是不愿见到恩师在过激的情绪之下，有个好歹。几番规劝，甚至御驾亲临，亲自到府上进行慰问。还许诺，日后定是要给参赞之女重新择选良婿。不会辜负佳人。

　　奈何啊，那秦参赞高低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恶气啊。”

　　说到这里，花公公也是觉得这个老头确是过分。毕竟圣上都已经是亲自去劝他了，他还不愿意就此放过这件事。当是个冥顽不灵的老头儿。

　　“那不知，这位‘德高望重’的秦参赞，是要意欲何为呢？”

　　“他非是要圣上下令，为辛守财平冤，建庙立祠，歌颂功德。还要依照律法，缉拿赵大人和宁安县的乱民归案。审之判之，方肯罢休。”

　　强制按下心头怒火，林雪奴道：“还请公公明鉴。那辛守财在徐州作威作福，贪赃枉法，早已是当地民间公开的秘密。雪奴虽非徐州本地人氏，但徐扬二州毗邻，如此都偶有听闻过辛太守日常种种出格、荒唐行径。更何况，当时宁安县灾情刻不容缓，灾民的生死存亡只在那瞬息之间。可辛守财居然天良丧尽下令要放火烧粮，实在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其有这般下场，是自绝生路之果。万万与人无尤。大人杀他，是为了救下万余宁安百姓的性命，是被逼无奈之举。您说，圣上、圣上该不会偏听了秦参赞的话吧？”

　　见她当是袒护赵绯，言辞之中已是露了急。

　　花公公笑道：“怎地会了？圣上当是不许。辛守财之所作所为，宁安县令有专门承了折子上来，细细地说明其被诛杀的前因后果。赵大人初到宁安时，是如何地以大局为重，如何地于辛守财几番忍让。其后，又是如何在大势之下，不得不亲手了解了那厮，都是写得清清楚楚。”

　　“那、那圣上为何不将高太守的折子，拿去给秦参赞看？如此，误会不就可以解除了吗？或是说，由圣上出面裁定，认定辛守财他死有余辜？”

　　花公公摇头，笑得高深。

　　说：“秦参赞对此事，若是如通常那样明理通达，又怎地会把事情闹到此等不可收拾的地步？老参赞与林家小姐一样，正是关心则乱啊。”

　　林雪奴脸上一红。

　　见她不再言语，花公公接着道。

　　“老人家心里头真真正正过意不去的那道坎儿啊，其实根本就不在于辛守财那厮。”

　　他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说：“是在这儿呢。对于老参赞而言，丢了个没血缘的女婿，能有什么个大不了？丢了他的面儿，才是比丢了他的命，更让他难受的事了。”

　　林雪奴默默地点头。

　　花公公对此事的剖析很是一针见血，她认同这个观点。

　　“所以啊，涉及到了这脸面上的事情，连圣上也不好太过逆着老参赞的性子来，怕是真要把他激出了个好歹来，不得让天下人说圣上‘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呀。况且如若说，光是秦参赞来闹，倒也还好。圣上耐下些性子来，多哄老参赞些时日也就过去了。谁成想，昨日早朝，中书省的黄侍中竟也是站了出来，怒参了赵大人一本。

　　说的是，前日赵大人无缘无故，出手将守城小将黄二郎打至重伤昏迷。黄侍中是其叔伯，要为其讨个公道。

　　秦参赞一听这话，就闹得愈发地凶了起来。甚至一度过于激动，老参赞在朝堂上昏厥过去。委实让圣上且是捏了一把汗，忙命人抬了下去，请了太医好生地照顾伺候。

　　那边太医为秦参赞诊治，这边圣上则是龙颜大怒。

　　唤京畿府府尹上前，呵斥其屡次失职失察，前有‘夜枭’犯下两起惊天命案，后有守城将领莫名被伤。一案未破，一案又起。京畿府府尹无能窝囊，京畿府未能严守职责，保卫长安城内外平安。上下皆要领罚！

　　即日起，缉拿‘夜枭’一事改由皇城守军金吾卫大将军司徒麟全权领授，责令其率领金吾卫精锐在七日内必须破案，捉拿真凶。

　　而京畿府那边，则需彻查黄二郎被打一事的真相，严肃侦办，不许徇私。”

