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泪的传说

　　先阎王无限怜爱地看着润，心里叹息，道：“人皇愿意献出自己生生世世所有的生命，把自己生生世世的生命，生生世世的爱恋，把一切都给了你，甚至把自己经历千万年锻炼的灵魂也全部给了你！娘娘也不由感动，主动问他最后还有什么要求。滕要求能和你作最后的告别，女娲娘娘于是同意你们一日的相聚相守，并答应他所有的有关对你的关爱之心，包括不马上告诉你这个消息，滕会永远消失的这个消息。”
　　润听完先阎王的述说，痴痴呆呆地，静静地，浑身却渐渐地散发出冰极入骨的悲哀，沉重的悲哀压着她，她一动不能动！似乎身子所有的毛孔细胞，都已不能再动，甚至连眼泪也流不出了！
　　半晌，先阎王的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道：“雨神，你要看看人皇滕的最后时刻吗？”
　　润呆呆地看了先阎王一眼。
　　“后面的你还想知道吗？”先阎王又说了一遍，“你想看看人皇滕让我保留的那最后一天有关他的痕迹吗？”
　　“当然！”润毫不犹豫地道，“我要亲眼看看他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离开我，离开我又是怎么……”
　　“你确定，你确定想看看滕此生——或者说他的魂魄最后时刻的情景？”先阎王慈和地问。
　　润抬起湿润的双眼，呆呆地看着先阎王，只觉得此时的先阎王却给她一种父亲的感觉，虽然他绝不可能是自己的父亲！
　　先阎王叹口气，道：“或许还是不给你看为好！”
　　“不！我要看，我要看！”润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消失的，消失前究竟又是怎么样的心境！还有，最主要的是她还想就此看看他，看看他，好久没有看到他了……看看他，感受他对自己的好！
　　先阎王深深地看了润一眼，拿出一个幽冥镜来，又道：“这个，你只能看一次，看了一次，他就真的再也永远不出现，即使是他这样的影像，都会跟着他的魂飞魄散而再也不会出现了！你还要看吗？”
　　润一怔：“如果我不看，他就一直在这里面？”
　　“是！”
　　“可这样，我就还是永远不能看到他，是不是？”
　　“是！你只能看一次，只能看一次！”
　　“那就，那就请你将它给我，我……”
　　“不！我不能给你，其实我也没有权利给你看这个，但……”先阎王犹豫了一下，道，“我给你看，但你也只能在这里看！”
　　润咬紧了唇，犹豫了半晌，道：“好吧！那你打开吧！”
　　“你记着，你要是看了，从此以后，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有他的存在了，哪怕就像这样的痕迹的存在！因为他是三魂七魄全部消失，所以一旦打开这幽冥镜，他就会永远彻底地消逝！”
　　“那如果这次不看，永远不看，那么，他会……”
　　“不会。这只是他的魂魄留下的影像，这影像也只能在这里呆上一年，就像是人间的画像即使能保存得再好，也不过要看那些材质，还需要看其他各种条件的综合！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人皇滕死去快一年了，不给你看，你将永远再也看不到！”
　　先阎王微微让开，边打开边道：“雨神，你从此之后再也不可能有他的踪迹或痕迹了，而且你即使思念他入骨，在梦中都难以与他相遇。因为他已经不能有任何精魄，没有任何形迹，所以，即使你作为天神，也还是不能梦见他的！纵使是天神，你也没有神力把已经过去的事情再重新回头！——这就是，这就是他为了你付出的代价！所以，他也嘱咐我，如果你愿意看他最后一刻，就看看他，从此后就忘记他，当作世上从来没有他这个人，当作他从来也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过，他要你忘记他，好好照顾好自己！”越早忘记他，也许会越好吧！所以先阎王选择这时候给她看。

