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

　　七月中旬，期末考结束，进入高中阶段最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暑假。
　　即便八月底就要回校继续投入复习的洪流，大家也高兴得不得了，一蹦三尺高。
　　可到了此时，对于这个一年当中最长的假期，总是不那么尽兴的。每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种“马上就要考了”的阴霾偶尔出现在所有人心头，没人会刻意去想，可它就是会在某个时刻蹦出来提醒你，展示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

　　蝉叽叽喳喳地伏在树上鸣着，今日是个圆月夜。可偏偏云多了些，层叠着掩住了月光。
　　暮迟的额头抵在书上，摊开的课本两面一高一低，硌得有些疼。
　　她闭眼，不想起来。
　　桌上写着自己放假时定好了的时间表，休息了一小段时间后，每天就这么伏在案前从白到黑。

　　这个假就是换了个地方学习嘛。

　　几次她都想算了，好累，大脑整日飞速运转。她要从摞成高塔的书里看到章节大框架再来想知识点，随即先把作业上相应的部分做一些当练习，不会的大体背一背。
　　谁说理科不用背啊？她每次看到生物都会想。各种过程、原理、试剂、实验过程也是够眼花缭乱。
　　很多时候她又一想，此刻，同一时空，卿伊和叶子应该更焦头烂额吧。一会事物发展规律一会大气环流，再加上法律和社会经济等等等等……
　　嗯。永远不能美化未选择的道路，因为每条路都会有想不到的艰辛。

　　她伸个懒腰，站起来看窗外夏日的繁茂。那些随着年岁越来越暗的路灯下，阴影中的绿叶泛光，像翡翠似的。

　　江桥最近没什么消息，连群里都不见他活跃了，大部分时候靠江溯传话。
　　何年肯定是第一个不乐意的，觉得他怎么放个假还装起来了。结果人家江桥说不想再涨度数，寻思控制一下，尽量少看屏幕。
　　卿伊：你不才二百来度吗？
　　廖葉：就是啊！我们三百四百五百度的咋办？
　　江桥在屏幕后笑着摇头：我老感觉最近眼干，可能写作业写的吧
　　江桥：不是完全不看
　　暮迟：买个眼药水？
　　这下江桥回的快了：买了哦，在用

　　万卿伊这学期成功一雪前耻，从创新作文大赛的初赛进到复赛，又挺到全国总决赛。前两天专门去现场听著名作家讲课并且比了赛，结果还没出。
　　到如今，她已经不在意奖项了，毕竟去年只进了复赛。这次进决赛已经是意料之外，即使没拿奖，著名作家的课也不是谁都能听的。
　　怎么看都是赚，而且是人生新体验。
　　暮迟那天想起来在群里问了一句：卿伊你作文比赛咋样？
　　万卿伊甩了一堆小猫表情包：蛮好的！感觉超常发挥了，我写的偏向于轻小说吧。奖不奖的不重要啦，已经超越自我了
　　接下来是一堆大拇指。

　　七个人也趁着假期小聚，算是马不停蹄的生活里的半日闲，能从各个方面畅谈一整天，什么话都不会撂地上，总有人接。
　　倒是李蔚好像遇到难题了，思绪绕不开徐谙。大家都感觉他笑的很开心，只是总有点闷闷的。
　　一问，发现是情感问题。
　　明明这方面对一群即将步入成年人世界的人吸引力很强，大家却都三缄其口起来。
　　李蔚说，他明白自己喜欢她，但是不知道徐谙是不是喜欢自己，老感觉她会离开。
　　说到底大家也没经历过，只能按照自己的看法聊两句算是开导。毕竟怎么选择怎么做都是他们的发展。

　　暮迟每次会沉默一瞬，再抬头要开口时，总正正好好地看到江桥。这人要么也是低头沉默，要么就是对着她的方向发呆，直到她抬头，两人对视，然后莫名其妙笑起来。
　　桌上氛围就会立马回归欢快，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乐得像中了大奖。

