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的风

　　言祈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您逼我表忠？”

　　“这次任务的行动细节等系统那边确认之后我会发给你，好好准备。”将军继续道，“这次的联合行动严格保密。”

　　“是不是这次我去了，就能证明轨道监测处的忠诚。”那双一向带着轻快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寒霜凛冽，“不管我回来还是战死，您是否都能保证轨道监测处不会被系统和军方为难。”

　　“军方从未质疑监测处的忠诚。”他说。

　　“好。”言祈点头，“我接受这个任务。”

　　“我将担任这次联合行动的指挥官，带队前往。”

　　“直到战死。”

　　是夜。

　　洛渊的通讯器响了一天，得到研究所独立这个消息的几乎所有人都向他询问事情的状况。有一些私人的通讯倒不用说了，更有各大机构通过中转联系到了他刚刚修好的办公室通讯，恭维了他一番。

　　不过好在洛渊平时给人留下的更多是沉默寡言的形象，通讯里频频的冷场让对方觉得没趣，往往都是没说几句话就找个借口把通讯挂断了。

　　“进。”有人敲门，洛渊眼睛没有离开屏幕，随口答应了一句。

　　“洛长官。”加西亚走进来，“您收到的那些贺电和询问的邮件已经全部代您回复好了，您要再确认一下吗？”

　　“不用了，你直接发了就好。”洛渊点点头，“辛苦了。”

　　“刚才医学部来了几位医生，他们带了几份协议，希望和研究所展开合作。医学部愿意为我们提供病例，供我们进行药剂的试验，这是协议的纸质版本。”加西亚走过来，把几个文件夹放到洛渊手边，“您需要在纸质版和电子版上签字。”

　　“我知道了。他们走了？”洛渊看了一眼那些文件夹。

　　“已经安排人送出去了。之前您说那支药剂存在成分问题，我们是不是要在试验之前先做一些调整？”

　　还有这件事。

　　洛渊感觉事情又多了一件，不由得感觉有点儿烦，按了按眉心：“不好意思，我把这件事忘了。给我空一间实验室出来，赶在试验之前应该没有问题。”

　　“好的。”加西亚点头，“实验室3202目前处于闲置状态。我一会儿去检查一下那边的设备情况，如果合适的话就调整一下那里的门禁，您明天就可以正常使用了。”

　　洛渊处理完了全息屏幕上的工作，又把手边的文件拿过来打开：“我安排罗兰去做你负责的那个研究了，怎么样？说你的直观感受就可以了。”

　　“他的能力很好，也具备独立负责大型项目的潜力，但是缺少一些团队合作性，做实验有一点急功近利，但都不是大问题，也都是一时的。”

　　“年轻研究员的通病，多磨合吧。”洛渊道，“先不要给他安排太繁重的工作。刚从白鹭星到这儿，给他一点过渡时间。”

　　“我知道。目前给他安排的工作量很适中。”

　　“他的心态还好？”

　　“目前交流起来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我会多留意，之后也会和他多沟通。”

　　“嗯。辛苦你多留心一点。”

　　“好的。”加西亚说完，收起了刚才严肃的表情，“您和人吃吐司了？吐司炉好用吧。”

　　洛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边的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的洗净却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好的刀叉，知道他这句话的重点不在于吐司机的使用体验，而在于前半句。

　　“有同事说昨天很晚的时候看见有人来了您的办公室，看制服还是一位军官。”加西亚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您和……啊……咱们和军方有合作啦？”

　　察觉到了对方采用了非常委婉的问法，洛渊轻咳一声，避重就轻：“没有。我们是否和军方建立联系，还要等局势再明晰一点。”

　　加西亚出了办公室的门，刚把门关上，几个等在门口的其他实验室负责人就凑了过来，连同之前那位不苟言笑的实验室总负责人也一言不发地探过头来观望。

　　一阵沉默。

　　“说话啊。”一个人压低声音催了一句，“什么情况？”

　　“咳……”加西亚清清嗓子，“他没正面回答。但是我看见他的桌子上放了两副刀叉。”

　　“啊……这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为什么？他一个人又不能同时用两副餐具。”

　　“那也有可能只是接待客人啊。”

　　“你接待客人用面包接待？如果是那样，加西亚看见的就应该是两个咖啡杯。”