　　润急急奔到幽冥镜边，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风神，她不由抬头诧异地道：“你拿错了？”
　　“不！没有错！这是风神阻挠人皇滕与你在一起时，他所做的，我想你也会想知道！”
　　润皱眉，忙低下头去。
　　幽冥镜里渐渐清晰起来，滕那清矍而俊美面容出现了，他的声音道：
　　“……我终究不过是凡人，也许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短命，你又何苦这样苦苦相逼？其实，我想拜托你，等我这个凡人不在这个世上时，希望你能永远陪着润！让她不再寂寞！我怕，我怕她即使成了正果，依旧不能……她，作为天神，之前郁积的忧郁太多，恐怕不可能像一般天神一样会一劳永逸！正如你一样，因为润的受苦而成正果，到现在也不会完全忘记她一样！我怕她也不会淡然、坦然忘怀我的离开带给她的伤害，那么，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后，请你照顾她，陪伴她，哪怕是仅仅让她不要像以前那么孤独！”
　　“你呢？既然这么爱她，就忍心生生世世去转世到人间，你总该有几十世是人身，那么你就让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爱上别人？那也是一种背叛！”
　　“润不会看镜面石……”
　　“她不会看，也会知道你作为凡人的转世和爱恋，那里没有她，她也不可能生生世世跟着你——恐怕即使有一世能偷偷下凡，也会受到严惩的！”
　　“是，我知道。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你根本就不应该招惹她！只要这段时间过去，我风神成了正果，我自然会相伴她永生永世！用得着你来伤她的心吗？难道你不明白这个？”
　　“可是，现在我已经在她身边，她也需要我在她身边，我自然义不容辞！请你不要再这样，请你让我陪她最后一程！”
　　“最后一程？”
　　“是！最后一程，不会太长！”
　　“不会太长？纵然你是凡人，况且也算是为天上人间做出了这样的贡献，我想你的寿命也不会太短！何况你的力量也不容我小瞧，说不定你还会有什么鬼主意，让女娲娘娘改变什么，那时我……”
　　“我的命运早就决定，你又何必如此担心？不过就是最后一程，你就等个一天，又有什么的？难道非要让润有一丝一毫不快乐，你就高兴吗？”
　　风神定定地看着滕那样沉痛而不舍的神情，不由一怔。
　　先阎王关了幽冥镜，看着痴痴不肯将目光从镜子上离开的润一眼，道：“你知道风神接下来怎么做，怎么想的吗？”
　　“是他将滕……”
　　“不！他那时如果将人皇滕杀死，你们那最后一天又是怎么相聚的？”
　　“那他……”
　　“他大概也没想到人皇滕居然会这样做吧！他疑惑着那‘一天’究竟什么意思，猜测着，难道滕的生命真的到了尽头，所以女娲娘娘才允许你们见最后一面？因为，你似乎并不知道呀！你是那样满腔欢喜！可一想到雨神你千万年的等待，而就差这么一刻，他自己竟让这人皇钻了空子，他怎能甘心！但人皇滕眼里的深沉的悲哀、无奈、依恋，不舍——不知怎么的，就像是他自己一样，他就不由收敛了怒气，收敛了要将人皇滕消灭的心思。只是，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这个凡人相依相恋，耳鬓厮磨，缠绵亲密？也许，他自己终究忍不住，要杀了人皇滕的——那么，这时就忍得住吗？他当时却只能这样想，不管怎么样，尤其是不能当着你的面——你那时就要到那个小小的宫室了！……所以他最后对着你的方向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你在先，那么，我就等他消失之后再来……’才转过身，忍住蚀心的痛，飞旋离开。可当你们真的在一起时，他还是忍不住满腔的妒忌和苦恼又去干扰了你们，也的确再次打算要将人皇滕毁灭的！只是人皇滕自己的选择，使得他终于没有机会毁灭人皇滕，也使得他终于没有机会犯下这个大错！”
