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野

　　徐逸撑开手中的另一把伞走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一片淅沥的雨声。

　　撑着伞的手缓缓垂下，雨点瞬间打在他身上，他仰起头，任凭雨水从他脸上滑落，半晌，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陈靖柯还没有醒，他得撑住，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了。

　　客厅的白色灯光照在陈建业刚泡好的茶里，反出白光。

　　陈萱抿了口茶，满脸担忧：“小野这孩子，这么晚了，到底跑哪去了。”

　　陈建业安慰她道：“小徐不是帮我们找了吗，再过一会儿小野应该就回来了。”

　　陈萱抬头看向在客厅里不知道来回走了多少次的陈建业道：“你比我还着急。”

　　陈建业“哼”了一声，继续在客厅走着：“我这叫锻炼身体……你说外面雨下这么大，小野有没有带伞啊。”

　　话音刚落，玄关处传来开门声，陈建业唰的就走过去了。

　　“我回来了。”

　　“哎呀，身上都湿了，快进来快进来。”

　　陈建业赶忙拉着周野进来，陈萱闻声去拿了小毯子披在周野身上，又用干毛巾帮他擦着头发。

　　“到哪去好歹给我们说一声，万一遇到什么事怎么办啊……”

　　“行了行了，回来就好了。”陈建业将泡好的热姜茶递到周野手里，“喝点，会暖和些。”

　　周野身上披着毯子，头上顶着毛巾，垂眸盯着手中冒着热气的姜茶，鼻头一酸，压着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闻言，坐在他身旁的陈萱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陈建业眼眶也红了。

　　陈萱伸手抱住他，轻声道：“不怪你，不怪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要好好的，好不好？”

　　陈萱摸着他的头发安慰着，自己也抑制不住哭了起来，少年精瘦的肩颤抖着，口中一直说着“对不起”。

　　半夜，陈萱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最后只好坐了起来。

　　“怎么了？”

　　陈建业打开床头灯，坐起来看着她。

　　陈萱皱着眉，满脸担忧：“我担心小野，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一直觉得小柯的事是他造成的，他太自责了。”

　　陈建业长舒一口气：“是啊，我问了他的班主任，说他在学校里不怎么和其他人说话了，同学之间也传着一些不好听的话。”

　　“所以我担心……”陈萱转头看他，蹙着眉，她抿了抿唇，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好了，我给班主任说过了，让他平时多照顾着点，我们在家里也注意一下他的情绪。”

　　陈萱重新躺下，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台灯照着桌上摊开的试卷上，周野对着答案改了试卷后，又拿了本习题，找和错题题型相似的题做。

　　他叹了口气，看向漆黑的窗外，雨点密集的打在窗户上。

　　他又失眠了。

　　最近失眠的越来越严重，吃药也没有用，心里也总是冒出一些不好的想法，感觉很烦。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继续看着自己找出来的题。

　　灯火珊阑的城市中，第一人民医院的字样在暴雨中亮着红光，悠长寂静的长廊中，护士站的护士打着哈欠整理资料。

　　漆黑的病房中，各种监测仪器发着光，一个人戴着呼吸面罩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缓，一瞬间眼睫微颤，两秒后，一切恢复平静。

　　天边渐渐露出鸭蛋青，小巷里早餐店的老板端出的第一屉包子，冒着热气拉开了美好的一天。

　　周野压根都没睡，只是逼着自己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就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要是晚上失眠，可以去找一些兼职来做。

　　自从陈靖柯进医院后，周野就每天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他向赵晏申请了假，赵晏也同意了，他上午只上三节课，从十点二十到下午两点，他都在外面兼职，晚上不上晚自习，从下午五点二十放学开始兼职做服务员到晚上十点。

　　还有两个小时去当家教，给一个小孩补课，等回学校差不多十二点半了。

　　宿管知道他的情况，每次都悄悄给周野留了门。

　　但这样赚钱太慢了，周野叹了口气，想着还有什么方法赚钱。

　　走进教室后门的时候，苏柚安看见他朝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周野。”

　　周野一愣，回道：“早上好。”

　　徐逸站在苏柚安旁边，手里捧了本英语习题，看起来是在找她讲题，周野挪开视线，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徐逸看着他，直到他到了座位上才转过头，继续看着题。

　　苏柚安小心翼翼道：“你最近……好像都没怎么和周野说话……吵架了？”

　　徐逸垂眸，心里不知在想什么，道：“没有。”

　　“你不会也相信了那些话吧……”

　　徐逸抬头看她，苏柚安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只是觉得，你和他是朋友，你应该多和他说说话……”

　　“我知道，但现在他不愿意和我说话，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他可能觉得陈靖柯的事对不起我们。”

　　徐逸偏头看向那边，周野坐在座位上，和抱着作业本的阮文静说话。

　　“对不起啊，昨天……我太激动了，说了很难听的话。”

　　周野唇角挂着一抹浅笑：“没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阮文静一听周野是原谅她了，就开心了起来，周野看她手中抱着作业本，就伸手到抽屉里去拿，随即便愣住了。

