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又到了樱桃上市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胡刻都会从他一个退伍后回家种樱桃的山东战友那里买一批上品，作为公司的员工福利。今年他特意多订了几盒，一一快递到了岳观晴他们几人家中。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任谁以后在回答他提问的时候，都不得不好声好气地。
　　徐子善自从北京出差回来，工作愈加的忙了，喜力他也早就没在帮忙照顾了，甚至微信群里，他冒泡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要不是收到了胡刻的樱桃，他怕是快要跟这个小团体脱轨了，自己都怪不好意思地专门给胡刻打了个电话致谢。
　　此时距离生物多样性日活动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趁着秦阳玉尚有些空闲，众人决定再走一座山。这一次大家的目的地是甘南藏族自治州临潭县羊沙乡以南的山麓，据他们推算，以羊沙乡为中心的一片山地即是中次十经中的复州之山。
　　“这里古时应该是羌族部落活动的地带吧？”一到临潭县，胡刻便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姜齐点头说道：“是的，临潭古称洮州，早在新时器时期，就已经有羌族先民在这洮河一带繁衍生息。千百年来这里一直是陇右汉藏聚合、农牧过渡、东进西出、南联北往的门户，被史学家称之为北蔽河湟、西控番戎、东济陇右的边塞要地，在唐代，这里可是出名的‘茶马互市’。”
　　“不止如此哦，在隔壁夏河县白石崖溶洞遗址中发现的古人类丹尼索瓦人化石，可是入选了2019年度世界十大考古发现的。这个地带的人类学、遗传学价值，可能比任何人估计的都要高。”秦阳玉补充道。
　　“丹尼……什么人？”胡刻一头雾水地问道。
　　“丹尼索瓦人，他们生活在16万年前冰河时代的青藏高原上，是区别于现代人和穴居人的全新的一个人类种群。”秦阳玉继续解释道。
　　“喔，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青藏高原本来就够冷的了，他们还是在冰河时期生活在那里，身上的皮得多厚才能抵挡那时的严寒呀。”胡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此时已经是身着短袖POLO衫的他，手臂饱满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肩膀平坦宽阔得像一块磐石。
　　秦阳玉哈哈一笑道：“是哦，如今的藏族同胞可能正是因为拥有少量的丹尼索瓦人基因片段，所以更容易适应高原环境的。”
　　众人由羊沙乡东边的各龙沟往下方的寿星山行径，山林间确实生长着不少《山海经》中记载的青檀树，除此之外，大家还发现了连香树、水青树、红豆杉、麦吊杉、金钱槭等珍稀品种。
　　初夏的大山里，四处都在呵护着新的小生命的生长，如摇篮般宁静。突然林间蹿出一只黑色的动物，速度极快地往山上奔跑而去，地面上七零八落拦路的树枝、奇形怪状的大小石块，对于它来说都有如无物，它跳跃的动作轻巧灵敏地像一只翩然起舞的燕子，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了天际。
　　胡刻十分搞怪地惊呼一声道：“妈耶！那个长得像牛魔王一样的是什么东西？”
　　“噗，那是鬣羚。”秦阳玉忍不住笑出声来，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它的角像鹿不是鹿、蹄像牛不是牛、头像羊不是羊、尾像驴不是驴，所以人们把它和驯鹿、驼鹿、麋鹿一起称为‘四不像’。”
