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

　　“你醒了？”龙城客栈二楼的三号房间里，正在给齐嘉茗拭汗的倾城惊喜地发现他的眼睛动了动，忙俯身轻轻在他耳边道。

　　齐嘉茗张开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窗明几净的房间，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判断，此刻正是天即将放亮的时候，他欠身起来，感到胸口处没有传来熟悉的痛感，疑惑地问倾城，“这是哪里？我的伤？”

　　“我们现在在龙城客栈，昨天你昏过去之后，我们把你抬到了莫皎田莫大夫的医馆，他虽开了药方，却对你血流不止的情况束手无策。你伤口太深，血流地很快，不管敷上什么药都没有用，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使伤口愈合。后来，幸好住在这里的沈校尉懂一些外伤的治疗方法，帮你把伤口缝合了起来，我们又按照莫大夫开的药方抓了药，”倾城说着，小心的将放在一旁的药碗端过来，“快趁热把药喝了吧，有什么话，一会儿慢慢说。”

　　齐嘉茗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

　　药是孟依和小六刚刚煎好的，还冒着氤氲的热气，她坐到床边，对着药碗轻轻吹气，然后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到齐嘉茗嘴里，还不时用手帕擦拭着洒在齐嘉茗唇畔的药汁，偶尔低头看到齐嘉茗注视她的目光，便淡淡一笑，轻轻错开目光。

　　回想起昨晚的场面，还真是令人后怕。

　　他们把齐嘉茗抬到沈君翔的马车上之后，沈君翔命那个叫冯光的车夫快马加鞭赶到最近的医馆，又命林放赶紧去请莫皎田前来给齐嘉茗治伤。

　　可是面对着齐嘉茗胸前那一道自肩膀斜穿整个胸腹，正不停向外渗血的骇人刀伤，连高明如莫皎田都摇头叹息。莫大夫连开了几剂外敷的药方，可是药粉一洒在伤口上，就旋即被鲜血吞没，就好比将盐撒入大海一般。

　　见莫大夫连连摇头，倾城死死拽着莫皎田的衣服，哭求道，“莫大夫，求求你救救他吧。你医术高超，是咱们飞花镇上最好的大夫，一定会有办法救他的，求求你。”小六更是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频频给莫皎田叩首。

　　莫皎田忙着安抚这个，又忙着扶起那个，一时间手忙脚乱，仰天叹道，“想我莫皎田一生行医，却救不了这位侠士，实在愧对各位，也无颜面对杏林同仁啊。”

　　“我有个办法，姑且试一试吧。”一直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沈君翔就在大家最绝望灰心的时候突然开了口，转头低低吩咐了林放几句，自己则走到水盆旁仔细将双手洗了又洗。

　　小六一听沈君翔能救他家少爷，忙跑过来充满希冀地问，“你有办法？有把握吗？”

　　沈君翔抖着双手，看了倾城一眼，道，“说实话，我没有太大把握，这个方法我只见别人用过一次，”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用手指划过他脸上的那道长长的疤痕，才继续道，“这是五年前我被土匪一刀砍下来留下的，当时给我治伤的是我们军营的老军医，在我们营队里还有几个人受过类似的伤，也是他治好的。只是如今他已经过世了。”

　　就这一会儿工夫，林放已经转回房间，将取来的东西递给沈君翔，却是几枚缝衣针和一团线。

　　小六方才听沈君翔说他只看别人用过，又见拿来的东西是平时缝衣用的针线，心中已有几分不踏实，可是大少爷如今情形危急，即使不让沈君翔试一试，也眼见是不成了。不过说到底，他只是齐家一个小小的随从，平日里连见大少爷一面都是奢望，眼下又如何能做得了大少爷性命的主？

　　“顾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我相信他一定能挺过来的。”小六不敢做决定，却有人果断地说了这句话。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倾城身上，倾城却只看着沈君翔，坚定道，“沈大哥，我也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救他。”

　　倾城的坚决带给了沈君翔信心，他接过林放递过来的东西，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倾城你和孟依姑娘去厨房多烧些热水，虽然我是为了帮他止血，只怕还是会流不少血，必须及时擦拭，否则我看不清伤口。小放你守在床头，缝合的时候会有些痛，万一他醒了你要及时按住他，千万别让他乱动。还有，小六，你帮我举着灯。”