　　抽屉里有东西。

　　周野侧身靠着墙，右手捏住下面的一本书，猛的朝外一拉，书本哗啦啦的从抽屉里落了一地，乱七八糟的书本上赫然躺着一个东西。

　　阮文静发出一声尖叫，手中的作业本滑落，掉在地上。

　　周野猛的站起，椅子随着他的动作这“哐当”一声倒在地上，教室里不少人都围了过来。

　　苏柚安和徐逸听见声音也跑了过来，苏柚安一眼就看见了地上那一团血淋淋的东西，下一秒就被人捂住了眼睛。

　　内心的恐惧还没有退去，徐逸虚虚捂着她的眼睛道：“没事，别看。”

　　那是一只还没死透的老鼠，肚子被人用刀剖开，肠子和血淅沥的粘在书本上，关键是它还在蠕动，在书本上留下一条条的血痕。

　　阮文静被闻声赶上前的白凝抱住，周野紧抿着唇，胃里泛着恶心。

　　一个人拨开其他的人，走了进来，喊道：“干什么呢！都围在这儿！”

　　赵晏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见一声尖叫，随即是一阵骚动，当他看清面前的场景时，也愣住了。

　　周野眼前发黑，鼻间萦绕着血腥味，蠕动的老鼠在他眼里不断放大，他弯下腰咳了起来。

　　赵晏大声吼着，话语中是止不住的怒气：“这是谁干的！！谁干的！！”

　　周围的窃窃私语、尖叫混杂着赵晏的怒吼涌进周野的耳中，他看见老鼠蠕动着，肠子哗哗的又流出来一段。

　　周野拨开几个人冲了出去，还撞倒了两个椅子。

　　赵晏见状赶忙喊道：“徐逸！你跟着他！”

　　厕所隔间里，周野一手扶着墙，剧烈的咳着，肺都要咳出来了，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也发黑。

　　他猛的弯下腰吐了出来，腿脚发软，浑浑噩噩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才没有跪下去。

　　他吐的两眼发黑，什么都看不见，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净，到最后吐出的全是清水。

　　手里被塞进几张纸，周野捏住纸擦了擦，借着来人的手臂直起身来，靠在墙上休息。

　　“喝点水漱一下。”

　　周野手指发麻，颤颤巍巍的接过那瓶矿泉水，道了声谢谢。

　　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也全是嗡鸣声，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来者是谁。

　　徐逸抿着唇，看着靠在墙上的周野。

　　他脸色苍白，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鬓角和额前的碎发被打湿。

　　半晌，周野睁开眼睛，瞳孔幽黑深邃，看见面前的人，他愣了一下，两人对视着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周野开了口。

　　“谢谢。”

　　“我扶你回去。”

　　“不用了，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徐逸点点头，站在那儿没动，他想起苏柚安和他说的那些话。

　　“我觉得你们是朋友，你也应该相信他，朋友之间都是互相帮助的，只要他没有做什么特别坏的坏事。”

　　“他其实还是想和你们说话的，可能他觉得你们和其他人一样也不理他了。”

　　“所以，你不要再等他来找你说话了，你要主动去找他。”

　　徐逸和周野并肩走在走廊上，他想了半天，才开口道：“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钱。”

　　周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含糊了两声，最后道了句“嗯”。

　　“我这里有个地方你可以去看看，但你……最好小心点。”

　　周野看向徐逸，笑着道了句谢谢，后者不自然的偏过头咳了一声。

　　华灯初上，餐厅里坐满了人，饭菜的香味夹杂在一起。

　　周野戴着口罩，忍着胃里的不适，端着菜在餐桌间穿梭。

　　今天早上的那个场面太恶心了，他现在都没怎么缓过来，闻见发菜的味道就反胃。

　　忙活到十点，周野去员工间的路上对迎面走过来的女人打了个招呼：“李姐，晚上好。”

　　李倩微笑道：“晚上好，回去注意安全啊。”

　　周野点了点头，伸手从储物柜里拿出自己的书包。

　　今天不用补课，这会儿时间还早，他打算去徐逸说的地方看看。

　　风华街十字路口，敦煌酒吧负一楼。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周野从电梯里走出来，随即被浓重的烟味呛了一下，高昂激烈的喊声不绝于耳。

　　他记得徐逸说这个地方是很正规的，但看着好像不是这样。

　　人群围在一起，大声的为擂台上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欢呼，声音快要把天花板掀翻了。

　　相比一楼的灯红酒绿，纸迷金醉，这一层感觉像是□□混迹的地方。

　　人群声音高涨，周野顺着密集的人头望去，台上扎着脏辫男人一拳将那个寸头打倒在地。

　　人群中有人欢呼，有人破口大骂，这全都是为了一个“赌”字。

　　裁判立马吹了哨，宣布胜者。

　　“这人还挺猛的啊，连胜三场了！”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老板这次估计又找找人坐庄了。”

　　两个服务员站在一旁交谈，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学生模样的人，两人对视一眼。

　　周野这幅模样着实起眼，他越来越觉得这不是什么正规场所了，但看起来好像又没有犯法。

　　刚迈开脚，他就被服务员叫住了，那个服务员语气里带着嘲弄。

　　“小朋友，你跑这里来干什么，这里可不是你一个学生该来的地方。”

　　“如果是要喝酒还是找女人，你应该去一楼。”

　　说完，两个服务员嘿嘿的笑了起来。

　　周野瞟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没来错，我来打台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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