　　——

　　“啊？升学宴？我去？”暮迟靠在椅背上接电话。
　　江桥用眼神询问，暮迟比了个“嘘”，示意他噤声。
　　兄妹俩这几天把学习的地点放在了暮迟家里，怎么说也就是上个楼的事儿。
　　“哦哦好，恭喜恭喜啊学长！太厉害了你！”暮迟听的兴高采烈，“我给你随礼嗷！”
　　符任群被逗笑：“不用，都是朋友随什么随啊，咱都同辈的。”
　　暮迟“啧”一声:“那不行啊，规矩嘛。”
　　“说不要就不要，别客套啦。”符任群说，“对了，江桥也来吧。”
　　“江桥？”暮迟顿了顿，下意识重复。
　　江桥又投来目光，暮迟耸耸肩：“他在我旁边，要不你跟他说？”
　　“在旁边？也行。”电话那边回道，暮迟把手机给在对面的江桥，用口型说“符学长”。
　　江桥辨别出她的唇语过后点点头。

　　“我去的话合适吗……学长，咱俩不算太熟啊。”江桥犹豫中夹着疑惑。
　　符任群的笑声清晰可辨：“合适啊，你还有个妹妹对吧，也可以来哦。你就当沾沾暮迟的光，大家都是朋友嘛，热热闹闹的。”
　　江桥还没回答，就听那边压低声：“想让你帮个忙。”
　　“什么？”
　　“我想告白，你俩帮我见证见证。”符任群又补充道，“就是，补一个正式一点的。”
　　江桥“哦”了半天，也喜笑颜开：“我俩……好啊，恭喜你啊学长。”
　　暮迟和江溯也不知道那两人到底聊了什么，只见江桥递回手机一直在忍着笑。
　　“你中彩票了？”江溯一脸无语。
　　“没。学长邀请我们去升学宴，你去吗？”江桥把话传给她。
　　想都没想，江溯就拒绝：“不了，我都没接触过光听过名，你俩去吧。”

　　升学宴当天，暮迟发现广播站好几个熟人都来了，她和江桥被安排和广播站同事一桌。
　　陈安然热情地招呼她：“暮迟快来和我坐一起！”
　　陈安然就是十佳大赛和符任群一起来的学姐。暮迟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她，就如同她刚到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符任群似的。
　　俩人一毕了业简直是把高中的疲倦气质全部剥掉了，容光焕发的。陈安然穿了一袭白裙，像栀子花，长发披散在肩上，有若有若无的香气，还画了淡妆。符任群穿的偏休闲，宽松牛仔裤配白t，还套了个蓝色的衬衫当外搭。
　　惹人注目的是符任群胸前别上的栀子花胸针，和他今天的风格不那么搭。

　　“哇塞好漂亮啊学姐。”暮迟和其他人寒暄过后连连赞叹，“想贴贴。”
　　陈安然不好意思地笑，一把搂过她：“贴贴贴！好久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很累吧？”
　　暮迟点点头，又摇摇头：“总要来这么一遭的嘛。你们辛苦啦。”
　　江桥有些尴尬。好在有个广播站的学长之间和他接触过，认出了他，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陈安然冲江桥扬扬下巴，压低声：“这就是江桥吧？我之前无聊看论坛看到他了，很优秀呀，近看蛮帅的嘛。这就是你喜……”
　　这点少女心事突然被拽出来，暮迟一下惊了，举起双手像投降似的，比了个叉：“学姐！”
　　陈安然一副“我懂”的表情，顺着她慌乱的目光瞥了瞥江桥。
　　江桥感应到了似的，转头望一眼，冲暮迟点点头。
　　暮迟比了个“OK”。
　　“咱俩还没加微信呢，快扫我。”陈安然催促道，“喊我安然就行啦，学姐听着多生。”
　　暮迟添加好友，当着她的面备注下“安然”二字：“好的。”

　　符任群作为主角忙得很，几次从他们桌走过都是随着长辈敬酒。终于忙完了才回到这边，一见暮迟和陈安然坐在一起聊得火热，江桥在隔着几个人的位置。
　　他和江桥挑挑眉，转身先和陈安然碰了杯，不知道耳语了什么，陈安然怪道：“你俩坐去，正好江桥旁边有位置呢。”
　　符任群也不恼，撇撇嘴顺从地移过去。

　　“陈学姐就是……”江桥用饮料和他碰。
　　“嗯。看出来啦？我俩还没和任何人说呢。”符任群点头。
　　江桥不解：“为什么？”
　　“我想给她一场正式的告白。”符任群的声音在一桌人的推杯换盏间并不明显，“这样才对得起她。草草开始的话，我会觉得亏欠。”
　　江桥点头，趁着夹菜抬眼看向和陈安然说笑的暮迟。