　　“啊？原来四不像不是一种动物啊？”胡刻瞪圆了眼睛反问道。
　　“你们看它刚才的纵跃动作多么自在，它在岩石上攀登也是毫不费力的。这是因为它的蹄子是由两个紧密靠在一起的蹄组成，前端窄尖，后端宽阔，四周是较硬的角质，中央为柔软的肉垫，就像一个吸盘一样，让它能够稳稳地站立或跳跃在陡岩之上。不仅如此，在它的四肢底部还具有灵敏的外周感受器，让它的中枢神经系统能够很好地控制四肢上的肌肉组织，从而敏锐地调节身体重心的平衡，灵敏度和精确度可是比智能平衡车里的陀螺仪和加速度传感器要强多了。”秦阳玉注意到了胡刻刚才望着鬣羚跑走时羡慕的神情，所以特意很详细地解释道。
　　“哈哈，我要是照着它的蹄子做出这么一双智能鞋子，是不是就也能飞檐走壁了？”胡刻听出了她的用意，开玩笑道，不过他心中确实把这事列为了一个商机。
　　周祥林心想如果真有这么好的鞋，他平时带学生进山采样的时候肯定用得上的啊，于是上前拍着胡刻的胳膊说道：“那你赶紧回去好好研发研发，到时候我可以免费替你先试用一下，做做测评的。”
　　胡刻也勾搭着他的肩膀笑道：“哟呵，你小子，便宜占得挺快的啊？”
　　他们嘻嘻乐乐地又在坡地上下行了一段距离后，姜齐突然在林间隙地看到了一片金闪闪的土壤，忙把周祥林呼喊了过去。
　　“喔，是砂金呢。”周祥林抓起一把土用手指搓了搓，仔细观测了一下说道。
　　“你是说这土里有金子？”胡刻也立马抓起了一把，两眼放光地问道。
　　“嗯，金矿主要有两种存在形式，一种是脉金矿，就像我们之前在永丰镇的山洞里所见的，另一种就是这些砂金矿。原始的金矿床在露出地表以后，由于机械和化学的风化作用，使得含金矿脉或者含金母岩逐渐破碎成为岩屑和金粒，然后，这些小颗粒在外力的搬运作用和分选作用下，沉积到了山坡、河床、湖海滨岸等地方，形成了一定的富集，其中具有工业开采价值的，就称为砂金矿床。美国西进运动中所谓的‘淘金热’，其实就是因为砂金矿是需要从河底淤泥或者沙土中，用淘盘筛淘出来的。”周祥林边把一小把砂金装入样本瓶里一边解释道。
　　“这样子哦，那跟脉金矿相比，这也太费事了吧。”胡刻嘟囔道。
　　“是的啊，想要淘砂金，你首先得有一台挖掘机或者一艘采金船。而且一般开采出一吨矿石，才能提炼出几克黄金。哈哈，我是不是一下把你的淘金梦给打碎了？”周祥林站起身来又拍了拍胡刻的胳膊坏笑道。
　　胡刻迎合着他长叹了一口气，做了个腰背都耷拉下来的动作，又把大家伙逗乐了，胡刻偷偷地瞟了一眼江临朔，小声跟周祥林说道：“我本来还想说自己亲手淘个几箩筐，打个定情信物的呢，看来是想多了……”
　　那宠溺的眼神正好被岳观晴看了个正着，她咧着嘴唇，转向江临朔，面部肌肉一动不动地对其说道：“OMG，那个傻子，好像想淘金给你呢。”
　　“啥？！”江临朔着实吓了跳，手里的样本袋都差点掉了，还好她及时反应过来一下抓住了，埋怨地瞪了岳观晴一眼，怪她乱开玩笑。
　　下午，他们行动到了寿星山的河谷附近，姜齐远远就发现了一个羌族小村落，村口大门的石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绑着红绸带的羊头骨，已被风雨打得满是斑驳。此地向阳、背风，正符合羌族村落的选址标准。
　　一眼看去，村内有一座碉楼，十几间碉房，均是由土石垒砌而成。碉楼为四角形，约七八层高，下宽上窄；碉房的外墙上都晒满了成串的玉米和辣椒，屋顶四角及围绕碉房四周的矮墙上供奉着白石，墙壁上装饰有一些类似岩画图案的古人牧羊图。
　　众人正在观望间，一个十四五岁，穿着一身大红色薄棉布长衫、身材瘦削、两颊有些高原红的小姑娘挑着两个空水桶从村里走出来，往山下走去。
　　姜齐觉得好奇，便拦住她问道：“小妹妹，你们村口不是有一口大井吗？你怎么还到山下挑水？”