　　当是愈是担心些什么，就有什么要找上门来。果不其然，那日赵绯伤人一事成了助长烈焰的薪柴。烈焰熊熊燃烧，不知何时，不知沿着哪条脉络，就有可能会烧到赵绯的身上。

　　花公公续道：“这里面，实则还有第三件事。按例来说，赵大人此次外出办案多日。归还长安之后，第二日该是要上早朝的。

　　赈灾的进展，灾区的情况，灾民的安置。当然，还有辛守财那厮的处置，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需要赵大人给予圣上、给予满朝文武、给予天下人一个交代来。

　　如此，先不说能否论功行赏，起码堵得住那些悠悠众口哇。可是大人未有上朝，也未有去吏行司那里告假。如此行事，不合礼制，悖逆章法。这等肆意妄为，授人以柄不说，更是令得圣上独自面对、疲于招架来自群臣的苛问。不可取，不可取啊。”

　　“公公。。。那、那当是如何是好了？雪奴愚钝蠢笨，还望公公明示，助我家大人度过此次劫难。”林雪奴起身，躬身请道。

　　“林家小姐，不必多礼。老奴既然今日还肯到你赵府上喝喝茶茶，这事就还有转机。万幸啊，你家大人不按规矩上朝的事，在眼下还未引起其他人的关注。朝上朝下现下关切的事，一件是秦参赞丧婿一事，一件是黄二郎被打一事。

　　只要赵大人于明日早朝亲自上朝，向这二位说明原因，低头认错，赔礼道歉。这三件事，自是都可迎刃而解。”

　　“甚么？？？要大人向他们低头认错、赔礼道歉？？？”林雪奴愕然万分。

　　“可。。。”她欲辩对错，替赵绯反驳。

　　“诶。”花公公摆手，将她打断。

　　“林家小姐，圣上可是再三顾念着你家大人和赵府呢。如今，也该是赵大人他体谅体谅圣上的难处了吧。你们民间有一句俗话，老奴觉得说得那是很好地。‘礼尚’，而‘往来’。有‘来’有‘回’，这君与臣的情分啊，才能持久。”

　　“公公言下之意，可是圣上要大人如此？”林雪奴怒火中烧。

　　花公公拾起茶盏，重新品起茗来。

　　不回答是，也不回答否。

　　他留下些功夫给林雪奴，让她单独体味体味方才二人之间的对话。

　　林雪奴干立着。她再三倒着气息，方没有原地发作。

　　这要是按她以往的脾气，当下定是要与花公公辩出个是与非、对与错来才肯罢休了。最大不了的，即便是闹到了皇帝那里去，她林雪奴也绝不会认输。

　　凭什么要大人去给这些人道歉？错的明明不是大人，而是他们！

　　虽是心下怒不可止，但她也清楚。花公公这一趟亲自到访赵府，绝非是故意来给她这个小女子气受的。非是林雪奴妄自菲薄，她不过一介民女而已，地位低下，确是还没有这个资格去受这一口恶气。

　　说白了，花公公这一趟就是专程为了赵绯与赵府而来，是为了化解朝堂上几方之矛盾而来，也是为了让皇帝能够顺心顺意而来。

　　抛开动机，单从结果上看，若是能够化干戈为玉帛，那么这等处置确是于赵绯与赵府有益。

　　既是如此，不管她林雪奴高兴也好，生气也罢。她自是不该怠慢好心提点于赵绯和赵府的花公公。

　　想清楚了这些，林雪奴面上的阴云退散不少。

　　“雪奴替我家大人与府上，谢过公公的善言。稍后，雪奴会将公公的话，一字不差悉数转达给大人。

　　至于说到了朝堂之上，大人如何去处置这两件事。这，确是雪奴掌控外的事了。

　　大人他爱民如子，嫉恶如仇。要大人向权贵低头认错、赔礼道歉。以雪奴对大人的了解，雪奴不认为大人会轻易就范。”

　　林雪奴之所言也是发于肺腑，凭她对赵绯的了解，那人怎地会向士族门阀俯首就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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