　　“冷静冷静。”加西亚再次压低声音开口，“我问这个的时候，他耳朵明显就红了。”

　　“嘶……这么说，上次我来给他送咖啡的时候就看见他拿着一块金属牌子。当时我还没多想。现在想想，那不就是军方的铭牌吗？”

　　“谁说军政关系不好了？这不是……”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几人身后的办公室门开了。

　　“……我去倒咖啡，路过。”实验室总负责人端着咖啡杯丝滑地转了个弯，在洛渊的凝视里走向茶水间。

　　洛渊缓缓开口：“……这边办公室的隔音不太好。”

　　大家齐齐低头看地，不语。

　　开玩笑归开玩笑，洛渊很快正色道：“这件事，还希望大家保密。”

　　“哦，好好好。”大家赶紧答应。

　　“大家的实验室如果有合适的人员的话，拨给我几个，近期我要进行关于之前那个药剂的实验。选好之后，让他们明天去3202。”

　　“好的好的。”

　　送走了一群好事之徒，洛渊回了办公室，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一阵撕扯的疼痛传了过来，只得在又一次换药之后开始思考要不要着手研究一种可以让伤口快速愈合或者快速止疼的药。

　　自己只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就又有了未读的信息。洛渊坐回办公桌前，那是一封来自轨道监测处的信息，告知洛渊三天后对各大机构选举结果再一次进行公开投票的公民会议即将在白鹭星召开，研究所作为距离白鹭星最近的机构，需要负责维护周边的航道安全。同时由于白鹭星位置比较偏僻，航道数量较少，也提醒研究所人员错峰出行，给公民留出足够的通道。

　　这一次会议就会正式决定所有机构的最终选举结果，这一次会议过后，距离新一任领导集体的正式上任也就只差一场就职演说了，其含金量不言而喻。

　　看到“星际轨道监测处”几个字，洛渊愣了一下，随即轻声叹出一口气，点击了“已查阅”，信息条也变成了灰色的“已读”。

　　这个选址别有用心，洛渊也懒得在说什么了。

　　办公室的通讯器响了起来，洛渊猜测是哪个消息比较闭塞的官员到现在才得到消息，来慰问自己，于是也没有看来电的提示，直接了起来：“我是洛渊。”

　　“是我。”对面传出一个有点儿哑还带着鼻音的声音，尽管这样，洛渊还是很快辨认出了对方，“……不好意思，我才看到消息，咳……还是要多小心，咳咳……”

　　洛渊停下手头的工作，看向通讯界面上的“南极星基地”，按照司寒的工作习惯，这个时间他应该还会待在司法部的办公室里上班，如果不是病到爬不起来，大概率是不会丢下工作的。

　　“你怎么病得这么严重？”洛渊蹙眉，“不要紧吧，需不需要我过去？”

　　“……不用。”司寒那边传出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可能是换了一个姿势，“就是最近熬得有点厉害了，咳……不是大问题。”

　　诸如感冒发烧之类的疾病其实是星际系统不太常提起的话题。这个年代的医疗机器如此发达、治疗手段如此多样，再加上实验品本身极强的身体素质，要想把自己熬病也属实不大容易。

　　“我跟你通讯是想告诉你……咳……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实验设备的事情，我已经联系好了。他准备的是一些比较常用的，如果你还有额外的需要，你可以……咳，和他沟通。”

　　洛渊一时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你……”

　　“没什么，我怕我忙忘了，就提前和你说一声……”那边传来一个杯子和桌面碰撞的声音，他嗓子的沙哑也缓解了些许，“军方那边的情况，你了解吗？”

　　“军方因为上次港口的事情闹得不太愉快。因为是导弹出了问题，现在轨道监测处压力很大。”洛渊简短概括了一下情况，毕竟他不清楚具体情况，怕自己添油加醋传达出错误的信息。

　　“而且，自从港口事件之后，我只联系到言祈一次，之后就基本失去联系了。”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让洛渊担心他是不是病到晕过去了的时候，司寒才再次开口：“……我知道了。”

　　洛渊拿着通讯器起身：“这次选举，你……”

　　“如果真是这样发展下去，我也许还能做点什么……咳。”他道，“如果咳咳……如果我真的能当选，我就去改……咳……《人权法案》。”