　　小姑娘停住了脚步，很礼貌地回答道：“叔叔，我们那口井去年就干枯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村里的爹爹和哥哥们都外出打工了，也没人去修理，所以我们只能到山下的柏树湾取水了。”
　　姜齐跟其他几人交换了眼色之后，对小女孩说道：“小姑娘，那你先下山打水吧，我们想办法帮你检查一下那水井。”
　　“好的呀，谢谢叔叔。”小女孩乖巧地笑笑转身离去。
　　众人来到井边，发现这是一个八角形的水井，井沿上刻着羌族特有的云纹图案，因此羌族也被成为“云朵上的民族”。他们先是往井里投了几个小石头，确认井内已经无水、且大概判断井的深度约为七八米之后，便用安全绳把胡刻放了下去。
　　胡刻下到井底后，扯了扯绳索示意他已经到底，然后关了头灯，打开强光手电，开始观察起井内的环境。只见井底还是相对干净的，没有什么污泥，只有些许枯叶，曾经定是有人负责清理的，只是这些年村里男丁都外出谋生了所以荒废了。
　　突然，他在井中央看到了一个突起物，过去用手拨开一部分泥土后，发现好像是一个金属箱子，于是向上呼喊道：“诶，这下面有个箱子！你们放点可以挖土的工具下来。”
　　“好的！”周祥林应道，然后把他的地质锤和小铁铲装在一个小包里用绳索放了下去。
　　花了一会儿工夫，胡刻把一个大概60L的箱子从土里挖了出来，还好，那箱子虽然体积不小、但质量不算重，他一个人也能勉强抱起，在用绳索绑牢实后，便让井外的人先拉了上去，趁着这时间间隙，他又在井里的各个方位拍了些照片，以供周祥林判断枯水原因。随后，众人把他也拉回了地面。
　　三个女生已经围在大箱子周边端详好一阵了。只见整个箱子由青铜所制，箱的四周都刻有羊角纹饰，箱盖上镶嵌着八个同心圆，每一圈都由八颗宝石组成，总共六十四颗宝石，由外到里依次是绿松石、红宝石、蓝宝石、水晶、玛瑙、珍珠、琥珀和黑曜石。
　　当大家还在欣赏这件精美绝伦、光彩夺目的艺术品时，挑水的小姑娘回来了。胡刻和姜齐赶忙上前帮她把两只水桶取下，然后把她领到了青铜箱子前。
　　“小姑娘，你知道你们的井底埋着这个箱子嘛？”姜齐放下手中的水桶后问道。
　　“不知道呢，叔叔。我只听老奶奶讲故事时说过，这井底镇压着一只怪鸟。”小姑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她的背上也出了不少汗，汗珠把布衫都打湿了，一点点地晕开来，像初开的腊梅。
　　“哦，是个什么样的故事，能说给我们听听吗？”江临朔温柔地拉了拉小姑娘纤细的胳膊问道。
　　“当然可以了，姐姐！”小姑娘开心地笑道。
　　众人一听到“姐姐”二字，不约而同地望了姜齐一眼，心里都偷偷笑道：这男生和女生在称呼上的待遇差得还真是远，明明没差几岁，却隔了个辈分。
　　小女孩也没留意到这些，继续天真地说到：“传说在三千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瘟疫，当时出现了一个只有一只脚而且长着猪尾巴的怪鸟，它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患了疫病的老鼠，它似乎专门以吃那些散播疾病的老鼠为生。后来疫情控制住了，但是族里长老认为这是商王朝给我们施加的妖术，于是专门挖了村口这口井，并把那只怪鸟抓起来镇压在了这个井底。我们的村子也因此得名叫做‘八井村’。”
　　“原来如此啊，想必这箱子里装的就是那只鸟了……听他们的描述，好像跟《山海经》里的跂踵一模一样啊。”胡刻又打量了一遍箱子说道，似乎想要打开来看个究竟。
　　姜齐见状忙问小女孩道：“你妈妈在家吗？把她叫出来一下，我们问问她这个箱子暂存在哪里比较好。”
　　“好的，我去叫她。”小女孩说着欢快地往村里跑去。
　　周祥林看了看胡刻在井底拍的相片，说到：“从井壁上的水位线痕迹判断，这个井，应该是因为这些年环境变化，水土流失，导致地下水位有所下降，所以干枯了。想要出水的话，就得再往下挖深一些。”