　　“你呢？”符任群勾唇问，“你们怎么样了？”

　　江桥一怔，旋即笑了。
　　“怎么看出来的？”他看向符任群。
　　“其实，挺明显的。我第一次见你就发现了。”符任群轻轻拍拍他的肩，“你应该也不是内敛的人吧。”
　　“啊。”

　　宴席到尾声时，符任群叫同学们去一处等着。
　　他送了客人，最后剩下他和陈安然的父母，还有一伙同学。
　　陈安然没被通知到这个环节，和暮迟手挽着手站立着，一脸不解。暮迟笑笑，拍拍她手。
　　符任群再次出现，怀里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束很多颜色的花，带着笑意缓步走来。
　　“哦——”
　　“哇！”年轻人开始起哄。
　　直到符任群在她面前站定，陈安然像是冻住了，脸上分明是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暮迟从背后轻推她，陈安然向前一步，竟然有些局促，耳根肉眼可见变红。

　　“别紧张啊安然，你这样我也紧张。”符任群在众人注视下也有点拘谨。
　　“快说啊快说啊！”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
　　“咳。”符任群清了清嗓子，唤她的名字，“安然。”

　　“我没有写稿子，我对你想说的话好多好多。”
　　“认识你那天起，我的世界，就开始改变了。”
　　暮迟听到这句，忽然心一动，偷偷看了看旁边的江桥。
　　“你……就像栀子花，永远是纯洁的、无暇的。远看的时候，永远安安静静的，但即使你沉默着，还是能轻而易举的占据我的目光。”
　　“可能是初一那年你借来的笔下压着一张纸条，可能是某天你送来的小零食，可能是你微微晃动的头发……”
　　“时间很久了，我记不清是哪天动心。可我总记得那天，你被夕阳映照的脸颊，笑的弯弯的眼睛比天上的月亮好看无数倍。”
　　“我很贪心，我总是想陪在你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那次你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我不敢回答。不对的时间，未知的将来。我怕只要我说了，连和你接触的可能都没有。”
　　“……你走向我的那天，告诉我你喜欢我。我真的，快哭了。”
　　“谢谢你愿意喜欢我，谢谢我们日以继夜的努力让你我能在同个城市同个学校。”符任群越说越哽咽：
　　“安然，我们已经认识了六年。以后的日子，你愿意和我一起走过很多很多个六年吗？”

　　他伸手，那束缤纷的花带着浓烈的色彩冲进陈安然的眼底，连同他的感情。
　　陈安然接过，自然地拥了他：“当然。喜欢你是我青春期最大的秘密，幸好……”
　　这对幸福的人相拥着，却盈满了泪。

　　“藏的太深啦！”
　　“要幸福哦！！”
　　大家都在祝福，掌声接连不断，双方家长也欣慰地握手。
　　完成了学业，取得了想要的成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多令人羡慕的事儿。

　　暮迟一直在拍手，自己都没察觉脸上的笑已经挂了半天。
　　江桥也是，他垂眸，轻轻说：“真好。”

　　像是在感叹，又有些难以察觉的期盼和羡慕。
　　“嗯，真好。”暮迟转头对他笑笑。
　　两个人心里此刻都像无法平静的湖，一圈又一圈地泛着涟漪。

　　“你俩怎么干站着啊。”陈安然拽着符任群朝两人走来。
　　“恭喜呀，长长久久。”暮迟抱抱她。
　　“恭喜。”江桥附和道。
　　符任群看看他，“嗯”一声：“江桥，你肯定会得偿所愿的。”
　　“什么？”江桥心下一动。
　　“你俩都会得偿所愿的，时间问题。”符任群竖了根食指，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两人都是明白人，不用多说什么了。江桥垂眸：“嗯，我会等的。”
　　“说什么悄悄话呢？”暮迟转过来身，“学长，那我们俩先走啦，不打扰你们了。”
　　符任群看看时间，偏头看陈安然，后者点头。
　　“好。以后见。”
　　“拜拜！我过两天给你找笔记哦小暮。”陈安然笑的甜甜的。

　　“好，谢谢安然。”暮迟颔首。下一秒，江桥愣住。
　　暮迟拽了他衣角：“走了阿桥，回家啦。”

　　暑假，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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