　　润痴痴地听着先阎王絮絮的话，伸手又要打开幽冥镜。
　　先阎王摇摇头，轻轻打开。迅速地放出人皇滕制作那幅画的情景；润又看到他在女娲娘娘命令土神的帮助下建造出了那座简陋的宫室。然后就是他们那一天的相聚，他所有说过的话，所有他想过的事，所有他的目光所凝聚的，他所有关切的，都是自己，都是自己啊！
　　夜深了，润躺在滕的怀里，似乎是睡着了——她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也没有费心想一下，那竟是他们最后的相聚，她居然还安心地睡着了！
　　润看着幽冥镜里熟睡的自己，悲凉的心境犹如一下子老了几万年……

　　滕望着越来越深的夜色，笑了一下。
　　润看着幽冥镜里他那没有血色的面庞，猛然想到他那时一点儿也不像以前，只是一味的温柔，柔情似水，她就沉浸其中，而忘记原先那个充满活力和热情的滕！还有那琴弦上鲜血淋漓的手指，那些都该是警醒才是！原来他生命将尽时还是有所变化的，可是，自己怎么就如此轻忽！
　　镜里的她嘴角含笑，显然还做着美梦，也许是一天的美好和缠绵让她疲倦，或者就是那深入骨髓的甜蜜和幸福的爱恋使得她没有觉察所有该警醒的！这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所以她也是可以原谅的，不是吗？
　　滕却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怀里的润，那目光似乎是一刻也舍不得移开，他似乎是在用尽自己的生命在凝视着他最心爱的女子，恨不能一点一滴地把润刻进自己的目光深处！
　　幽冥镜里开始回荡着滕在决定舍弃生生世世的生命时与先阎王的对话：
　　“献祭你的灵魂，本应该永生不死的灵魂；放弃你的生命，本可以轮回千载万世的生命；——你愿意吗？”
　　“我愿意！”
　　“用尽你生生世世所有的情缘爱意，消散你生生世世所有的生命形体，只给她一个人，而你们却从此生死永隔！——你愿意吗？”
　　“我愿意！能遇到她，能爱她这一次，够了！”
　　“而她，将可能会不停地流着失去你的痛苦的眼泪，因为她的蓄泪池，永远枯竭不了，就是对你的爱枯竭不了，千载万世——你甘心吗？
　　“如果也能被她这样爱着，我更是甘心！”
　　……
　　镜里的滕最后轻轻地，像一阵最温柔的风一样慢慢吻着润的双唇，慢慢地再抬起头来。
　　一点一滴地，一点一滴地将所有刻骨的爱怜和不舍融进眼神里，将他的热泪全部奉献给他怀里的润，将他的所有的、全部的、生生世世的爱恋和怜惜都奉献给这个此时此刻他紧紧拥抱着的润！
　　随即他轻轻地放下了怀里紧紧搂住他的润，走到蓄泪池边。静静地看着蓄泪池里那满满的水平如镜的泪水，晶莹的泪水，平静地不再流淌，可最中间还是有一块坚冰没有融化呀！他就是那样牺牲，还是无法使得润修成正果吗？滕悲哀地看着那块坚冰，随即毅然决然地割断自己的手腕，他要用自己的热血，全部生命的热血去温暖润的冰冷彻骨的心房！既然心甘情愿地选择挫骨扬灰，魂飞魄散，那么就把自己所有生命中的鲜血也全部洒给润的心房好了！不要留一点痕迹……围着小小的蓄泪池边走了一圈，滕的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在池沿上，直到流尽……
　　没有风，小小的蓄泪池却自己开始有了些微波……
　　月神缓缓地摇着头下山而去，日神游移了很久，只得慢慢钻出桑林。当他的第一缕璀璨的光芒终于迫不得已射向天地万物时，滕的身体里也发散出万丈光芒来，随即渐渐模糊，慢慢地，像天光一样无声无息地融进无形无色的空气中，消逝——消逝了！彻底地，随着他的三魂七魄……
　　而润，还躺在他们两人相拥相爱过的柔软的草地上，直到草地也开始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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