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她

　　外头池子里的水青得与院里的绿树连成一片，未开的莲花高高挺起，在硕大荷叶下穿梭的红鲤鱼时隐时现，日光透过叶子罅隙洒在水面上，微风吹起波纹的闪着耀眼的波光。

　　沈南慕拉着沈北辰出来，走到那架飞桥上，双手握拳气鼓鼓地说：“大哥，不是说好了，你说话悠着点，郡主方醒，大长公主的事，让她受了不小的刺激，你没见那两日，跟没魂了一样。”

　　“有些事爹碍于沈首辅，不便说，你也不说，此次见你，以为你能稳重些，没成想还是做事没头没脑，不知顾及旁的，若她是沈家的孩子，沈首辅有意外，我们得护着她。”

　　“可是京中有什么消息了吗？”

　　“你啊，也就是娘顺着你，让你天天在外乱跑。”沈北辰朝屋里看了一眼，转而对沈南慕说：“考成法废除了,这你知道吗？”

　　沈南慕点头。

　　“考成法废了，内阁里原先沈首辅的那些……”他压了压声音，继续说：“那些党羽，贬的贬，罚的罚，大势已去，盼着这一天的官员，都连番而起弹劾沈首辅，按照大臣的“惯例”，被弹劾者要主动请罪辞官，他估计是想着有先帝辅政遗诏和姑姑在，上书请罪了，没成想……”

　　“没成想，小皇帝真同意了？”沈南慕抢着猜道，见大哥点头，心中一阵唏嘘。

　　“那小皇帝真是个干大事的，我下次回京都得见识见识，他爹都不敢动的人，他给动了，哈哈，不愧是沈……”

　　沈南慕说得兴起，却见大哥正皱眉瞪着自己，立马噤了声。

　　“好笑吗？”沈北辰反问道，语气冰冷。

　　沈南慕连连摆手：“大哥我错了，这话再也不说了……其实这样也好，咱爹这些年为了伯父的事儿，没少生闷气，这些年我每到一处，见到那些民间疾苦，都觉得心中有愧，觉得沈家对不起黎民百姓。伯父与爹爹，一个手持政权，一个掌管军权，若不是因为两人是兄弟，估计爹爹早就与他反目了。”

　　“我总有感觉，这事不简单。”说着又朝屋里看了一眼，沈南慕一下子会意，知道大哥的意思是，此次京中之变，晋王也该参与其中，而利用郡主也该是这其中很关键的一环。

　　沈南慕暗暗咽了口唾沫，想到自己一路跟随着他，却未发现丝毫线索，京都正翻云覆雨时，他却能颇有闲情地下江南。这就是他的反击吗？十年不曾出皇陵，一出来先朝十年前那场冤案的罪魁祸首下手，且毫不费力地将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给扳倒。又想到自己揍了他一拳，后知后觉地打个寒颤。

　　“南慕，不舒服？”

　　“没，没有。”他话风一转，又接着说：“大哥说的，我有一句不赞同，就算郡主不是伯父的女儿，我也会护她的。”

　　“你要怎么做，我几时能管住你，随你。”

　　“大哥次次见我都要教训我。”

　　沈北辰扬起嘴角，露了个浅浅的笑，拍了两下沈南慕的肩，说：“不过，这些年你出来找妹妹的消息，也吃了不少苦头，大哥其实也与娘一样，想让你自在些，家里的事你不必操心，军中的事你不想管便不管。但有一点，日后还是要多陪陪爹娘。特别是娘，你在外，娘也日日挂念着你，若是赶上爹爹和我们都不在家，你想想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话将沈南慕的眼眶给说红了，他仰脸往天上看了看游过的浮云，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连说：“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正备往外走，却被从屋里走出来的赵炳楠给叫住了。

　　方才赵炳楠坐着，沈北辰看不出他竟如此高，修长修长的玉洁冰清之姿，让男人看了都不禁暗自感叹一声，回想起郡主对他的维护，倒也知道了几分缘由，哪个女子不想有一个这样皮囊的心上人。

　　沈北辰行了个君臣之礼，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赵炳楠却向他回了个礼：“沈副将可是立即要赶往京都？在下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

　　沈南慕在一旁惊讶得差点张嘴，赵炳楠可是极少有这样的时候，最起码他没见过。

　　“郡主这次伤得不轻，大夫说若是治疗上有丝毫的差池，可能会落下病根儿，在下想请药王为郡主诊治，可药王素来来影无踪，曾听沈公子说，沈将军与药王是故交，还请沈副将见到将军后，能帮忙问问药王现下行踪。”

　　“药王素来不治皇室之人。”

　　“事关郡主，只要能知道药王在哪，我便有法子将他请来。”

　　“既然如此，举手之劳，有消息我将派人告知殿下。”

　　“多谢。”赵炳楠恭敬地朝沈北辰行了个拱手礼。

　　沈北辰往前至赵炳楠身前，错了半个身子，在他耳边说：“晋王殿下好计谋。”

　　“在下听不明白副将的话。”

　　“宫中流出的秘言，殿下不知？”沈北辰冷冷一笑，继续说道：“殿下若想沈家此后忠君事君，莫要再伤害我家人，你此前的伪信，戳中的是沈家多年的痛处，若再有下次，殿下接下来的事，于我沈北辰这里，绝不会那么容易。”

　　“我已派人去寻令妹，不日定会有消息。”