　　“这样吧，我来举着灯，我怕这个小兄弟自己按不住他，让小六也在一旁守着，以防万一。对了，我再开一副麻醉的药方，让两位姑娘熬出来，给他服下，也可以减轻他的痛楚。”沈君翔虽然不好意思劳动偌大年纪的莫皎田，医者父母心，他倒是思虑更为周全，主动提议要给沈君翔举灯。

　　一切布置妥贴，沈君翔深吸一口气，走到齐嘉茗身边，剪开他胸前的衣物，开始飞快地穿针引线。

　　初时，缝衣针穿过皮肤的时候，那种尖锐的痛感令昏睡中的齐嘉茗不时猛然抖动一下，不过毕竟是失血过多，没什么力气，挣扎倒也不太剧烈，林放和小六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将他死死按住，不会影响到沈君翔的动作。

　　到了后来灌下了莫皎田开的麻醉药，齐嘉茗似再也感觉不到痛楚，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缝合起来更加顺利了。

　　到缝合完毕的时候，已经过了四更时分了。

　　沈君翔将最后穿过的线尾打了个结，整个人便如同虚脱般坐在地上。他身在行伍六七年了，也曾亲手将手中剑刺在敌人身上，听过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刺啦声，可是今天这样的情景还是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他总会莫名地想象这痛楚是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总想起当年自己亲眼看着老军医为自己缝合脸上的这道伤口，那种痛毕生难忘。每一针下去，就算齐嘉茗不挣扎，他的手也会微微颤抖。

　　林放扶了他到一旁休息，触到他的后背，发现虽然穿着重重冬衣，沈君翔的后背竟还是被汗水湿透了，触手一片冰凉。

　　小六则忙接过莫皎田手里的灯，毕竟上了岁数，这近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地举着油灯，莫皎田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他却没急着休息，而是让小六照着亮，仔细查看了下齐嘉茗的伤口，又翻开他的眼皮和嘴巴，最后坐在沈君翔适才坐的那张椅子上，闭目细细听起脉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莫皎田脸上的表情渐渐放松，睁开眼睛欣喜地对等在屋里的一众人等道，“沈公子好手法，这位公子的脉象已经渐趋平稳了，待天亮后洋金花的药力散尽后，再服用几贴退烧的药，就会没事了。”

　　听莫先生这么说，众人整晚都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却也没有谁回去歇着。林放亲自套了车送了莫皎田回去，孟依和小六去抓药熬药，而沈君翔则一直陪着倾城守在齐嘉茗身边，给他在额头上敷冷帕子降温，又怕激着他，还不时用热帕子擦拭他的胳膊和双手，直到方才沈君翔才回房去沐浴换衣。

　　倾城将昨晚的事大体上给齐嘉茗讲了一遍，许是因为眼看着齐嘉茗自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倾城对他的态度破天荒地温柔起来。齐嘉茗静静听着倾城说话，待她说完，轻轻执了她的手，道，“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别说这些了。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是你放心，这龙城客栈是沈校尉他们住的地方，有他们在，不管是谁要追杀你，都不可能得逞的。”倾城想起孟依在城西跟她说的话，只一心想宽慰齐嘉茗，忽略了齐嘉茗的动作。

　　“咳咳，”沈君翔换好衣服，进门来恰看到这一幕，轻咳出声，倾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齐嘉茗握在手中，一时不知是害怕还是尴尬，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立起身来，对齐嘉茗道，“齐少爷，这位就是沈校尉。”

　　“多谢沈参将出手相救，救命之恩齐嘉茗没齿难忘。”齐嘉茗感激地对沈君翔拱了拱手。

　　沈君翔虽然有些恼怒他与倾城的亲昵之举，倒也不失君子气度，回礼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既然是倾城的朋友，自然也是我沈君翔的朋友。”

　　转过脸来，柔声对倾城道，“倾城，我送你回林府吧。”昨夜倾城彻夜未归，他怕回府后又生事端，必须亲自将倾城送去，正巧昨夜本来想告诉林剑鹏的事情，今天也可以同时告诉他。

　　倾城应了一声，对齐嘉茗嘱咐了声“安心养病，我再来看你”，便往门外走，沈君翔一手拉住她，将手中的布包递给她，“去我房间换身衣服再走。”昨夜在马车上，为了让齐嘉茗少受颠簸之苦，倾城一直蹲在车上扶着齐嘉茗，齐嘉茗伤口的血迹一滴一滴的滴在她的裙子上，已经洇散成好大一片。

　　“谢谢你，沈大哥。”倾城没想到这军中男子竟能如此细心，虽然面上一红，却还是坦荡荡地谢过了沈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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