　　不一会，一位身穿紫红色民族服装的年轻妇女跟着小女孩出来了，看着也就跟大伙年纪相仿的样子，估计是少数民族的姑娘结婚生子都比较早。
　　“几位贵客，有失远迎，还请到家里来坐吧。”姑娘热情洋溢地笑道。
　　“这位妹子，我估计比你还年长一些，就容我先这么称呼你吧。”姜齐笑着点头给她回了个礼，然后继续说道：“我们在井底发现了这个大箱子，应该是你们村内的宝物，我们也不好私自处理，你看看村里有没有可以放置它的地方。那井里暂时是不能放回去了，我们下去检查了一下枯水的原因，估计是由于地下水位下降了，所以需要再挖深一些。我们回到县里后，会帮你们找一队专业的挖井工人来，等他们帮你们修好水井后，你们就不用每天下山打水了。”
　　姑娘惊讶地听完之后，慌忙说道：“啊……这使不得啊……各位贵客只是途径此处，我们都没好好招待你们，承受不起如此大恩……”
　　“姐姐你就别推辞了，我们路过这里就是缘分，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什么大恩！”岳观晴拉着羌族姑娘的手说道。
　　“可是……呃……我也就厚着脸皮直说了，还请你们不要笑话。我们这小村子向来是自给自足的，没有什么积蓄，怕是支付不了县里来的工人的工钱啊……”姑娘困窘地说道。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啦！我们会帮你们提前跟工人结算好的，你们等着用水就可以了。我也会让工人在完工后拍照给我确认，有任何问题我都会让他们给弄好为止，不会出什么乱子的！”胡刻豪爽地说道。
　　“啊……这怎么行啊……这要好大一笔钱吧……”姑娘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啦，一点小钱，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江临朔拉起她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说道。
　　“是啊，妹子，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快说说这个箱子可以放哪里，我们帮你搬进去。”周祥林转移了话题催促她道。
　　姑娘弯下身查看了一下箱子，从箱上的纹饰来看确实像是她们族内之物，于是直起腰来说到：“我其实也不知道井底还有这么个箱子呢。既然它是村子的公有物，那我们先把它放到碉楼里去保管好吧。我之后再跟村里年长的奶奶们商量一下，怎么样处置更好。”
　　“好的，那你带路吧。”姜齐和胡刻两人扛起箱子说道。
　　放置好箱子后，羌族姑娘执意留众人晚上在村里过夜，并用丰盛的晚餐招待了大家，有羊肉汤、腊肉、玉米蒸蒸、洋芋糍粑、新鲜蔬菜和蜂蜜酒等等。第二天一早，给众人送别时，姑娘还从屋里捧出一箩筛子手工制品送给大家，有挑花的头帕、腰带、香包，手工编织的手环、腰坠、挂饰，铜制的簪子、戒指、耳环等。众人并没有多要，只每人挑了其中一件以作留念。
　　在返回羊沙乡的路上，秦阳玉感慨道：“其实她们的水井之所以会干枯，除了是因为村子里缺少男丁无人维护外，更多的还是我们每一个人对环境产生的不良影响所导致的。”
　　“是的啊，所以我们帮她们修井，与其说是做好事，不如说是替我们自己赎罪。”岳观晴认同地点头说道。
　　姜齐也摆出他那副老夫子的架势，细细斟酌道：“凡天下之事，得之易，守之难。水井如此，历代王朝如此，良好的环境更是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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