　　“我信你有这个本事。”

　　说完，沈北辰便握剑离开了，赵炳楠站在原地，看着二人拐出门去，才返回屋里。

　　沈南慕方才隔得不远，他们二人说的话，沈南慕听得清清楚楚，走远之后，他问沈北辰：“大哥，你方才跟殿下说什么呢？什么宫中秘言，除了考成法这事，还有事情发生啊？”

　　“小孩儿别乱打听。”

　　“哎呀，又说我小，我就比大哥你小了几岁而已，你老跟爹娘一样，拿我当小孩。”

　　“还说自己长大了，你瞧瞧你做的事，等我到京都告诉爹了，看你回去，爹如何罚你。”

　　“啊……那个，大哥，你那个，这天看着要黑了，你要不要住下来，我是真担心你安全，这夜里骑快马，很危险。”

　　“你是小瞧了你哥还是怕自己皮疼啊？”

　　沈南慕挠了挠头，想来大哥多年来在军中历练，夜间骑马也是常有之事，便不再多说那话：“对了，大哥，方才殿下说的那件事，你回去还是请爹爹出面吧，然后你直接将药王带来，若药王不肯来，让谷中的药子来也成，记得带上药，这山里药不全。”

　　沈北辰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瞧着自家弟弟，笑道：“看来，你与郡主这段时间相处的不错。”

　　“她是个好姑娘的，这件事就拜托哥哥了。”

　　“放心吧，这件事我记得了。如今大长公主被人杀害，缘由与十年前的事脱不了干系，还不知此后朝廷如何处理这事，如今郡主的处境也危险，若他真不是沈家的孩子，还安全些。”

　　说到此，沈北辰念及自己许久不见自家兄弟了，接着又说，“南慕，将你这段经历的事，跟我说说。”

　　沈南慕听完前面那话，很不是滋味儿，无奈又改变了不了什么，于是应声后稍稍思索了一下，开始捡些重要有趣的事情跟大哥说，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习惯，每次沈南慕游历归来，都会与沈北辰畅谈这些，所以兄弟二人相聚时日不多，也没什么隔阂与生分感。

　　两人一前一后朝山下走，夏日的山苍翠极了，层层厚林挡住烈日阳光，山中还是阴凉得很，依旧能感受到不日前梅雨的湿气。

　　赶在太阳完全藏匿西山前，两人到了山下，沈北辰跨上马背，朝京都方向奔驰。接着天光转瞬即暗，刚下过雨的天云层单薄，清月光辉洒了一地，沈南慕乘着夜色往山上走。

　　衣袂窸窣，一道黑红身影闪入黑暗中，直至沈南慕走出很远，冷月才悄声从密林中出来。

　　“喂！你躲着我干嘛？”

　　冷月猛然回头，心中诧异这次居然被他发现了。

　　“你要下山啊？你身上的伤好了？”他双手抱着臂膀交叉在胸前，夹在那的宝剑斜着耸立在一旁，他因高出冷月一头，看着她时总是在低头俯视，恰恰，这俯视的角度令他一次次陷入回忆的漩涡，令他禁不住产生一些可怕想法。

　　“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诶！你的药还是我给的呢，你就这样走了，我咋跟我妹子交代。”

　　“爱怎么说怎么说。”冷月自顾自走自己的路，任他在后跟着。

　　“冷月姑娘，听说冷月堂的人人人都有过人之处，你除了武功外，还会什么奇技淫巧之术？”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会换脸术？”

　　“……”

　　“我真傻，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眼中瞬间黯淡失神，垂头自己对自己说道。

　　“别跟着我。”她说完这话明显加快了脚步，毫不费力却速度极快，肉眼可见她凌波微步使得出神入化。

　　“你喝酒了？伤还没好就喝酒？我认识一个女孩，她日日都离不开酒，她武功很好，与你一样也会凌波微步，我日日去给她送酒，让她教我武功，她是我师父，我喜欢她，她不知道。等我找到她了，就要将她娶回家，她说她没父母，我娘说会将她当做女儿一样养，我娶了她，她就不是孤儿了，她就有父有母还有我了。”

　　冷月站住脚，沈南慕也连忙跟着停下，她杏目冷瞧着他，像是野兽在盯猎物，只差张开血嘴将其一口吞进，她朝他吼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别跟着我！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一用力背上结成的薄薄一层硬痂连带着皮肉一齐撕裂，温凉的血瞬间浸湿里衣，她脸上却丝毫不显痛苦之色，反而凶狠地更像一匹恶狼。

　　沈南慕被她震住，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越是这样他越怀疑，眼看她越走越远，明知不会有回应，沈南慕还是于她身后喊了一句：“诶！你到底是不是她啊？你要去哪啊？”

　　涓涓细流于此处汇聚又于此处四散，呜咽的水声与沈南慕的声音发生共振，回环穿梭在幽幽林谷中。

　　若是放在以前，就算是冷月不让人跟着沈南慕也会提脚跟上去，无非是拉开点距离，当块黏皮糖，可现在与过去不一样了，他心里仍惦念着郡主，一年前偷换玉佩之事仍令他十分愧疚，一直都怕因为自己那时考虑欠妥而害郡主受伤害，他总觉得是自己有意无意间一步步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待冷月消失在弯曲得跟条巨蟒一样的山路拐弯处，他也继续朝山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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