　　或许是因为情绪微微激动，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把咳嗽声压了下去：“最近，我一直在研究这个。现在很多矛盾都是《人权法案》不够完善造成的，如果司法部不继续逃避，或许，能解决这些问题，系统就不需要再经历战争了。但是……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

　　那边传出一阵纸笔摩擦的“沙沙”声，司寒好像在写什么东西。

　　洛渊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修改《人权法案》”这短短六个字将会包含多少不容易、颠覆多少所谓的传统，又会触犯多少人的利益，又是否……会有人因此而付出鲜血的代价。

　　洛渊不知道是不是三万年的牢狱之灾让他变得悲观了，但他下意识觉得这件事的结局会是注定的悲剧。

　　他思索再三，所有想出口的话只化成一句：“如果需要帮忙，你随时开口。如果我得到了军方的相关信息，也会第一时间和你通讯。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好。”司寒轻声应了一句，随后就挂断了通讯。

　　洛渊放下通讯器，开始在整个办公室里翻找起来，他去过几回南极星基地，司寒好像没有准备常用药的习惯。

　　研究所虽然涉及药物研究的工作，但研究出来的药都是保命用的，用来治病未免有大材小用之嫌，也会有很多不可忽视的副作用。

　　他把办公室翻了个遍之后又走进休息室，在某个柜子的角落里找出一摞落灰的科学期刊。就在他连续把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获得的类似于奖杯的东西碰到地上之后，门外传来了加西亚的声音。

　　“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洛渊把东西扶起来，和加西亚简单说明了一下，对方却回自己的办公室拿了一些药过来：“这些药如果可以，我给司长官送过去吧。”

　　“……在南极星基地。”洛渊迟疑一下，道，“这么晚了，辛苦你。”

　　加西亚却道：“没关系。您太客气了。之前……大家一直东躲西藏，现在正好出门透透气。”

　　听到这句话，洛渊心里有点儿复杂，沉默一下：“研究所现在是合法机构了。以后，也不需要大家继续这样下去了。”

　　“会越来越好的。”

　　军方基地仍然处处都亮着灯，信息科的办公室也一样。传到林涣手上的有一份纸质文件，她在文件上写了什么，最后在文件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阵敲门声传来，很轻，似乎是怕打扰到对方，林涣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有些惊讶：“言长官？”

　　“林小姐。”言祈微微欠身，“抱歉，打扰了。”

　　“没关系。”林涣侧身，“请进。”

　　“这里绝对安全。”林涣一边关上门一边直接切入正题，“怎么了吗？”

　　听言祈说完，林涣表示不理解：“联合军事行动？这件事我没有听谁提起过。我去找过洛渊一次，他也并没有说这件事。”

　　“这个任务的各种细节都高度保密，本来就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言祈轻声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些事。”

　　“轨道监测处根本没有上级口中的那么重要，军方早就有了可以替代监测处的部门。监测处只是一个和系统共享的幌子而已。”言祈道，“你也要早作准备。”

　　“我还好，军方暂时还没有办法舍弃信息科。”林涣道，“您……”

　　“我倒没什么，为军方做事这么多年，我也算是问心无愧了。”言祈只是释怀一笑，不过随即笑容就缓缓淡了下去，“这件事只是军方选择的导火索，至于之后的事情会怎么发展，我也没把握。”

　　“你能联系到系统。这件事情如果可以……还要请你告诉司寒或者洛渊，或者系统里其他可以信得过的、可以调动一部分武装的人。不能对这件事情毫无把握。”

　　“我们都不知道军方和系统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最担心……他们拿公民做挡箭牌。”

　　“林小姐，实在抱歉。这件事本来不应该牵连到你。但是我现在太不自由，很多事情都没办法。”

　　林涣垂眸，凝视着桌子上的纹路：“我明白。您放心，如果真是这样，我无论如何都会把这件事转达清楚。”

　　“……谢谢。”言祈呼了一口气，似乎是如释重负，但随即又道，“林小姐，我还有一个请求。”

　　林涣抬眸。

　　“就是，维可，你见过，那个小姑娘。”言祈再一次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这个孩子，还请麻烦你多多照顾。我……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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